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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春潮 番外9-知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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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那年学业压力重,每次觉得累到坚持不下去,她就会看看那张被她夹在透明书封里的便签纸。

    她会让江知颐知道她的名字。

    所以她必须得先站到和他比肩的位置。

    近三年优秀毕业生的去向会被展出在校门口那棵海棠树下的荣誉榜上。

    他所在的淮大也就此成了她的目标。

    在此之前,楼衔音曾遇到江知颐三次。

    第一次是在初一下半学期。

    新高考政策出台后,因为学籍问题,初一下半学期,她从冀省转学回京城。

    按当时班上同学的话来说,她这种人叫“空降兵”。

    说白了就是,在外省市接受过高难度教育后,折回京城来跟他们抢升学名额的。

    不过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楼衔音排在中下游,自然而然就打消了一部分的焦虑。

    然而新的问题渐次出现。

    楼衔音转过来的时候,班里的小团体基本已经成型了。

    虽然落了单,但至少和班上同学的关系都还算融洽。

    直到问题的锚点——她那不知分寸的男同桌开始作妖。

    起初,他只是三番五次找她借橡皮。一周过去了,他还在借,学校小卖部两块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他都舍不得买。

    楼衔音索性给他切了一块儿。

    后来他又借笔,借了又不用,就放手上转,偶尔噘着嘴架在人中上。

    楼衔音觉得有点儿恶心,索性让他别还了。

    再后来他不借了,反倒送了她一根皮筋,说她把头发扎起来好看。

    楼衔音觉得他好像在骚扰,就主动和他拉开距离。

    因为低头写题的时候,别在耳后的的刘海偶尔会耷拉下来。

    再再后来,这男的开始直接上手摸她头发。

    她一忍再忍,一躲再躲,落到他眼里反倒成了无限纵容。

    她的忍耐终止于发现这个男生时常有意拉开她的鞋带或碰掉她的东西,趁她弯腰的时候,偷看她的领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没边界感了。

    这是男凝、是窥视、是对她的性骚扰。

    好在一中对男女关系向来重视,所以老师知道这事儿后,那个男生意料之内的被请了家长。

    当时在年级里还闹了一阵小风波。

    这个年纪的部分男生,除了中二以外,还非常好面子。

    被抹了面儿的男生往往会报复。

    楼衔音考虑过这点,但她觉得,这事儿怎么都是她占理,也就没放心上。

    但事情的发展远超她的预料。

    那个时候赶上变声期,楼衔音又有点感冒,嗓音又低又闷。

    她同桌那男生揪着这点不放,一边攻击她的长相,一边嘲笑她的声音。

    那段时间围绕着她最多的词汇就是“毒蛇脸”“公鸭嗓”。

    那男生在班里的定位大概就是混混头子那类的。

    他一扯呼,底下一群混混崽子也跟着学。

    她莫名就成了被语言霸凌的对象。

    期间也有同学为她说过话,后来怕被连带着孤立,也就歇了。

    楼衔音也不想因为自己牵连其他无辜的同学,于是主动找老师沟通过这事儿。

    但这问题在老师眼里,不比男女关系严重,而且也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最终定性为同学之间的玩闹,也就是把人叫到办公室教育了一下。

    后来那群男生消停了,霸凌却还在继续。

    这个男生的卑鄙之处在于,他会煽动喜欢他的女孩子,借她们的手来欺负她。

    这样就算最后问责,也落不到他头上。

    只是她很幸运,第一次被那群女生拉到水房找事儿那天,她遇到了来巡楼的学姐。

    楼衔音扫了眼她胸牌上的名字,江知渺。

    最开始,江知渺还试图给她们讲道理。

    直到为首那女生要动手打江知渺,楼衔音推了她一下,挡在江知渺前面。

    那女生恼了,直接拎着楼衔音的校服领,把她扔到了水房的不锈钢饮水机上。

    “咚”地一声震响过后,她恍然有种肩胛骨和后侧肋骨都碎了的感觉,疼得直接跪在地上。

    江知渺搂着她的肩,呵斥那几个女生。

    下一秒,好像有谁进来了。

    背后传来的剧痛牵起一阵耳鸣,楼衔音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没过多久,其他班同学听到水房的动静带了老师来。

    一群人被带着去了教务处,好像有个同学被留下照顾她。

    水房重新恢复安静。

    静到只剩身后饮水机工作的机械音和窗户被风吹动的吱呀声。

    风带来操场上同学的笑闹声。

    那笑声又闷又浅,很快就被水房里的几声啜泣盖过去。

    天蓝色的校服裤上溅落几滴水渍,边缘逐渐晕开,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

    楼衔音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头埋进臂弯,闷声掉着眼泪。

    期间她听见水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以为刚才留下的那个同学也走了,终于放开声音哭了出来。

    因为处在变声期,发声时喉咙时常不舒服,随着抽噎吸气越来越痒。

    不多时,她开始剧烈咳嗽。

    好像所有的不幸和糟心一股脑地砸了下来。

    她哭了很久,久到嘴唇和眼睛,乃至脸都肿了起来。

    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心里舒服了很多。

    至少能重新振作起来,去找她那被甩飞的眼镜。

    楼衔音眯着眼,蹲着缓步前行。

    水房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笑,轻而短,似是有意憋了回去。

    她目光甩过去,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那儿站着个人,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

    未几,那人动了,朝这边走过来。

    然后,她视线范围里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心里是她的眼镜。

    “镜片掉了一个,刚才简单修了下,你看看能不能戴?”

    是个男生的声音。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鬼子进村一样的走路姿势被他看见了。

    瞬间窘爆。

    “哦,”刚才哭多了,以至于现在只发出一个音节,喉咙都干痒得直想咳嗽。

    她接过眼镜戴上,润了润嗓,接上后半句,“谢谢。”

    视野清晰起来,她一眼瞧见男生的胸牌。

    江知颐,名字很好听。

    她的视线最终也就停到这儿。

    她没敢看他长什么样。

    因为楼衔音太清楚自己现在这张脸。

    头发糊在脸上,人肿得像悲伤蛙。

    她每次哭完,照镜子的时候都是这张脸。

    “最近感冒的很多,保护好嗓子。”

    他又递给她两块粉红色包装的糖,“你要龙角散吗?在教室,我等会儿回去拿。喝完喉咙应该会舒服一些。”

    “不……”她又发不出声音了。

    男生笑了,“那看来是需要,等下我让刚才那个学姐送过来哦。”

    他声音很温暖。

    像晨起初升的薄阳,明亮却不刺眼。

    她唇角不自察地弯了下。

    心尖突然涌起一股小小的暖流,溪涧似的淌过心房。

    还没回过神,她又听到江知颐的声音。

    “还有,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还手。”

    他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笑出声,“或者可以去初三找一个叫柏翮的学长,跟他说是我让你找他的就行,他这个人还挺好用的。”

    楼衔音还是第一次听说,“好用”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

    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她还是把头埋得低低的,轻轻点了下。

    交代完后,他因为学生会有事儿就先离开了。

    楼衔音又在水房里坐着发了会儿呆。

    回教室的时候,桌上多了盒粉红色包装的龙角散,水蜜桃味的。

    初三级部在另一栋教学楼,连吃饭的时间都跟初一初二错峰。

    因为马上就要中考,学生会的工作也停了,从那之后,楼衔音就没再碰见过他。

    她甚至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不过虽然好奇,但她也不想去打扰他。

    后来听说江知颐考上了一中高中部。

    也是在他毕业的那年,一中初高中部分开,初中部被划进四中,高中部还在原来的本部。

    再后来,不知道算不算有缘。

    初三那年她被选中去一中参加座谈会,来分享经验的学长学姐里面就有他。

    他面带微笑,被问多少问题都会耐心解答。

    舞台上柔柔的暖色调光落在他身上,温和淡然四个字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半场分享会下来,她意识到,江知颐很受欢迎。

    但她没敢上去打扰,只是看他说了太多话,担心他喉咙不舒服,就趁他离开,偷偷在他的位置上放了两块润喉糖跟一盒龙角散。

    楼衔音憧憬的,是一个十足优秀的人。

    所以她也要加倍努力,要以最好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哪怕只是经过,做一个路人A。

    在此期间,她长高了,变瘦了,摘掉了框架镜,变声期也平稳度过,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一年后,她第三次见到他。

    不过这次见面在楼衔音的预料之外。

    高三返校填报志愿那次,她播音结束,嗓子有点干,想着去小卖部买瓶水。

    偌大的操场那头,她远远看见一道浅色身影立在贩卖机前。

    直到她穿过操场站到他身后,那人都还在那儿站着没动。

    像死机了似的。

    楼衔音没多想,径自向前迈了一步,直奔蜜桃果汁而去,意外发现旁边的男生想买的也是这个。

    不多时,男生后撤一步,旋即,她听见那人的声音。

    悬在按钮前的手一抖,连着按了两下。

    不知道江知颐有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

    于是她偷偷扫了他一眼。

    抬眼的瞬间,视线对上了。

    但她左眼的隐形眼镜滑片了。

    强烈的不适感让她直想翻白眼。

    可对面是她喜欢了三年的人啊,这白眼要是翻出来了,她就死定了。

    两罐蜜桃果汁适时地掉下来。

    她当时心里直呼救了大命,可以借着弯腰的工夫调整隐形眼镜位置了。

    楼衔音拿出果汁,重新看回江知颐时,右眼的隐形眼镜又滑片了。

    ……

    真的好想骂人啊。

    适逢此时,江知颐问她:“有什么事儿吗?”

    语气虽算不得生硬,却也不似她以往听过的那般温和。

    楼衔音哽了下,突然想起初中那个男同桌。

    他说,她长得很凶,像蛇一样,看了就讨厌。

    每次想起,她都会极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意。

    可十几岁时留下的创伤就像刻在木头上的印记,并不会随着生长而消失,反而会越扯越长。

    会不会是她看起来太凶了,才会让江知颐这么温柔的人都有所防备?

    思及此,她心尖抽动一下。

    莫须有的委屈缠上她,旋即眼眶泛起热意,鼻尖酸涩涌动。

    楼衔音生怕下一秒就要失态,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把手里余出的那瓶果汁扔给他。

    转过身的瞬间,风吹过来,眼底蓄着的泪就不争气地落下来。

    她明明就知道,江知颐才不是那种会因为外貌而讨厌谁的人。

    可这眼泪还是莫名其妙地掉,止都止不住。

    这情绪来得突然,无关江知颐,是她没调整好心态。

    只是下次再见他,一定要再多做些准备。

    于是,接到淮大录取通知书后,楼衔音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近视手术做了。

    彻底规避掉隐形眼镜滑片这不安定因素。

    这次,她做好了十足十的准备。

    正式以他学妹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环境音还是如刚才一般嘈杂,人头攒动,来往的人群几乎只需要一瞬间就能把她吞进去。

    江知颐一定很快就找不到她了。

    她还有时间调整乱速的心跳和烧烫的耳尖。

    以缓缓吸气,闭气几秒,又吐出去为一组,经历几次循环,她耳尖的热意逐渐消退。

    不多时,银白色的行李箱停在江知颐伸出去的那条腿旁边。

    女生利落拉下耳机,从包里取出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递给贺意闲。

    他眼睛都瞪圆了,目光从江知颐始终偏向她的侧脸上挪开,滑向眼前的女生。

    这姑娘的长相,真不是一般挂的漂亮。

    锋利的野性和疏淡的凉薄竟然相得益彰。

    女生凌厉的五官偏生轮廓柔和,下颌流畅地拉下来,在精巧的下巴处恰到好处地收紧。

    眸光浅淡扫向他的一瞬,贺意闲无端喉间一紧。

    而此刻,那双常含凉意的眼眸已经略过他,低耷着落在桌上那沓新生报到程序单上。

    “学长好,我是26届法学新生,现在是要填这张表吗?”她柔声问。

    温甜的女声传来,贺意闲原本瞪开的眼睛弧度再次舒展。

    好他妈有反差感一女生。

    “哦……嗯,对。”他摸过旁边的黑笔,递给她。

    她借着弯腰填表的工夫,用余光偷偷扫了眼旁边那人。

    他的视线微微偏向她这边,但并没有在看她。

    这让她放松了很多。

    填好表格,楼衔音双手递上纸笔,同贺意闲微微颔首,“谢谢学长。”

    话毕,她取完校园卡和宿舍钥匙,重新拉上行李箱拉杆,朝江知颐视线的方向小跨一步,大方地站进他的视线范围内。

    她润了润嗓,按她对镜练习过无数次的弧度,轻轻抬起唇角。

    “学长好,我叫楼衔音。”

    或许他已经忘了她是谁 。

    尽管这个行为极有可能让江知颐对她落下一个“这人好莫名其妙”的印象。

    但楼衔音仍然想践行那张便签纸上的最后一句话。

    她想让江知颐知道她的名字。

    旁边的贺意闲都傻了。

    这姑娘怎么只跟江知颐打招呼?

    就他是学长?

    帅哥了不起啊!?

    他正盯着桌角生胖气,江知颐手里那本板砖一样的笔记突兀地砸下来,落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帮我保管一下。”

    某人声音传来,他应声抬头,“你干嘛去?”

    不巧,这一抬眼,他正好看见江知颐接过女生的行李箱,低眉顺眼的,还笑得跟他妈营业中的牛郎一样。

    贺意闲眉毛都快皱成一团。

    下一秒,那含笑的眼挪到贺意闲身上时,温度急转直下。

    “送一下我学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