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轩吴晧熙 第118章
八月里连续刮起了三个台风，狂风暴雨一场接过一场。所幸的是村民们日夜担心的“防洪堤快要决堤啦”并没有发生。看来这个坚固的堤坝还真不是人们心目中的那个豆腐渣，大家一直以来都错怪它了。
晧熙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体验到实实在在的危机感。生命的无常和迫在眉睫的生死抉择第一次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那一刻，电视里面那些数不尽的洪涝灾害的场面不再是遥不可及和事不关己的新闻，而是身边即将发生的重大事故。第一次，他第一次感到人是那么的渺小，人的生命是那么的低贱，他们的爱情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有一天，老奶奶家的屋顶被掀掉一角铁皮。磅礴大雨从这处小小的空隙倾盆而下，整间屋子瞬间注满了雨水，不少东西开始漂浮起来。晧熙和雨轩--后来叫上志诚和克新，拿着几个木制的水瓢不停地舀啊舀，一直舀到雨停为止。后来三个大男生甚至连大水桶都用上了。
除了晧熙之外，其他三位同伴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抢险救灾”习以为常。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淡定得使人有点匪夷所思。而他吴晧熙，在雨水犹如瀑布般从屋顶那个洞口一泻而下时，他惶恐万状：榕江决堤了，他们快要死了！
在那个生离死别的危机关头，他竟忘记了雨轩就在他的身边。雨轩在他面前晃来荡去，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他不断地瞧瞧老奶奶，又瞟一瞟躺在床上的三位叔叔，他们快要死了--洪水将把他们淹死，或者倒塌的墙壁会把他们一家四口全部砸死。他激动得流下了火热的泪水。
雨轩没有功夫注意他。她喊了他一声，命令他赶紧拿起水瓢往门外泼水。他弯腰准备拿起水瓢时，擦了擦眼泪，依稀中瞥见老奶奶那双坚毅而溢满爱意的眼眸，心中不觉一震。他对着老奶奶抿嘴一笑，哀愁和困惑顿时间一扫而尽。后来志诚和克新也来了，一同加入到“抢险救灾”的战斗中。
雨停了不到一天又卷土重来。幸好在暴雨来临之前，雨轩大伯已修理好屋顶上的破铁皮。第二天雨轩就得启程前往广州，这已比原先预订的日期推迟了整整四天。所幸老板娘深明大义，电话中还不断嘱托雨轩要时刻注意安全。台风已过，汽车站来电话说明天准时发车。
雨轩打包好行李，一个小小的干瘪的行李袋里面仅仅装着几件衣服。那晚晧熙寸刻不离她的左右，对她是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时不时瞄上几眼，动不动摸摸她的发髻、她的腮颊，身子贴着她的手臂，甚至搂着她的腰。
可她一直心不在焉。过后他才明白过来，她的整副心思都在吴雨生身上。她常常盯着熟睡中的哥哥看得出神，出神到发呆发愣，然后低头瞅着黑溜溜的水泥地板，嘴唇偶尔轻轻翕动几下，更多的时候是紧闭双唇，宛如她是一个哑巴，一个聋哑人，想开口说话却无从说起。
她难得抬头仰望几下屋顶上整齐排列着的瓦片--谢天谢地，没有被狂风刮飞掉一片，不然--不然又有得忙活的了。而她明天就要走了。这时她会转头凝视着晧熙，瞅得他好不自在，直到他低下头或者转移视线她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吴雨生--她的哥哥身上。
晧熙完全理解他的女人此时此刻的心绪和情怀。即使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诉说，他也不介意这个时候在她面前保持缄默。明日她将第一次远离自己唯一仅存在世的亲人--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疯子，而昨天他还是东县一中和未来复旦大学的高才生。
世事难料。有时候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和难以料及，在自然灾难面前，支离破碎的家庭变故更能触动人的心灵和本性。老奶奶屋顶上的铁皮所引发的忧虑，在当晚大伯的铁锤击打下就冰消瓦解了。而对于哥哥未来的各种遐想，他想，雨轩只能一直怀揣着这么个梦魔般存在的憧憬生存下去，直到把它带进坟墓的那一天。
晧熙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在自己的怀里哭了多久。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上的Ｔ恤已经干了，而昨晚还是湿漉漉的一片。但是她脸上的泪痕依然清晰可见，眼睛干涩而发红。
不知为什么，她哥哥最近老是睡觉。晧熙约莫一算，这两三天下来，雨生清醒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五个钟头。他寻思着他是不是得了感冒，最近的天气是凉爽了许多。可他不敢跟雨轩说这些，与其说不敢，其实是不忍。她太累了，累得令他吴晧熙心疼不已，就让她安安心心离开这里吧。
自从雨生发疯后，料理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壮男子的吃喝拉屎就是吴雨轩一整天中最重要的工作。雨生吃饭时极不配合，常常弄得满地都是饭粒；好不容易往他口中塞进一勺米饭，不到三秒他便把到嘴的东西尽情地喷晒出来。喝汤的时候，他故意含在嘴里咕噜咕噜个没完，然后绕着圈子边跳边喷。
他看得出她很想往他的耳光扇一巴掌，但很快她就忍了下去。有一次她调侃似的说：
“如果伯婶打我哥，我完全理解。打人甚至是件好事。你知道的，有些时候你不动手，完全制服不了一个调皮小孩。”
吃饭问题还不是最烦人的，最令人受不了的是吴雨生常常尿裤子。不到一两个小时他就尿一次，最近几天每日更是要拉两三次大便。可以想象那个污秽不堪的场面：从他的短裤到水泥地面，门槛上甚至门口前的那条窄窄的巷子，都有他吴雨生拉的屎：有黄色的、黑色的，也有其中含着一些红色青色颗粒的。为此雨轩不得不蹲在这些颜色各异的屎块旁边仔细观察许久，直到确认是食物排泄物才肯安心清理干净。
可她从来不肯让晧熙清理哥哥拉下的这些脏东西，给哥哥擦洗屁股和洗澡都是她一个人在做。离开那天，她突然深情地凝视着大伯婶，似乎眼前这个彪悍的妇人是她阔别已久的亲生母亲--不，比亲生母亲还要亲得多的人。在车站等车时，她忽然说：
“我发现伯婶很伟大，她是我的大恩人。下辈子做牛做马伺候她，我也心甘情愿。”
晧熙想说她并不是出自真心，而是被逼无奈，可他说：
“知恩图报，以后我们会好好孝敬她和大伯的。”
雨轩点点头，微微一笑。晧熙发自内心地感到无比欣慰，这阵子他基本没有见过她如此开怀地笑着，即便有时脸上挂着几刻笑容，不是干笑苦笑就是冷笑，冷得令人寒心。
他原以为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会在雨轩离开哥哥时出现，然而雨轩只是转头瞟了哥哥一眼，然后急匆匆往大伯家里赶去，最后在门槛外对着大伯婶的背影凝视许久。直到大伯婶回转过身，她才跟着转过头，抽咽几声，拉着晧熙的手快速走开了。
雨一直在下，没完没了，十分烦人。两人偎依在车站候车室的铁椅上能感受到阵阵凉意从背后袭来。他们就这样一直偎依着，没有说话，直到广播说开往广州的班车即将到站。
“你应该回家一趟。”她说，深情地注视着他。
他抿了一下嘴，举起双手握住她的胳臂，说：
“好吧，我回去几天。再回来看看雨生哥。”
“我哥的事不用担心，”她说，“说真的，担心也没用，不是吗？倒是吴夫人，此刻她需要你，真的需要你，正如我需要你一样。”
她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臂上，一边望着不远处的站台，一辆大巴已经停在那里。她说：
“对不起，晧熙--”
“为什么‘对不起’？”他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来，其实他内心很想知道什么“对不起”。
她拉下他的手，说道：
“对不起，原谅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你知道过去这一段时间里谁最需要你吗？你的陪伴，你的笑语，你帅气的脸？”
“当然是你啦，傻瓜。”他微微一笑，“放心宝贝，我很快就去广州陪你，如果志诚不想早点动身，我自己先--”
“不，亲爱的。”她注视着他，“最需要你的是你的妈妈，吴夫人。”
晧熙抿抿嘴，没有说话。是啊，雨轩说得对，现在他妈妈最需要他，可是那又怎样呢？
“对不起，晧熙，”她又说起这个三个字，不觉低下了头，“可我不说出来，心里实在憋得慌。因为我同样需要你，我一直对自己说我真的离不开你，我真的无法想象要是你走了我会不会瞬间崩溃，然后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所以我紧紧抓着你不放手，哪怕我知道吴夫人多么的需要你。我能想象她的孤独和落魄，就像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样。我们两个女人谁都离不开你，真的，离不开你，而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为了我自己，我的私欲，我只能不顾你母亲的死活而紧抓着你不放。我第一次发觉原来我是这样的自私--”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
“不要再说了，宝贝。我理解，我理解。其实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你要记住，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大可不必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苦恼。听我的，宝贝，我这就回家，好好陪陪我妈妈。我知道我--我们亏欠她不少，我会尽心尽力去弥补的，作为儿子，也是为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擦擦红润的眼睛，舒了一口气。他指着前方的大巴说：
“走吧，宝贝，该上车了。”
临末他仰望站在车门口阶梯上的她，急匆匆地说：
“没事就想我，宝贝。我会回家的，我爱你--吴雨轩。”
“好好照顾阿姨，”她没有再称呼“吴夫人”，“晧熙--我爱你。”
两人站在车门口一上一下亲吻了一会儿，微笑着看着彼此。
“你们有完没完，”驾驶座上传来一个男人粗哑的说笑声，“我要关门了。”
“是，师傅！”雨轩笑着向晧熙招招手，然后走了上去。
眼瞅着车门徐徐关上，晧熙突然踮起脚跟，追着大巴喊道：
“雨轩，雨轩……十年之后，你若安好，就算现在要我死去，我也无怨无悔，无怨无悔……”
透过灰色的窗户他久久凝望着车上的雨轩，在拐角处时她给了他一个飞吻。为什么现在都是全密封式的玻璃窗，不然他还能跟她多说几声“我爱你”。他瞅着远方天边朵朵灰色的白云，朦朦胧胧中是雨是雾难以辨清，也许雨雾交织吧。他忽然想起他们相认在一个酷暑的季节，今年这个夏天真冷，真冷……
晧熙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体验到实实在在的危机感。生命的无常和迫在眉睫的生死抉择第一次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那一刻，电视里面那些数不尽的洪涝灾害的场面不再是遥不可及和事不关己的新闻，而是身边即将发生的重大事故。第一次，他第一次感到人是那么的渺小，人的生命是那么的低贱，他们的爱情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有一天，老奶奶家的屋顶被掀掉一角铁皮。磅礴大雨从这处小小的空隙倾盆而下，整间屋子瞬间注满了雨水，不少东西开始漂浮起来。晧熙和雨轩--后来叫上志诚和克新，拿着几个木制的水瓢不停地舀啊舀，一直舀到雨停为止。后来三个大男生甚至连大水桶都用上了。
除了晧熙之外，其他三位同伴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抢险救灾”习以为常。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淡定得使人有点匪夷所思。而他吴晧熙，在雨水犹如瀑布般从屋顶那个洞口一泻而下时，他惶恐万状：榕江决堤了，他们快要死了！
在那个生离死别的危机关头，他竟忘记了雨轩就在他的身边。雨轩在他面前晃来荡去，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他不断地瞧瞧老奶奶，又瞟一瞟躺在床上的三位叔叔，他们快要死了--洪水将把他们淹死，或者倒塌的墙壁会把他们一家四口全部砸死。他激动得流下了火热的泪水。
雨轩没有功夫注意他。她喊了他一声，命令他赶紧拿起水瓢往门外泼水。他弯腰准备拿起水瓢时，擦了擦眼泪，依稀中瞥见老奶奶那双坚毅而溢满爱意的眼眸，心中不觉一震。他对着老奶奶抿嘴一笑，哀愁和困惑顿时间一扫而尽。后来志诚和克新也来了，一同加入到“抢险救灾”的战斗中。
雨停了不到一天又卷土重来。幸好在暴雨来临之前，雨轩大伯已修理好屋顶上的破铁皮。第二天雨轩就得启程前往广州，这已比原先预订的日期推迟了整整四天。所幸老板娘深明大义，电话中还不断嘱托雨轩要时刻注意安全。台风已过，汽车站来电话说明天准时发车。
雨轩打包好行李，一个小小的干瘪的行李袋里面仅仅装着几件衣服。那晚晧熙寸刻不离她的左右，对她是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时不时瞄上几眼，动不动摸摸她的发髻、她的腮颊，身子贴着她的手臂，甚至搂着她的腰。
可她一直心不在焉。过后他才明白过来，她的整副心思都在吴雨生身上。她常常盯着熟睡中的哥哥看得出神，出神到发呆发愣，然后低头瞅着黑溜溜的水泥地板，嘴唇偶尔轻轻翕动几下，更多的时候是紧闭双唇，宛如她是一个哑巴，一个聋哑人，想开口说话却无从说起。
她难得抬头仰望几下屋顶上整齐排列着的瓦片--谢天谢地，没有被狂风刮飞掉一片，不然--不然又有得忙活的了。而她明天就要走了。这时她会转头凝视着晧熙，瞅得他好不自在，直到他低下头或者转移视线她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吴雨生--她的哥哥身上。
晧熙完全理解他的女人此时此刻的心绪和情怀。即使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诉说，他也不介意这个时候在她面前保持缄默。明日她将第一次远离自己唯一仅存在世的亲人--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疯子，而昨天他还是东县一中和未来复旦大学的高才生。
世事难料。有时候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和难以料及，在自然灾难面前，支离破碎的家庭变故更能触动人的心灵和本性。老奶奶屋顶上的铁皮所引发的忧虑，在当晚大伯的铁锤击打下就冰消瓦解了。而对于哥哥未来的各种遐想，他想，雨轩只能一直怀揣着这么个梦魔般存在的憧憬生存下去，直到把它带进坟墓的那一天。
晧熙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在自己的怀里哭了多久。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上的Ｔ恤已经干了，而昨晚还是湿漉漉的一片。但是她脸上的泪痕依然清晰可见，眼睛干涩而发红。
不知为什么，她哥哥最近老是睡觉。晧熙约莫一算，这两三天下来，雨生清醒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五个钟头。他寻思着他是不是得了感冒，最近的天气是凉爽了许多。可他不敢跟雨轩说这些，与其说不敢，其实是不忍。她太累了，累得令他吴晧熙心疼不已，就让她安安心心离开这里吧。
自从雨生发疯后，料理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壮男子的吃喝拉屎就是吴雨轩一整天中最重要的工作。雨生吃饭时极不配合，常常弄得满地都是饭粒；好不容易往他口中塞进一勺米饭，不到三秒他便把到嘴的东西尽情地喷晒出来。喝汤的时候，他故意含在嘴里咕噜咕噜个没完，然后绕着圈子边跳边喷。
他看得出她很想往他的耳光扇一巴掌，但很快她就忍了下去。有一次她调侃似的说：
“如果伯婶打我哥，我完全理解。打人甚至是件好事。你知道的，有些时候你不动手，完全制服不了一个调皮小孩。”
吃饭问题还不是最烦人的，最令人受不了的是吴雨生常常尿裤子。不到一两个小时他就尿一次，最近几天每日更是要拉两三次大便。可以想象那个污秽不堪的场面：从他的短裤到水泥地面，门槛上甚至门口前的那条窄窄的巷子，都有他吴雨生拉的屎：有黄色的、黑色的，也有其中含着一些红色青色颗粒的。为此雨轩不得不蹲在这些颜色各异的屎块旁边仔细观察许久，直到确认是食物排泄物才肯安心清理干净。
可她从来不肯让晧熙清理哥哥拉下的这些脏东西，给哥哥擦洗屁股和洗澡都是她一个人在做。离开那天，她突然深情地凝视着大伯婶，似乎眼前这个彪悍的妇人是她阔别已久的亲生母亲--不，比亲生母亲还要亲得多的人。在车站等车时，她忽然说：
“我发现伯婶很伟大，她是我的大恩人。下辈子做牛做马伺候她，我也心甘情愿。”
晧熙想说她并不是出自真心，而是被逼无奈，可他说：
“知恩图报，以后我们会好好孝敬她和大伯的。”
雨轩点点头，微微一笑。晧熙发自内心地感到无比欣慰，这阵子他基本没有见过她如此开怀地笑着，即便有时脸上挂着几刻笑容，不是干笑苦笑就是冷笑，冷得令人寒心。
他原以为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会在雨轩离开哥哥时出现，然而雨轩只是转头瞟了哥哥一眼，然后急匆匆往大伯家里赶去，最后在门槛外对着大伯婶的背影凝视许久。直到大伯婶回转过身，她才跟着转过头，抽咽几声，拉着晧熙的手快速走开了。
雨一直在下，没完没了，十分烦人。两人偎依在车站候车室的铁椅上能感受到阵阵凉意从背后袭来。他们就这样一直偎依着，没有说话，直到广播说开往广州的班车即将到站。
“你应该回家一趟。”她说，深情地注视着他。
他抿了一下嘴，举起双手握住她的胳臂，说：
“好吧，我回去几天。再回来看看雨生哥。”
“我哥的事不用担心，”她说，“说真的，担心也没用，不是吗？倒是吴夫人，此刻她需要你，真的需要你，正如我需要你一样。”
她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臂上，一边望着不远处的站台，一辆大巴已经停在那里。她说：
“对不起，晧熙--”
“为什么‘对不起’？”他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来，其实他内心很想知道什么“对不起”。
她拉下他的手，说道：
“对不起，原谅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你知道过去这一段时间里谁最需要你吗？你的陪伴，你的笑语，你帅气的脸？”
“当然是你啦，傻瓜。”他微微一笑，“放心宝贝，我很快就去广州陪你，如果志诚不想早点动身，我自己先--”
“不，亲爱的。”她注视着他，“最需要你的是你的妈妈，吴夫人。”
晧熙抿抿嘴，没有说话。是啊，雨轩说得对，现在他妈妈最需要他，可是那又怎样呢？
“对不起，晧熙，”她又说起这个三个字，不觉低下了头，“可我不说出来，心里实在憋得慌。因为我同样需要你，我一直对自己说我真的离不开你，我真的无法想象要是你走了我会不会瞬间崩溃，然后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所以我紧紧抓着你不放手，哪怕我知道吴夫人多么的需要你。我能想象她的孤独和落魄，就像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样。我们两个女人谁都离不开你，真的，离不开你，而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为了我自己，我的私欲，我只能不顾你母亲的死活而紧抓着你不放。我第一次发觉原来我是这样的自私--”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
“不要再说了，宝贝。我理解，我理解。其实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你要记住，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大可不必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苦恼。听我的，宝贝，我这就回家，好好陪陪我妈妈。我知道我--我们亏欠她不少，我会尽心尽力去弥补的，作为儿子，也是为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擦擦红润的眼睛，舒了一口气。他指着前方的大巴说：
“走吧，宝贝，该上车了。”
临末他仰望站在车门口阶梯上的她，急匆匆地说：
“没事就想我，宝贝。我会回家的，我爱你--吴雨轩。”
“好好照顾阿姨，”她没有再称呼“吴夫人”，“晧熙--我爱你。”
两人站在车门口一上一下亲吻了一会儿，微笑着看着彼此。
“你们有完没完，”驾驶座上传来一个男人粗哑的说笑声，“我要关门了。”
“是，师傅！”雨轩笑着向晧熙招招手，然后走了上去。
眼瞅着车门徐徐关上，晧熙突然踮起脚跟，追着大巴喊道：
“雨轩，雨轩……十年之后，你若安好，就算现在要我死去，我也无怨无悔，无怨无悔……”
透过灰色的窗户他久久凝望着车上的雨轩，在拐角处时她给了他一个飞吻。为什么现在都是全密封式的玻璃窗，不然他还能跟她多说几声“我爱你”。他瞅着远方天边朵朵灰色的白云，朦朦胧胧中是雨是雾难以辨清，也许雨雾交织吧。他忽然想起他们相认在一个酷暑的季节，今年这个夏天真冷，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