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城 第54章 皇家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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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艇的源能已经足够回到西港湾。
晨钟铃方响，卞邪便请了总骑士长的两位亲卫来小间，三人装模作样汇报后，以汇报不得耽误为由，提前将二人送出蒸汽舰。
新式蒸汽快艇的泊区远离大型商船与舰船的泊区，需要走水路进入海骑训练基地，直接停泊快艇仓。
福斯特作为诺曼的亲卫，带着司黎艾畅通无阻通过了基地关卡。
远处，有人盯着二人进入了基地。
“那个，”仓内四下无人，福斯特忽的开口问：“方便我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这一路上福斯特基本没与司黎艾闲聊过，此时才问，定是斟酌了许久的问题。司黎艾郑重地点了点头。
福斯特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壮着胆问了：“你和校官大人……感情很好？”
复而又补充：“并非为了任务而问，我不会告知他人。”
司黎艾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颈，却一想凌晨时根本没时间做什么，衣服也扣得紧紧的，他试探道：“你听到什么了？”
福斯特咳了一声，“……没有，是渡淮想知道。”
司黎艾这才恍然大悟：“你放心，我跟渡淮……只是朋友。”他也不知该如何定义他与渡淮的关系，说是商人间的交易关系似乎又太过冷漠，说是好友关系又觉得互相利用筑起的友谊关系着实放不上台面——再且，渡淮对他是有异样的情感的。
福斯特却似乎对这答案挺满意的，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嘴角微微扬起，顿时少了几分严肃与古板。
司黎艾像是随口一问：“渡淮还好吗？”
福斯特点点头，释怀了一般：“……这样也好，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用再出任务了。”
他做事果决不留后手，安排事务也是井井有条，诺曼如此器重他也是理所应当。司黎艾这么想着，也想问件私密的事情：“或许，诺曼是否知道你的身份？”
福斯特仔细思索了一番，“……主上定是怀疑过我，但他不问，我便只做好分内之事。”
司黎艾问：“方便问一下，诺曼为什么会答应乔治乔帮我呢？”
“啊……”福斯特难得露出了些为难，却还是隐秘地提示了些：“主上还是皇家骑士侍从的时候，跟着的便是乔治乔。”
原来是皇家秘辛啊。司黎艾看了看周围，小声八卦道：“那你觉得，乔治乔和诺曼关系好吗？”
福斯特睁大眼睛看向司黎艾，“你……知道什么？”
这反应就足够了。司黎艾笑了声，不再多说。
总觉得私下讨论自己的上司背后凉凉的。虽然司黎艾跟他一样都带了军帽，以防万一，还是不要见到更多人为好。
停泊好后，福斯特便正准备带司黎艾离开，就听到有人在仓外唤福斯特。
“何事？”
“总骑士长命你二人前去指挥室述职。”
也不耽搁，互相行了军礼后，便带着二人进了指挥室。
“名牌给我，去更衣间换侍从服。”刚进门诺曼就急匆匆地收走了司黎艾的名牌，他递给福斯特一套骑礼装，“一会儿督君会来，格雷娜不进基地，你去洗漱，换衣服迎接。”
格雷娜？
司黎艾依稀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虽已是早钟后的上午，基地却格外安静，一点不觉是要迎接贵客的模样，消息定是诺曼私下查到的，多半是突击检查。
基地有公共浴堂，福斯特明了，拿了衣服就离开了。
门关，诺曼又道：“那个门，你不要打开。”
司黎艾朝诺曼指着的方向看去，多半是存机密档案的内室，不多问，当作记下了。他换回了侍从服，带上了脚铐，跟诺曼通了气。
若是有人问起他为何会在基地，就说自家主人传了信，让他亲自来迎——他作为专属服役，确能如此。
但他却是忘了，对外，他和卞邪的关系并不好。
蒸汽舰即将靠泊基地的消息一到，诺曼便唤了方才引二人到指挥室的亲卫，带司黎艾绕开基地正廊到普通的休息室，等待蒸汽舰完全泊入仓内，就让卞邪带司黎艾一道归宅。
边廊虽需绕着基地走半圈，但好在其半露天的设计，能观赏到西港湾午前的风景。
春和日丽，阳光洒满海面，映得波光粼粼，闪耀非常。廊下还植有灌木，几朵小花盛开，点缀其中，颇有生机。
细细看去，司黎艾方才认出这是白色银莲花。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耳垂，上面的耳洞已经快记不清那银莲花耳扣的形状与大小了。
想起那日卞邪委屈地摸他耳垂，问他还喜不喜欢他的模样，真真是勾得他多亲几口都不够。
可是啊，比起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都知道了你我互为对方的弱点，我更愿意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得不服从于你，必须被你钳住下巴只能仰望你，落魄得只能吻你鞋尖的专属服役。
不远处传来船鸣声，似乎比预计的要早些靠泊。
骑士见此，不打算带他往休息室，加快了些脚程直接往仓外出口行去。
却是在转弯处，遇到了一位漫步而行的淑女。
淑女并未编发，只带一顶黑纱小帽，任由长发披肩。抬起头时，可见一双杏眼绛红眸，嘴角擒笑。她穿着时新的平肩式宽长袖连衣长裙，内里垫了个不过膝的短裙撑，每走一步，层层衣襞便会轻轻舞动，显得人十分灵动可爱。
司黎艾记得这位淑女：“怎么是您……”
忽的，那走于司黎艾身前的骑士不知怎的，立马走到那淑女跟前低下了头，单膝跪下，右手合拳放在了心脏上，方想开口，就被那淑女拍了下肩膀。
那淑女微微倾头，在他耳边细语着。
司黎艾看到了那口型。
别说话，跪着。
继而，司黎艾就看她向自己走了过来。
期间，微微的齿轮转动声从那淑女身上传来，似乎像是……腿上发出来的。
“0，”奇抬起头，温和地看向他，“你还记得我？”
司黎艾低头看向那淑女，刹那间，不知为何会想起黑市的那位少女荷官，春。
她虽不像这淑女一样拥有一张微笑唇，但二人微笑时的模样却是相差无几。
盈盈如春花开，香韵迷人。
却是最毒，最易见血的花。
能让骑士单膝下跪迎接的人不少，更何况还如此虔诚地行了礼。司黎艾不敢再直视，后撤一步，双膝跪下，双手合十道：“感恩女神的赐福，得获您的垂怜。”
奇眨了下眼睛，试探道：“你，认识我？”
司黎艾礼道：“罪人，见过疫城督君。”
似早有预料，奇叹了口气，有些不开心：“本督还是喜欢听你唤，小淑女。”
想起那日西元车站的事情，司黎艾后背一凉，解释道：“当时是罪人……眼瞎。”
“可不能这么说，”奇上前一步，勾了勾食指，将司黎艾的下巴抬起来，“你的眼睛……比某些人看得多，又看得清楚呢。”
她戴着半掌丝绸手套，抵在下巴上的触感是柔滑而温热的。
可对上那透过黑纱的绛红色的眸时，却感似被蛇盯着一般，倍感寒凉。
若是以前，司黎艾定是不会错开视线的，但他不了解奇，还是保守地错开了视线。她的话意有所指，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能自乱阵脚。
他冷静道：“督君，过誉。”
“倒是稳重了许多……”她收了手，转身看了眼那还单膝跪着的骑士，怪罪道：“都怪你一惊一乍的，坏了本督的好事。”
“属下知罪。”
她就等着这句呢，“那起来吧，去诺曼那儿领罚。”
那骑士起身后，彷徨地看了下司黎艾。
奇说：“跟诺曼说，他跟着本督了。”
那骑士有言也不敢发，忙得去诺曼那里禀报了。
司黎艾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贸然起身。
“起来吧。”
司黎艾起了身，又听到她说：“来，抱着本督走。”
他诧异地看着奇，因为身高差，不得不俯下身道：“罪人之身，不可如此。”
奇嗤笑一声，玩笑道：“你不会抱不动本督吧？”
她见司黎艾久久不应，才微微掀起一角裙尾，露出自己的机械义肢。
那长裙过脚踝，她又穿着短靴，那双机械义肢又与人的肤色相同，不细看是分辨不出来的。她语气懊恼，解释道：“用义肢走路不习惯，你抱本督走一会儿，会有人来接的。”
司黎艾这才记起诺曼让福斯特前去接督君的嘱托。
却想了想，“这不合规矩……”
奇挑了挑眉，“你跟本督谈规矩？”
“……”想来一会儿福斯特就会寻来，他也没有理由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将奇抱了起来。
他道：“失礼了。”
奇环住司黎艾的脖颈，莫名有些兴奋：“平时都是坐在骑士的臂弯里，偶尔试试宫廷抱也挺不错。”
少女虽接了机械义肢，但整体并不沉重，抱着走一会儿就当是锻炼了。司黎艾问她：“您打算去哪？”
奇抬头看向他，疑道：“你认识路？”
司黎艾一愣，“……完全不熟。”
奇掩唇低笑，“你原是要去哪儿，本督为你指路。”
“这……”
“你可是救了本督的命，”那双绛色的瞳毫不遮掩地盯着他，“小事罢了，不耽搁。”
司黎艾不再推辞，直说要去泊仓外接自己的主人，牺政舰长的校官。
奇皱了皱眉，“我记得阿……范德萨校官跟你似乎合不来？”
这个问题若是别人问还好，但若是督君问的话……司黎艾答说：“主人待罪人极好，是罪人服侍不周，总惹主人生气。”
“怪不得……路口转右，”奇继而看着他，说：“那你今天应该也会惹他生气罢。”
司黎艾不明，却还是无奈道：“您料事如神。”
奇引着他走，一路上偶尔有骑士路过，皆不敢多看，礼后便转身肃立。
气氛肃穆，司黎艾不敢问话。
直到奇问：“你不好奇他为什么会生气吗？”
已经能听到蒸汽舰入仓的声音了。司黎艾想了想，“……多半因为罪人迟到了吧。”
“不，”奇微微靠在他的耳侧，轻声道：“因为你偷偷出了海。”
司黎艾脚步猛地一顿，眼前已是泊仓口。
他故作轻松道：“罪人方才还在……”
“别想狡辩，”奇擒住他的下巴，打断道：“本督今早啊，看到你和福斯特进了快艇泊仓。”
泊沧口忽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阳光，依稀能看出是一位穿着骑礼装的骑士——是福斯特。
“给你三秒钟坦白，”奇开始倒数：“三。”
“督君，罪人……”
“二。”
他不过刚开口就被打断了，想来她一定是有想听的话。
快想想，快……！
——答应疫城总督的要求。
一瞬间想起的话让司黎艾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试探道：“您的要求是什么？”
听此，奇竖着一的食指没有落下。
福斯特的脚步临近，她静静地看着司黎艾，最后点在了他的心脏上。
司黎艾看着奇扬起了笑意，道：“那本督，考虑考虑。”
“女神赞颂您的降临。”福斯特利落地单膝跪下，伸出双臂。
奇看向福斯特，一只手放在那护臂上：“永佑太阳的光辉。”
司黎艾十分有眼力见地俯下身，奇便一脚踩在福斯特的膝上，福斯特便熟练地将她抱在了臂弯上。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态，礼道：“多谢督君。”
忽的，感觉有人在摸他的头。
“那么，交易开始了，司小先生。”
那声音如恶魔低语，又似在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脚踝。
司黎艾猛地抬起头，却是对上了福斯特的眼睛。他看上去像是无意错开了司黎艾的视线，但在司黎艾看来，他像是做了坏事一般在逃避什么，显得有些不安。
难道他能顺利出海，是因为……
早已收回了手的奇打断了司黎艾的思绪，笑盈盈地看着他，说：“走吧，一同去接一接范德萨校官。”
说罢，拍了拍福斯特的肩膀，二人便转身朝仓外走去。
司黎艾跟在二人后面，看着奇微微倾斜着，像是在问福斯特什么。
她小声问，你们俩之前见过？
福斯特说，诺曼为了验证0尸体，让0前来看过。
奇随便应了一声，瞥见了司黎艾的视线，不再问。
蒸汽舰比想象中要快到，仓外已经能看见一位位骑士从云梯下来。
只是都走不远，到仓口就纷纷单膝下跪，等待指令一般。
卞邪站在甲板上，似乎在跟菲斯克交代什么。不久，他似有所感地朝着仓口的方向看去，终是发现了异端。
他与菲斯克匆匆下了云梯，与司黎艾对视一眼便悄然分开，向奇行了军礼：“女神赞颂您的降临。”
其他骑士也纷纷重复道。
“永佑太阳的光辉。”奇拍了下福斯特的肩膀，示意将她放下。
卞邪上前去扶，就听到她亲密地道：“可风平浪静啦，阿邪？”
牺政上层士官、骑士之间，几乎都知总督宠爱新秀之辈，特别是提督家的克里斯汀和舰长家的卞邪。他双手合十回道：“还请督君责罚。”
这话来得利落，声量清晰。菲斯克虽不知校官深意，但还是领着周围的骑士纷纷应和。
奇依旧保持着十分平静地笑意，视线环视一周后，轻轻挥手让骑士都散了。
走之前，菲斯克提醒了一声：“校官大人的随行物还在甲板上。”
卞邪一本正经地对司黎艾吩咐道：“船舱第三号小间，把本官的东西收拾好。”
后又吩咐菲斯克：“你先回去同舰长汇报。”
总督不会无缘无故前来，还是保守些微妙。
菲斯克行礼离开，司黎艾也应了一声，嘴型提醒了卞邪小心，才上了云梯。
奇见司黎艾上了云梯，才对卞邪说：“别总跟罗德一个性子，本督还没说什么，倒是先背起锅来了。”
她一只手支在福斯特的臂膀上，微微俯身，带着些许试探的语气：“罗德向你告状了？”
卞邪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顷刻便低下视线，恭敬道：“非也……毁船之事是下官没劝阻父亲，还请督君莫要责怪，要罚便罚下官吧。”
闻言，奇轻轻叹了口气，脱下了右手的手套，伸过去：“罢了，那西元的监督官没事便好。”
卞邪极有眼色，牵过那小手，单膝跪下行了吻手礼——这对于奇来说，是示弱，也是道歉的方式。
仓内过闷，二人跟着奇行至仓外。福斯特守在远处，二人于艞板上观望海景。
“是了，”奇坐在福斯特搬来的高脚椅上，对卞邪说：“0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卞邪方想回答，又听到她道：“但，司黎艾的身份还是过于特殊了，成为你的专属服役可能并不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她看向那对与她极为相似的红眸：“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二人私下谈论时，奇从不用本督自称。
海风卷着春潮，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有些不适。
督君是在试探什么吗？
卞邪壮着胆，道：“还请督君明示。”
奇微笑着，说：“你可知0被流放疫城的原因？”
卞邪一怔，答：“西元福利院一事是下官……”
“我并非是要拿旧事问责，”奇微微摇了摇头，“你以为尹佐会惧怕几个人畜无害的孩子，竟让我们出海协助？”
原来是源城的督君亲自要求的协助。卞邪等着奇说完。
“阿邪啊。”
这声唤得珍重，与奇少女般稚嫩的面庞与婉转柔和的声音格格不入，惹得卞邪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他看着那手向自己伸来，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拇指擦过那眼角。
那微笑唇逐渐变得僵硬，绛红色的双眸愈发动荡，连带着手指都微微颤抖。
卞邪不明，却不敢动：“……督君？”
“你……并非罗德之子。”
卞邪心中诧异。
这话并不是疑问。他斟酌片刻，谨记着父亲的嘱托：“督君莫要听信传言。”
奇深深呼吸了一下，收回了手，不再谈此事：“你可看过思尔德和博赫丹的案卷？”
卞邪点点头。
“你认为，案卷疑点在于什么？”
卞邪想了想，“……黑市杀害博赫丹的原因仍然不清。”
跟黑市相关的案卷多涉斯特克晶源，涉血的案件还是从上年开始的，可以说是一改往常的作风了。
“因为博赫丹之死，乃我亲自买黑市之人杀之，”奇的话淡如风，像是在说平常事一般，“因为他愚蠢地雇佣了思尔德刺杀你。”
她冷笑一声，双眸染上了血色：“西元福利院大火之事，也是博赫丹安插了人手在你和罗德出海的队伍里，想让你和那些孩子一同葬身火海。”
卞邪后背一凉，掌心也逐渐被汗水闷湿。
“您……是什么意思？”
奇久久没有回答，直到远方的船鸣声提醒了她。
“是啊……”奇的双眸黯淡下来，看着远方，若有所思道：“你只能是罗德的孩子。”
卞邪想起了那跟帕帕乔治乔对赌的深夜。
他输了。
“大人可曾听过，赫斯珀利亚。”
醉心花已然在卞邪的血液里落种，乔治乔的脸在他看来已是扭曲得不像人样。
“领主国前，我们曾为海拉斯古国的儿女，赫斯珀利亚位于我们的西方，”乔治乔倚靠在沙发上，丝毫不受那一点醉心花的影响，声音清明：“海战呐，都是赫斯珀利亚发起的，因为他们的母亲要向海拉斯报仇……遗孤，也是这么来的。”
“古国之都啊……曾是我所生长的地方，”乔治乔落寞地笑着，“可惜被遗孤地血水冲刷，还染红了我挚爱的土地。”
卞邪掐着自己的大腿肉，努力保持着清醒：“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人，”乔治乔阴阴地笑着，“你从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是谁将你推入深海？”
这是萦绕在卞邪脑海中的噩梦，他不曾对任何人详细提及过，就连司黎艾也不知道。他惊恐地看向乔治乔，心跳也加急了半分。
那人忽的大笑着，解开了自己眼前的纱布，露出了那双清明的碧蓝色的眼睛。
他张开着双臂，邀请着他。
“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晨钟铃方响，卞邪便请了总骑士长的两位亲卫来小间，三人装模作样汇报后，以汇报不得耽误为由，提前将二人送出蒸汽舰。
新式蒸汽快艇的泊区远离大型商船与舰船的泊区，需要走水路进入海骑训练基地，直接停泊快艇仓。
福斯特作为诺曼的亲卫，带着司黎艾畅通无阻通过了基地关卡。
远处，有人盯着二人进入了基地。
“那个，”仓内四下无人，福斯特忽的开口问：“方便我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这一路上福斯特基本没与司黎艾闲聊过，此时才问，定是斟酌了许久的问题。司黎艾郑重地点了点头。
福斯特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壮着胆问了：“你和校官大人……感情很好？”
复而又补充：“并非为了任务而问，我不会告知他人。”
司黎艾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颈，却一想凌晨时根本没时间做什么，衣服也扣得紧紧的，他试探道：“你听到什么了？”
福斯特咳了一声，“……没有，是渡淮想知道。”
司黎艾这才恍然大悟：“你放心，我跟渡淮……只是朋友。”他也不知该如何定义他与渡淮的关系，说是商人间的交易关系似乎又太过冷漠，说是好友关系又觉得互相利用筑起的友谊关系着实放不上台面——再且，渡淮对他是有异样的情感的。
福斯特却似乎对这答案挺满意的，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嘴角微微扬起，顿时少了几分严肃与古板。
司黎艾像是随口一问：“渡淮还好吗？”
福斯特点点头，释怀了一般：“……这样也好，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用再出任务了。”
他做事果决不留后手，安排事务也是井井有条，诺曼如此器重他也是理所应当。司黎艾这么想着，也想问件私密的事情：“或许，诺曼是否知道你的身份？”
福斯特仔细思索了一番，“……主上定是怀疑过我，但他不问，我便只做好分内之事。”
司黎艾问：“方便问一下，诺曼为什么会答应乔治乔帮我呢？”
“啊……”福斯特难得露出了些为难，却还是隐秘地提示了些：“主上还是皇家骑士侍从的时候，跟着的便是乔治乔。”
原来是皇家秘辛啊。司黎艾看了看周围，小声八卦道：“那你觉得，乔治乔和诺曼关系好吗？”
福斯特睁大眼睛看向司黎艾，“你……知道什么？”
这反应就足够了。司黎艾笑了声，不再多说。
总觉得私下讨论自己的上司背后凉凉的。虽然司黎艾跟他一样都带了军帽，以防万一，还是不要见到更多人为好。
停泊好后，福斯特便正准备带司黎艾离开，就听到有人在仓外唤福斯特。
“何事？”
“总骑士长命你二人前去指挥室述职。”
也不耽搁，互相行了军礼后，便带着二人进了指挥室。
“名牌给我，去更衣间换侍从服。”刚进门诺曼就急匆匆地收走了司黎艾的名牌，他递给福斯特一套骑礼装，“一会儿督君会来，格雷娜不进基地，你去洗漱，换衣服迎接。”
格雷娜？
司黎艾依稀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虽已是早钟后的上午，基地却格外安静，一点不觉是要迎接贵客的模样，消息定是诺曼私下查到的，多半是突击检查。
基地有公共浴堂，福斯特明了，拿了衣服就离开了。
门关，诺曼又道：“那个门，你不要打开。”
司黎艾朝诺曼指着的方向看去，多半是存机密档案的内室，不多问，当作记下了。他换回了侍从服，带上了脚铐，跟诺曼通了气。
若是有人问起他为何会在基地，就说自家主人传了信，让他亲自来迎——他作为专属服役，确能如此。
但他却是忘了，对外，他和卞邪的关系并不好。
蒸汽舰即将靠泊基地的消息一到，诺曼便唤了方才引二人到指挥室的亲卫，带司黎艾绕开基地正廊到普通的休息室，等待蒸汽舰完全泊入仓内，就让卞邪带司黎艾一道归宅。
边廊虽需绕着基地走半圈，但好在其半露天的设计，能观赏到西港湾午前的风景。
春和日丽，阳光洒满海面，映得波光粼粼，闪耀非常。廊下还植有灌木，几朵小花盛开，点缀其中，颇有生机。
细细看去，司黎艾方才认出这是白色银莲花。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耳垂，上面的耳洞已经快记不清那银莲花耳扣的形状与大小了。
想起那日卞邪委屈地摸他耳垂，问他还喜不喜欢他的模样，真真是勾得他多亲几口都不够。
可是啊，比起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都知道了你我互为对方的弱点，我更愿意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得不服从于你，必须被你钳住下巴只能仰望你，落魄得只能吻你鞋尖的专属服役。
不远处传来船鸣声，似乎比预计的要早些靠泊。
骑士见此，不打算带他往休息室，加快了些脚程直接往仓外出口行去。
却是在转弯处，遇到了一位漫步而行的淑女。
淑女并未编发，只带一顶黑纱小帽，任由长发披肩。抬起头时，可见一双杏眼绛红眸，嘴角擒笑。她穿着时新的平肩式宽长袖连衣长裙，内里垫了个不过膝的短裙撑，每走一步，层层衣襞便会轻轻舞动，显得人十分灵动可爱。
司黎艾记得这位淑女：“怎么是您……”
忽的，那走于司黎艾身前的骑士不知怎的，立马走到那淑女跟前低下了头，单膝跪下，右手合拳放在了心脏上，方想开口，就被那淑女拍了下肩膀。
那淑女微微倾头，在他耳边细语着。
司黎艾看到了那口型。
别说话，跪着。
继而，司黎艾就看她向自己走了过来。
期间，微微的齿轮转动声从那淑女身上传来，似乎像是……腿上发出来的。
“0，”奇抬起头，温和地看向他，“你还记得我？”
司黎艾低头看向那淑女，刹那间，不知为何会想起黑市的那位少女荷官，春。
她虽不像这淑女一样拥有一张微笑唇，但二人微笑时的模样却是相差无几。
盈盈如春花开，香韵迷人。
却是最毒，最易见血的花。
能让骑士单膝下跪迎接的人不少，更何况还如此虔诚地行了礼。司黎艾不敢再直视，后撤一步，双膝跪下，双手合十道：“感恩女神的赐福，得获您的垂怜。”
奇眨了下眼睛，试探道：“你，认识我？”
司黎艾礼道：“罪人，见过疫城督君。”
似早有预料，奇叹了口气，有些不开心：“本督还是喜欢听你唤，小淑女。”
想起那日西元车站的事情，司黎艾后背一凉，解释道：“当时是罪人……眼瞎。”
“可不能这么说，”奇上前一步，勾了勾食指，将司黎艾的下巴抬起来，“你的眼睛……比某些人看得多，又看得清楚呢。”
她戴着半掌丝绸手套，抵在下巴上的触感是柔滑而温热的。
可对上那透过黑纱的绛红色的眸时，却感似被蛇盯着一般，倍感寒凉。
若是以前，司黎艾定是不会错开视线的，但他不了解奇，还是保守地错开了视线。她的话意有所指，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能自乱阵脚。
他冷静道：“督君，过誉。”
“倒是稳重了许多……”她收了手，转身看了眼那还单膝跪着的骑士，怪罪道：“都怪你一惊一乍的，坏了本督的好事。”
“属下知罪。”
她就等着这句呢，“那起来吧，去诺曼那儿领罚。”
那骑士起身后，彷徨地看了下司黎艾。
奇说：“跟诺曼说，他跟着本督了。”
那骑士有言也不敢发，忙得去诺曼那里禀报了。
司黎艾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贸然起身。
“起来吧。”
司黎艾起了身，又听到她说：“来，抱着本督走。”
他诧异地看着奇，因为身高差，不得不俯下身道：“罪人之身，不可如此。”
奇嗤笑一声，玩笑道：“你不会抱不动本督吧？”
她见司黎艾久久不应，才微微掀起一角裙尾，露出自己的机械义肢。
那长裙过脚踝，她又穿着短靴，那双机械义肢又与人的肤色相同，不细看是分辨不出来的。她语气懊恼，解释道：“用义肢走路不习惯，你抱本督走一会儿，会有人来接的。”
司黎艾这才记起诺曼让福斯特前去接督君的嘱托。
却想了想，“这不合规矩……”
奇挑了挑眉，“你跟本督谈规矩？”
“……”想来一会儿福斯特就会寻来，他也没有理由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将奇抱了起来。
他道：“失礼了。”
奇环住司黎艾的脖颈，莫名有些兴奋：“平时都是坐在骑士的臂弯里，偶尔试试宫廷抱也挺不错。”
少女虽接了机械义肢，但整体并不沉重，抱着走一会儿就当是锻炼了。司黎艾问她：“您打算去哪？”
奇抬头看向他，疑道：“你认识路？”
司黎艾一愣，“……完全不熟。”
奇掩唇低笑，“你原是要去哪儿，本督为你指路。”
“这……”
“你可是救了本督的命，”那双绛色的瞳毫不遮掩地盯着他，“小事罢了，不耽搁。”
司黎艾不再推辞，直说要去泊仓外接自己的主人，牺政舰长的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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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若是别人问还好，但若是督君问的话……司黎艾答说：“主人待罪人极好，是罪人服侍不周，总惹主人生气。”
“怪不得……路口转右，”奇继而看着他，说：“那你今天应该也会惹他生气罢。”
司黎艾不明，却还是无奈道：“您料事如神。”
奇引着他走，一路上偶尔有骑士路过，皆不敢多看，礼后便转身肃立。
气氛肃穆，司黎艾不敢问话。
直到奇问：“你不好奇他为什么会生气吗？”
已经能听到蒸汽舰入仓的声音了。司黎艾想了想，“……多半因为罪人迟到了吧。”
“不，”奇微微靠在他的耳侧，轻声道：“因为你偷偷出了海。”
司黎艾脚步猛地一顿，眼前已是泊仓口。
他故作轻松道：“罪人方才还在……”
“别想狡辩，”奇擒住他的下巴，打断道：“本督今早啊，看到你和福斯特进了快艇泊仓。”
泊沧口忽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阳光，依稀能看出是一位穿着骑礼装的骑士——是福斯特。
“给你三秒钟坦白，”奇开始倒数：“三。”
“督君，罪人……”
“二。”
他不过刚开口就被打断了，想来她一定是有想听的话。
快想想，快……！
——答应疫城总督的要求。
一瞬间想起的话让司黎艾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试探道：“您的要求是什么？”
听此，奇竖着一的食指没有落下。
福斯特的脚步临近，她静静地看着司黎艾，最后点在了他的心脏上。
司黎艾看着奇扬起了笑意，道：“那本督，考虑考虑。”
“女神赞颂您的降临。”福斯特利落地单膝跪下，伸出双臂。
奇看向福斯特，一只手放在那护臂上：“永佑太阳的光辉。”
司黎艾十分有眼力见地俯下身，奇便一脚踩在福斯特的膝上，福斯特便熟练地将她抱在了臂弯上。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态，礼道：“多谢督君。”
忽的，感觉有人在摸他的头。
“那么，交易开始了，司小先生。”
那声音如恶魔低语，又似在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脚踝。
司黎艾猛地抬起头，却是对上了福斯特的眼睛。他看上去像是无意错开了司黎艾的视线，但在司黎艾看来，他像是做了坏事一般在逃避什么，显得有些不安。
难道他能顺利出海，是因为……
早已收回了手的奇打断了司黎艾的思绪，笑盈盈地看着他，说：“走吧，一同去接一接范德萨校官。”
说罢，拍了拍福斯特的肩膀，二人便转身朝仓外走去。
司黎艾跟在二人后面，看着奇微微倾斜着，像是在问福斯特什么。
她小声问，你们俩之前见过？
福斯特说，诺曼为了验证0尸体，让0前来看过。
奇随便应了一声，瞥见了司黎艾的视线，不再问。
蒸汽舰比想象中要快到，仓外已经能看见一位位骑士从云梯下来。
只是都走不远，到仓口就纷纷单膝下跪，等待指令一般。
卞邪站在甲板上，似乎在跟菲斯克交代什么。不久，他似有所感地朝着仓口的方向看去，终是发现了异端。
他与菲斯克匆匆下了云梯，与司黎艾对视一眼便悄然分开，向奇行了军礼：“女神赞颂您的降临。”
其他骑士也纷纷重复道。
“永佑太阳的光辉。”奇拍了下福斯特的肩膀，示意将她放下。
卞邪上前去扶，就听到她亲密地道：“可风平浪静啦，阿邪？”
牺政上层士官、骑士之间，几乎都知总督宠爱新秀之辈，特别是提督家的克里斯汀和舰长家的卞邪。他双手合十回道：“还请督君责罚。”
这话来得利落，声量清晰。菲斯克虽不知校官深意，但还是领着周围的骑士纷纷应和。
奇依旧保持着十分平静地笑意，视线环视一周后，轻轻挥手让骑士都散了。
走之前，菲斯克提醒了一声：“校官大人的随行物还在甲板上。”
卞邪一本正经地对司黎艾吩咐道：“船舱第三号小间，把本官的东西收拾好。”
后又吩咐菲斯克：“你先回去同舰长汇报。”
总督不会无缘无故前来，还是保守些微妙。
菲斯克行礼离开，司黎艾也应了一声，嘴型提醒了卞邪小心，才上了云梯。
奇见司黎艾上了云梯，才对卞邪说：“别总跟罗德一个性子，本督还没说什么，倒是先背起锅来了。”
她一只手支在福斯特的臂膀上，微微俯身，带着些许试探的语气：“罗德向你告状了？”
卞邪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顷刻便低下视线，恭敬道：“非也……毁船之事是下官没劝阻父亲，还请督君莫要责怪，要罚便罚下官吧。”
闻言，奇轻轻叹了口气，脱下了右手的手套，伸过去：“罢了，那西元的监督官没事便好。”
卞邪极有眼色，牵过那小手，单膝跪下行了吻手礼——这对于奇来说，是示弱，也是道歉的方式。
仓内过闷，二人跟着奇行至仓外。福斯特守在远处，二人于艞板上观望海景。
“是了，”奇坐在福斯特搬来的高脚椅上，对卞邪说：“0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卞邪方想回答，又听到她道：“但，司黎艾的身份还是过于特殊了，成为你的专属服役可能并不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她看向那对与她极为相似的红眸：“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二人私下谈论时，奇从不用本督自称。
海风卷着春潮，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有些不适。
督君是在试探什么吗？
卞邪壮着胆，道：“还请督君明示。”
奇微笑着，说：“你可知0被流放疫城的原因？”
卞邪一怔，答：“西元福利院一事是下官……”
“我并非是要拿旧事问责，”奇微微摇了摇头，“你以为尹佐会惧怕几个人畜无害的孩子，竟让我们出海协助？”
原来是源城的督君亲自要求的协助。卞邪等着奇说完。
“阿邪啊。”
这声唤得珍重，与奇少女般稚嫩的面庞与婉转柔和的声音格格不入，惹得卞邪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他看着那手向自己伸来，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拇指擦过那眼角。
那微笑唇逐渐变得僵硬，绛红色的双眸愈发动荡，连带着手指都微微颤抖。
卞邪不明，却不敢动：“……督君？”
“你……并非罗德之子。”
卞邪心中诧异。
这话并不是疑问。他斟酌片刻，谨记着父亲的嘱托：“督君莫要听信传言。”
奇深深呼吸了一下，收回了手，不再谈此事：“你可看过思尔德和博赫丹的案卷？”
卞邪点点头。
“你认为，案卷疑点在于什么？”
卞邪想了想，“……黑市杀害博赫丹的原因仍然不清。”
跟黑市相关的案卷多涉斯特克晶源，涉血的案件还是从上年开始的，可以说是一改往常的作风了。
“因为博赫丹之死，乃我亲自买黑市之人杀之，”奇的话淡如风，像是在说平常事一般，“因为他愚蠢地雇佣了思尔德刺杀你。”
她冷笑一声，双眸染上了血色：“西元福利院大火之事，也是博赫丹安插了人手在你和罗德出海的队伍里，想让你和那些孩子一同葬身火海。”
卞邪后背一凉，掌心也逐渐被汗水闷湿。
“您……是什么意思？”
奇久久没有回答，直到远方的船鸣声提醒了她。
“是啊……”奇的双眸黯淡下来，看着远方，若有所思道：“你只能是罗德的孩子。”
卞邪想起了那跟帕帕乔治乔对赌的深夜。
他输了。
“大人可曾听过，赫斯珀利亚。”
醉心花已然在卞邪的血液里落种，乔治乔的脸在他看来已是扭曲得不像人样。
“领主国前，我们曾为海拉斯古国的儿女，赫斯珀利亚位于我们的西方，”乔治乔倚靠在沙发上，丝毫不受那一点醉心花的影响，声音清明：“海战呐，都是赫斯珀利亚发起的，因为他们的母亲要向海拉斯报仇……遗孤，也是这么来的。”
“古国之都啊……曾是我所生长的地方，”乔治乔落寞地笑着，“可惜被遗孤地血水冲刷，还染红了我挚爱的土地。”
卞邪掐着自己的大腿肉，努力保持着清醒：“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人，”乔治乔阴阴地笑着，“你从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是谁将你推入深海？”
这是萦绕在卞邪脑海中的噩梦，他不曾对任何人详细提及过，就连司黎艾也不知道。他惊恐地看向乔治乔，心跳也加急了半分。
那人忽的大笑着，解开了自己眼前的纱布，露出了那双清明的碧蓝色的眼睛。
他张开着双臂，邀请着他。
“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