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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野神明 番外:栖野神明-15

    41.

    神明可以轻松破局,可十八岁的陈遂意不能。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

    强己、求人,她都试过。

    方案做得很漂亮,挑剔的高层都找不出陈遂行的错,可是那又如何?

    离开的爷爷,等于守不住的实权。

    陈遂行太善良,或者说,太软弱。

    偌大的陈家交到他手上,他却挡不住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于是曾经的滔天财富变成了如今流油的肥肉。

    结局比过程更重要。

    所以陈遂意不是没有低下过自己高傲的头颅,低声下气地求人过。

    可是,落水狗谁会不乐意凑热闹踢一脚呢?

    情谊在爷爷去世以后变得太廉价了。

    没有了爷爷的陈遂意,空有一个大小姐的名号。那些没有转化成实权的聪明,毫无用处。

    陈家失去利用价值以后,所有人都同陈遂意打马虎眼,念情一点的直言不讳告诉她帮不了,坏一点的,会像时叔叔一样试图借机将陈家吞没。

    如果再给陈遂意几年,她自然有信心扭转现如今的困境。

    可是时间不等人。

    十八岁的陈遂意什么也没有。

    幼狼争不过鬣狗。

    她嘶吼、她挣扎、她认输。

    陈遂意没有能力真正逆转这盘解不开的棋。

    她只能不痛不痒地挠他们两下。

    该付出代价的人只会掉一块无关紧要的肉,然后所有愤怒爆发之后只能剩下无力的和平。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陈遂意既挫败,又无助。

    过去的无所不能是假的。

    真实的陈遂意任人宰割。

    在很多个凌晨,坐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京北繁华夜景的陈遂意,等着哥哥推开老宅的大门,然后听他叹那一口重重的气。

    无数个这样的瞬间,陈遂意问自己,这是她想要的吗?

    不怀好意的录音,作案未遂的证据,这些真的能让幼狼守住自己的领地吗?

    那些日子里,陈遂行摁灭的烟越来越少。

    陈遂意熊熊燃烧的恨意却越来越明晰。

    不够。

    这不够。

    这软绵绵的一拳,不过是把刘峰送进警察局几日游罢了。

    他背后的苏家屹然不动。

    他手中的权势分毫未归。

    无能的一击只会让虎视眈眈的对手看穿陈家的脆弱。

    那些人加强防备之后,她也许再也找不到切入的破口。

    甚至,到最后,也许是她守不住别人的进攻。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如此狼狈,未免也太可笑了。

    真真的头像是她自己。

    蓝天、白云、笑容明媚的少女。

    那是本该拥有一个干净且灿烂人生的灵魂,却因为陈遂意甘愿坠入浊得发黑的地狱。

    一遍又一遍,陈遂意反反复复地听着真真发来的录音,低垂的眼眸里最终烧起了灭不掉的野火。

    下定决心的陈遂意终于笑了起来。

    她想,爷爷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可是。

    爷爷,对不起。

    伤害陈家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哪怕结果是神灯坠落。

    42.

    陈遂意开始答应接受采访时,就已经萌发了这样的念头。

    爷爷教会她舆论造势。

    舆论是双刃剑。

    双刃剑的意思是,杀了她的同时,就能杀了他们。

    所以,这一次,她要以自己为引子,舆论杀人。

    姑姑的心软是意料之外。

    和记忆中已经截然不同的姑姑,红着眼对她说话的时候,满是愧疚。

    那时的陈遂意明白,姑姑还爱她,只是相较之下,刘峰占了上风。

    然而,当陈家在二选一中被姑姑放弃,对陈遂意而言,她就只是刘峰的老婆。

    还爱又如何?

    背叛的人下地狱。

    那点稀薄的爱,不能成为刘峰老婆从这场报复里抽身的理由。

    十八岁的陈遂意,不再稀罕女人的心软,相反,她要利用这可笑的心软来进攻。

    陈遂意要让女人看到生命的重量。

    陈遂意要让女人知道,为了刘峰,她究竟抛弃了什么。

    陈遂意要将自己的死亡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要让那个女人永远活在愧疚中。

    她要把那个女人变成堵死刘峰的最后一步棋。

    作恶的人应该互相乱咬,不是吗?

    所以,在女人面前提起过去是假的,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表现得依然很信任女人也是假的,发到女人邮箱里的最后一封离别信更是假的。

    只有仇恨是真的。

    陈遂意恨他们,所以不会放过他们。

    刘峰是。

    姑姑是。

    每一个伤害过陈家的人都是。

    原来如此。

    她慢吞吞地说出口时,周栖野的眼渐渐亮了起来。

    陈遂意的内心想法,真的与周栖野的猜测如出一辙。

    她真的回来了。

    这么多年后,周栖野也真的读懂了陈遂意。

    “所以,你只让江清欢送你上车,也是恨她?”

    周栖野突然的反问让陈遂意愣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安静地望了一眼周栖野,见他执拗的眼神,沉默半晌后才回答:“对清欢,谈不上恨吧。只是,她既然把自己定义为棋,那么自觉,无怨无悔,那我不过,只是让她也进入了我的棋盘罢了。”

    说的话那么凉薄,可她的语气却如此温和。

    “她的愧疚,会让我的哥哥好过一些,不是吗?”

    怎么不是呢?

    周栖野在她回来之前已经懂得,陈遂意才不是想象中的傻白甜。

    她自私。

    她凉薄。

    她残忍。

    她爱憎分明。

    周栖野复杂的眼神久久地落在她身上,说:“你……那你知道,遂行哥最后还是联姻了吗?”

    陈遂意笑了。

    笑容恬淡的陈遂意点了点头,对他说:“嗯,我当然知道。”

    “你不是希望他自由吗?所以,这不在你的算计之中,对吗?”

    这真的重要吗?

    陈遂意不懂周栖野为何如此刨根问底,她不懂,可她仍然耐心地告诉他所有的真心与计划:“不算意料之外。”

    周栖野因为震惊瞪大的双眼似乎取悦了陈遂意。

    “这很惊讶吗?”她笑,“陈家只剩下了哥哥,他不会有真的自由。卿昕姐,她很聪明,也是真的爱哥哥,我相信她护得住哥哥。”

    “既然如此,既然在你的计划里,遂行哥最终还是要与她联姻,你又何必非要以身作局?”

    她的话里有漏洞。

    周栖野敏锐地捕捉,然后迅速地反问出口。

    所以,明明可以不以死亡为代价的,对吗?

    陈遂意依然笑着,对着他很温柔地摇头:“错了。哥哥是可以联姻,但不是一定得联姻。这对他来讲,可以是选择题,不能是必答题。况且,世家联姻里,不能一方处于劣势。爱阻挡不了欲望。我不上车,哥哥还会那么天真、那么心慈手软,蒋家看不起陈家,卿昕姐爱又如何?总有一天,她的爱迟早会变成吞噬陈家的掩护。”

    真相如此残酷。

    真心转瞬即逝。

    陈遂意从小就看人心,所以从不寄托希望于人心。

    她做的局,要想漂亮的收网,方法只有一个。

    陈遂意别无选择。

    她的话那么平淡,周栖野却从中读出了巨大的苦楚。

    眼见着周栖野又要红了眼,陈遂意无奈地抬手,捂住他的眼,“又哭什么?”

    “我心疼你。”

    “有什么好心疼的?”

    周栖野说话的时候带着哭腔,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你又不是神,我就是心疼你,我就是心疼十八岁的陈遂意。”

    她写下那句“都是假的”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辗转反侧在每一个深夜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低下高傲的头颅却只换来拒绝与恶意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上,唯一懂她的人,只有爷爷。

    可是爷爷却早早地永远离开。

    那么,看似活在热闹的世界里,实则孑然一身的陈遂意,究竟在想些什么?

    周栖野终于明白。

    是,她自私、她凉薄、她残忍。

    可是,所有的不好都掩盖不了她的底色。

    陈遂意善良啊。

    她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灯,却似心软宽宏的神明。

    眼泪浸湿了陈遂意的手。

    她失神地望着掌心滑落的泪,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炙热的温度烙了一下,有些说不出的疼。

    良久。

    周栖野无声地哭了多久,陈遂意就无声地看了多久。

    到最后,停下不来的泪,换来了她轻声的叹息。

    “当初你要我信你,我照做了。我上车的时候,没觉得自己一定会死,你知道我技术很厉害的。”

    “别哭了,那次就当我要你信我,我们扯平了。”

    “而且,你看,我会信守承诺的。”

    -

    xx年xx月xx日。

    陈遂意生日第二天。

    风和日丽。

    陈云霜的邮箱里收到一封来件。

    -

    姑姑,我时常会想起你和爷爷带我荡秋千的画面。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爸爸妈妈的概念,你和爷爷是我的全世界。

    姑姑。

    你还记得你为我骄傲的瞬间吗?

    我记得家长会上老师念出第一名的名字,迅速投向我的笑眼。

    所以我想你会的。

    你很爱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因此,当你有了你自己的小家时,我为你开心,真心的。

    我希望你幸福。

    可惜,你所遇非良人。

    事到如今,说这些,不是为了动摇你什么。

    只是姑姑,在陈遂意短暂的一生里,她始终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无论你怎么选,姑姑,今后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