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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1】 番外2(古代顾时)

    顾沧已经来国子监二月有余,一切缘由还得从上次秋猎说起,自从他救下今朝二皇子时缪,龙颜大悦,赏了不少宝物不说,还把他安排到了国子监同皇子郡主们一同学习。

    他本不想有太多关注,以往是私塾先生教学,如今换到皇宫里来,并不是很欢喜。要住在皇宫里面了不说,还有日日会来烦他的某位不知死活的皇子。

    他不喜热闹,可自从和时缪一同上学后一切都和以往不同了,虽说大多数是二人一起,顾沧只觉得二皇子一人便能顶三张嘴。

    聒噪。

    平静地目送完皇子回寝殿,顾沧直起身子,看着少年在夜色中消失的背影,内心也不知思索着什么。

    少年的笑容依旧每日都耀眼,在学堂时也没少惹祸,放着太傅好好讲的《中庸》《孟子》不听,钟情在宣纸上画王八。

    也少不了被一顿训斥。

    顾公子课余提笔画梅时,一滴墨汁不偏不倚溅到了纸中央,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秉着在心中默念三遍二皇子年岁尚幼不予计较,强压下恼火,在宣纸上的墨点添了几笔,转为苍劲枯荣的枝干。

    “殿下,太傅布置的课业还是要完成的。”在纸上勾勒出朵朵红梅,顾沧头也不抬:“不然,到时候臣也救不了您了。”

    意思是别来捣乱。

    二皇子撑着头看他:“你完成了?”

    笔尖收住,少年落完最后一笔,抬眸与皇子对视:“确实完成了,不过明日太傅便要查了,殿下自求多福吧。”

    少年起身,青色衣衫拂过石桌,只余一阵清风。

    时缪呆滞,随即立马跟上少年的脚步:“顾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二人相处了两月,二皇子对顾宰相孙儿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顾公子改为顾兄,几乎是在学堂和别人交流时远远看见都要招呼一声。

    国子监的公子郡主这下都知道白发少年姓顾名沧了,又知道和顾公子好的是二皇子,便对传闻可以射杀猛兽的少年更怀有敬意了。

    平日在学堂里备受瞩目的也是二皇子,看着很好相处的二皇子偏偏喜欢跑去招惹不好相处的顾公子,偏偏二人相处的方式却极为融洽…

    一个冷漠疏离,一个热情如火,在远处看上去也很和睦适配。

    貌似很少有人看见二皇子发火的样子,也很少有人瞧见顾公子温柔的一面。

    大家貌似都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了,但只在一天,在一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早晨,二皇子罕见地发了大火。

    原因是关于生母。

    此时时令是立冬,天气渐凉,等顾沧赶到纠纷发生的凉亭时,二皇子正死死掐着一名子弟的咽喉。

    少年皇子的神情狠戾,面色铁青,眼底泛着一抹血色,没有半分以往笑容满面时的潇洒。手下的男子被掐得动弹不得,脸庞也涨成了猪肝色。

    只留两只无力的手在抓少年起了青筋的手背,把少年的手背抓得伤痕累累。

    没人敢上前阻拦。

    大概是没料到平日中总是一副洒脱,或者慵懒的二皇子会暴怒,甚至冲上前掐住在今朝位高权重的高大臣的儿子。

    是要硬生生掐死的程度。

    地上的男子已经泛着白眼,口角流津,浑身在低低地抽搐。

    “殿下...殿下!”平日中一直以冷静自居的少年的语气染了几分焦急,上前抱住失了控的皇子往外扯。

    少年半拉半抱着,总算把人拖了出来。

    二皇子裹在少年的披风里,看不清神情。刚逃过一劫的高公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脸上满是恐慌。

    “殿下可想清楚了。”少年温热的手抚上怀中冰凉颤抖的手,低声劝诫。

    怕他又冲动,顾沧依旧把少年裹在怀里,感受他颤抖得厉害的身体,用披风掩盖住狼狈不堪的少年。

    少年爱面子,怕丢脸。

    半晌之后,二皇子取下白发少年身上的披风,少年也配合地帮他系上衣带,盖住在风中颤抖的身躯。

    “世胄高谓,对先皇后不敬,污辱皇室,以下犯上,欲造先皇后之谣,乃蔑视皇权、中伤皇室之罪。”

    “传我令,押入牢狱。即日,赐死。”少年在风中留下一句平静到可怖的话,转身离去。

    平日里稳重的少年立马抬脚跟了上去,抛下背后的一片狼藉,没有回头看一眼。

    时缪走得很快,几乎跟不上。拐角没过多久就从视线里消失,顾沧只得转身离去。

    其实也说不上是离开,少年转眼间便拿了药膏,敲了敲二皇子殿外的房门。

    门开了,里面的人让了一条道,顾沧才得以进去。

    顾沧和少年相处渡过三个月,是第一次见他发怒,眸子垂下,不知在思索什么。

    少年也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开,坐在软卧上,身旁放着一件披风,而披风的主人静静地看着少年,伸手抚了一下少年脸上的泪痕。

    “殿下,先处理一下手上的伤。”

    时缪没有出声,只是抬起手给顾沧。手背上的伤算不得什么,少年仔仔细细地给伤痕涂上药膏,药膏冰凉的触感稍微拉回了一些理智。

    “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在榻上的皇子淡淡开口,“你不必来劝我收回成命,我知轻重。”

    “殿下当时若是知晓分寸,结果也不会如此了。”顾沧淡淡道,指腹轻轻擦过伤痕,“不过我并不是来劝阻殿下的,只是希望殿下日后多保重自己。”

    一位在朝堂里有威严的大臣痛失爱子,势必是要闹腾一番,大大小小的压力轮番下来,总归是会施压到时缪身上。

    时缪听懂了,顾沧的意思...大抵以后是不会与自己接触了。

    毕竟在朝廷里,除了高大臣手握重权,能与之抗衡的就只剩顾宰相了。顾沧如果还和他走近,必然会引起高大臣的不满。

    “你告退吧,我乏了。”时缪收回手,扶着额,躺在榻上。

    果不其然,顾沧第二日便回了顾府,对太傅宣称是探望顾宰相。

    二皇子被禁足一月,而高谓最终并没有被赐死,打了五十大板,凭高谓这个小身板,下半辈子是要瘫痪了。听朝堂里传言,高大臣发了好大的火,上书势必要为子讨回一个公道。

    是一个雪天,时缪靠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白玉项坠,静静等着时间消磨。

    婢女小翠碎步走来,告知他:“殿下,顾公子得皇上准允,前来探望。”

    时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婢女,冷哼一声:“不见。”

    婢女应了声是,转身便去汇报。二皇子看到婢女转眼就走了二里地,烦躁地磨了磨牙:“等会,让他进来。”

    半晌后一位男子走到他身边,在他对面坐下,倒了杯茶水推给时缪。时缪没领情,只是望着窗外不作声。

    对面仿佛像死了一样沉寂,他盯着外面盯了多久,那人便沉默了多久。

    少年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扑上去把来人摁倒了。塌上的木桌掀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阵天旋地转,来者通遭被压在塌上,一脸无辜。

    “顾.沧.你别以为吾不知是你保住了高谓的性命!”少年皇子咬重了名字,听着都好似要把口中喊出的名字狠狠嚼碎。

    身下男子的长相极具魅惑性,一双眼眸就足以动人心魄,少年微微凌乱的发髻,如雪般洁白的发丝散在榻上。

    “殿下...臣并未参与这件事情。”少年人的眼睫扑朔闪动,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琥珀温润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上去好不楚楚可怜:“臣只是回去探望家翁,家翁年岁已高,身边又无一人相伴,这府中上下事务断不能只交于他。”

    “你别答非所问!”

    “...殿下,臣能说得出来的也只有这些。殿下何必想这么多...臣与高谓非亲非故,要真真是救他,反倒要被倒打一耙,吃力不讨好。”

    顾沧眸子里全是无辜,又道:“殿下,我与家翁提起过你,也提及你和高公子的事。但臣说殿下太过急躁,反倒被家翁...”

    居于上位的少年依旧愤愤地瞪他,顾沧叹了一口气,看着屋檐,悠悠道:“家翁说,‘沧儿,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有些事情强于不来,你好不容易与人交好,可别因为管闲事又孑身一人了。’”

    “你如何回?”

    少年将目光收回,弯起唇笑了:“我说二皇子呆。”

    空气凝滞,少年拦住在半空中的拳头,低声细语:“臣已经被家翁训斥了一顿了,殿下大可放心。”

    “不管高谓生死,高家对殿下都会不满。”

    “......”

    “但殿下与我交好,我若在高家面前露面,出手相救或是挑衅,都对我不利。若真是我保全高谓,我大可不必再与殿下见面。”

    “...花言巧语。”时缪翻下身,少年凑上前,只是弯唇笑,眉间却如三月春雪,寒意消融,清冷柔和。

    “我只与殿下交好。”

    时缪睨眼看着发丝有些凌乱,但又冷艳漂亮的顾公子,勾唇笑了:“那你带我出宫,我就姑且信了你的话。”

    “......”好像,被在心底认为是呆瓜的皇子给坑了。

    带一个禁足的皇子出宫是很麻烦,本以为偷摸出宫已经是最困难的一环了,没想到出了宫的皇子更为棘手。

    皇子没怎么出过宫,又生性好动,在街坊上四处查看,什么新奇玩意儿都上手薅,在宫中还是蔫了的菜花,出了宫没多久就是撒了欢的幼犬。

    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在生气的某人朝少年招手:“顾兄!来这儿!”

    一个摊位前摆着制作的一些简易兵器,时缪把玩着袖箭,眼睛是止不住的新奇:“感觉市集里什么都有,比宫里头新鲜。”

    说着,时缪转头去看身边的少年,只见顾沧低眸也看他,白发用一根玉簪挽着,一席素色长袍,折两边?折扇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那眼神像能穿透躯壳,直直看穿心底。风都格外爱抚这位美人,风吹过垂落的发丝,似能闻见香气。

    二皇子脸蹭地一下热了,放下手中的东西便溜了。少年留在原地,温和地对摊主笑笑:“对,他喜欢的都买下。”

    雪天人少,二人逛了一会儿便一同进了茶楼,说书人在台上洋洋洒洒地讲民间传闻,听客在台下坐了几桌费此时都兴致勃勃地吃茶聊天。

    店小二亲切地迎上两人,将他们带到二楼,正好是人少又能听清说书人的故事的好地儿。顾沧低眸看着台上,一副琢磨不透的模样。

    说书人在上面兴致勃勃地讲述民间故事,时缪听得一脸兴味,听到有些夸大的说法时就皱起了眉:“茶楼说书为何都是这般夸大其词,皇族的决策岂是草民可以随意评头论足的。”

    顾沧收回目光,眼眸直勾勾盯着时缪,目光深沉地仿佛能把人硬生生贯穿。

    “你信么?他在曾与听客说道,在我年幼时,生母曾试着溺毙我。”

    “传言是真是假...不只有局内人才知晓么。”

    “他们说的是事实。”少年像是刻意回避皇子有些过分热切的目光,又将视线转回别处:“顾家出了一个疯子,是我的父亲。”

    “听着也令人咋舌,顾家以清廉自居,却出了两位疯子...”

    手背覆上一片温暖,少年扭头看着叠加在一起的手背,内心莫名有种道不清的情绪。或许是上位者俯瞰世间苦难衍生出的那点儿高高在上的怜惜让他感到恶心,又或是被他人瞧见不堪的慌乱。

    亦或是...被自己一直不屑的安慰带起了触动。

    “顾沧...”

    对面人的声音传到耳中,明明近在咫尺,却有种跨越了千百年的鸿沟,如一束光,直直罩在在谷底孑孓一身的行子。

    “在我眼中,令尊和尊夫人并不是疯子。你夹在世人中也是难做,顾宰相可以与他人评议子女的不孝,但你却不能。”

    纯粹真诚的少年话语坚定:“我虽惋惜你的遭遇,但你也不能就此把自己困住,他们弃你不顾是过错,你却并未步入他们的后尘。你是谦谦君子,也配得上言为士则,行为世范。”

    顾沧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时缪,便迅速收回目光。他可以直视很多人的眼睛,但唯独对不上少年澄澈的黑眸。

    二皇子眼中那呼之欲出的良善,只怕是多瞧了一眼便要在其中溺毙身亡。其实更怕——被窥探到内心那处阴霾与不堪。

    【你和我不同...你生来便有生母疼爱,也断然不知我的痛苦。】顾沧眸光深邃,明明生的一副祸国殃民的长相,却满目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