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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吉祥物成精了 第118章 无声震撼

    吉祥百思不得其解,楚莲做营生确是在行,湘雪园作为全京城最好的胭脂铺子,东家精于研制必不可少,为人处事也能服众。

    可她怎有本事收买那么多人作证,且都竭尽心力维护着她,连衙门都不放在眼里呢?

    这案子拖得太久了,她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怀里搂着美男心跳稳如冰封。

    碰上个硬茬子,她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凡事发生必有痕迹可循,她就不信邪了,众口铄金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吉祥满脑子装着这回事,索性连衙门也不去了,早出晚归就在陆府和湘雪园来回蹲守。

    陆家街坊的模样她全记在心里,出入胭脂铺子的那些常客,她闭上眼睛都能逐一对号,街边小贩吆喝的物件她都叫得上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重复着这些琐碎记忆,不断往脑海里加深印象,逐渐在枯燥中找出趣味。

    吉祥从没这么细致地观察过坊间百态。

    有人多赚几文钱开心一整天,有人豪掷千金依然愁眉不展,更多人为了柴米油盐辛勤奔波。

    一盏热茶,一餐饱饭,就是众多百姓追寻的满足。家人团圆,和乐安康,已是平凡人家的莫大幸福。

    裴砚舟好几次来璞园扑了空,得知吉祥在外忙碌,也没多问就把钟朔派去保护她。

    是日,吉祥在湘雪园对面巷子里,与钟朔吹嘘她的拳脚功夫,人群里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听声音像是个小姑娘。

    吉祥匆忙冲进人群,钟朔紧随而去,只见她抱起披头散发的女娃娃,身后还躲着一位鼻青脸肿的妇人。

    她一人护住那娘俩,围观路人也没来搭把手,浑身酒气的醉汉追过来,抡起扫帚就往她们身上砸去。

    钟朔眼明手快,拽住那人手腕将他胳膊当场卸下来,醉鬼喊打喊杀那股狠劲儿泄了气,跪在钟朔面前哭得像条丧家之犬。

    这时路人才敢走出来管闲事,你一言我一语将这家人都掰扯清楚了。

    醉汉是整条街出了名的混账,仗着家里有间打铁铺子,赚几个钱就去赌场挥霍,输了钱回家喝酒打骂妻女,骂她们是赔钱货,还不如卖进窑子里。

    这娘俩都被打怕了,每回哭着忍受不敢反抗,等他酒醒了又像没事人,抹把脸回铺子打铁赚钱。

    但就在这一日,混账东西铁了心要卖女儿,他婆娘忍无可忍抱起闺女逃出家门,被他一路追打到街上。

    吉祥横眉竖眼踹那醉鬼一脚:“钟大哥,你给我狠狠地打,让他也尝尝拳头落在身上的滋味。”

    醉鬼被打得哭爹喊娘,围观路人纷纷叫好。

    吉祥在哄闹声中将母女俩送上马车,耐心安慰她们不要害怕,随她先回璞园住下再说。

    小姑娘躲在她娘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八九岁的孩子实在是吓坏了,她不懂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打她,生怕再跟母亲分开,那双小手紧紧抱住母亲脖颈。

    头破血流的妇人看着吉祥发呆,眼底的恐惧久未消散,嘴唇嗫嚅着喃喃出声。

    “恩人,求你了,送我们娘俩去湘雪园吧。”

    吉祥愣住了:“湘雪园?我送你们去胭脂铺子就不怕了?”

    那妇人连连点头,谁问她都不敢说的心里话,当着救命恩人的面再无隐瞒。

    “楚东家听说我在家里常挨打,她来给我送过药,还说湘雪园可以收留我们娘俩。您行行好,替我去找楚东家说一声,我在这里等她,这会儿去铺子怕给她添麻烦。”

    “实在不行,我跟我男人回家,就把小娟留下吧,她还小啊,要是被她爹卖进窑子,这一辈子都没指望了……”

    原来她带着女儿拼命往这里逃,正是投奔湘雪园的。

    吉祥脑子里有片刻空白,无数嗡鸣声充斥在耳畔,她仿佛明白了许多事,又为呼之欲出的真相震撼无言。

    心底狂涌的情绪难以形容,她只觉浑身发冷,手脚止不住发抖。

    许久过后,钟朔将那醉鬼打得奄奄一息,留他一口气在,等养好了接着打。

    路人没一个要去报官的,都说赖汉子罪有应得,可是就连这些看不惯的人们,平时都没想过帮扶那对母女。

    唯有楚莲对她们施以援手,在暗不见光的深渊里留下一线希望。

    钟朔将殴打妻女的醉鬼押去衙门,让他在牢里好好醒酒,吉祥派随从将那对母女送去璞园,自己去湘雪园查探清楚。

    楚莲身陷囹圄,湘雪园不再收留被虐打的妇人,曾经卖力兜售胭脂的婆娘,她也无心隐藏东家的秘密。

    校尉夫人,街边小贩以及药铺杂役,年迈老妪,端庄贵女甚至怀有身孕的新妇,都被吉祥带回燕安府衙。

    她们神情平静,平日伪装的笑容像被撕碎的面具,再也无力掩饰自己。

    校尉夫人率先有了动作,她拿起丝帕仔细擦拭眼角,其他妇人相继拿起手巾或是围裙,将她们涂在脸上的、脖颈的、手背的玉容膏全都擦净,露出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

    裴砚舟和吉祥看着堂下身份各异的女子。

    有人眼眶青肿,有人嘴角豁裂,还有脖子上掐出来的指印,手臂被鞭子抽打的旧伤……

    他们见过各种可怖的尸体,活生生的人按理说不该感到可怕,但眼前这一幕却让他们脊背发寒,骨子里的震颤久未平息。

    吉祥从没想过,湘雪园的镇店之宝玉容膏竟是这种用处。

    校尉夫人露出布满伤痕的脸庞,她没觉得自惭形秽,反而得到了解脱。

    “裴大人,三月十九那天,罪妇没有见过楚东家,撺掇她们作伪证都是罪妇的主意,还请裴大人秉公执法放过无辜。”

    裴砚舟放缓呼吸,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你为何要替楚莲作伪证?”

    校尉夫人眼底弥漫水雾,嘴角扬起淡淡苦笑:“因为,在我快被夫君打死的时候,是楚东家报官救了我,衙门不管我的死活,只有她愿意倾听我的痛苦。还有,在我夫君再三纳妾独守空房的时候,也是楚东家教我做胭脂,让我不至于夜夜难眠。”

    她看到吉祥眼里的不忍,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同情,与湘雪园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相比,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可惜我没能报答楚东家的恩情,那就由我一人来赎罪吧。”

    吉祥眼眶发热,此刻直面世间无言的痛苦,她无法做个冷冰冰的旁观者。

    当初她有多么迫切拆穿这些伪证,如今就有多么懊悔发现的太迟。

    “大人,你可以先回避一下吗?”吉祥气息微滞,她做不到把她们当成犯人审问。

    裴砚舟看着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头一次在公堂上想要逃避,他自诩秉公执法,然而律法究竟保护了谁?

    他挥手屏退身边所有衙役,尽量克制地保持冷静,脚步越走越快,最后略显狼狈地逃离而去。

    空旷的公堂里,只剩下吉祥和伤痕累累的妇人,她们眼里的戒备令她望而却步,之前难以形容的情绪,也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楚莲“收买”的是人心啊,饶是吉祥有见微知着的本领,也看不到每个人心里最深的伤痛。

    她打起精神,挤出一个明灿笑容:“你们都敢联手作伪证了,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啊?”

    昏暗潮湿的牢笼里,楚莲坐在枯草上背靠着冷硬墙壁,闭上双眼像在沉睡。

    牢房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打开门锁放轻脚步走到自己面前。

    她不想抬头看是谁也不想听那些控诉,该离开的时候,她只想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隔着微尘飘散的幽光,吉祥看不清她面容,却好像看透了她的心。

    “楚莲,你可能不会被衙门问罪,你曾帮助过的那些人,她们都替你作了伪证。”

    如同听到一句梦呓,楚莲恍惚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吉祥又重复一遍,楚莲如梦初醒,激动得蹒跚爬起来,沉重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不、不关她们的事!她们为了娘家和子女,苦苦忍受这么些年,不能为了我化为乌有!”

    吉祥走近一步,直视她的眼睛:“我相信你帮助她们并无私心,只因你也有相同的遭遇,见不得她们受苦罢了。既然你不想连累别人,那就告诉我案发当天你对陆誉做过什么,你往黍米粥里掺入多少丁香粉?”

    楚莲涨红双眼,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

    她宁愿认罪也要替念真开脱,怎能忍心将无辜之人拉下泥潭。

    “案发当天,我在陆家没出过门,陆誉喝醉昏睡时,我在厨房里煮了黍米粥,掺入五钱丁香粉味道太重,减至三钱才尝不出药味。”

    “陆誉每回醒酒都习惯喝碗粥,他也没有起疑,用过黍米粥就去慈济寺了。我做这些都由厨娘掩护,那日在公堂上怕连累她,我才没有如实招供,还请姑娘答应莫再追究。”

    吉祥暗自估摸丁香粉的分量,又问:“你决心除掉陆誉,只是因为他要休了你吗?”

    楚莲有份营生衣食无忧,她又不爱陆誉,就算被他休弃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但在她与念真见面的时候,却说陆誉容不下念真,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动机。

    楚莲回想自己动念那一刻,仍是气愤到牙根打颤:“陆誉口口声声兄弟之情,哄骗念真替他赴考,当他如愿以偿之后,却在算计如何除掉念真,永远埋藏这个秘密。”

    她眼底的狠厉涌现腾腾杀气,曾被陆誉殴打辱骂都没想过杀人,但当陆誉威胁到念真的生死,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丁香粉被我藏在妆奁里很久了,迟迟狠不下心动手,那日陆誉酒醉在我面前说漏了嘴,他不相信念真甘愿放下功名,还说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可是念真明明答应他了,再过一晚回到慈济寺,此后不与爹娘相见,他都答应了啊!”楚莲悲愤地痛哭失声,“念真那么善良的人,他不该遭受这一切……”

    于是她想替他做个了断,也算了结自己多年来的痛苦。

    吉祥找到陆府厨娘,证实了楚莲的供词。

    现有的证据已能定罪,她却更犹豫了:“大人,三钱丁香粉能使药性相克吗?假设陆誉喝光那碗宁神汤,也不会毒发身亡吧。”

    裴砚舟翻看楚莲和厨娘的供词,指尖轻敲桌面:“药物致毒应从剂量来评判,三钱丁香粉虽不致死,但你无法证明陆誉死前服过多少宁神汤。”

    “何况,他真正的死因是窒息身亡,究竟是药物相克导致中毒呕吐,还是其他原因引发心悸抽搐,你我都拿不出确切证据。”

    吉祥有些失望,却也看到一丝余地:“我们无法否定楚莲与陆誉之死无关,但也不能断定陆誉死于丁香中毒,有关他的死因尚且存疑,大人就不能将楚莲判处死罪,对吧?”

    裴砚舟被她狡黠的小模样逗笑了:“严谨说来,确实如此,不过楚莲供述的行凶动机充分,而且她实施了谋害行为,即使陆誉真正的死因不在于她,但凡陆副使夫妇向衙门举告,至少也要追责她谋害未遂。”

    那就是死罪可免,刑罚难逃。

    吉祥不愿意楚莲坐牢,但陆家那两个儿子,一个身亡,一个流放,楚莲的公婆会原谅她吗?

    假使裴砚舟将楚莲的罪行定为未遂,在世人的谴责下,刑部和大理寺又将如何量刑?

    陆誉的死因过于模糊,往意外或是谋害偏移都有可能。

    裴砚舟眼下可以结案,但就是那微乎其微的可能,让他无法下定决心。

    衙役们见惯裴府尹雷厉风行的作风,唯有这件案子迟疑不决,私下里都忍不住议论。

    “你们还记得木炭烧水熏禅房那天吗?裴大人搜出的那件里衣有股香味,我闻着像窑姐儿贴肚脐的避子香丸。”

    “是吧,我也觉得就是那股味道,不过禅房里怎么可能有窑姐儿呢?肯定是陆誉那小子在外头鬼混沾上的,这也算不得什么证据……”

    裴砚舟经过回廊听到衙役说笑声,蓦地停下脚步。

    他从禅房带回那件里衣,特意去香料坊打探过,也曾请制香师前来查验,全无头绪。

    裴砚舟及身边人不曾混迹风月场,吉祥以前也去过撷芳轩,但那处实则是酒楼而非勾栏。

    手下衙役又不敢说他们时常逛窑子,如此重要的线索时隔多日才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