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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九卿 第48章 普天同庆

    嫁妆抬出府,跟着迎亲队伍经过福安巷,很快便上了主街,引来不小的轰动。

    一箱接一箱的嫁礼依次蜿蜒而去,大到脸盆、酒壶,小到茶匙、筷子,精到江南顶级织坊的金丝银线,无一不彰显着奢华和财力。

    这般隆重,用十里红妆形容,都嫌寒酸。

    福安巷里艳羡声不绝。

    “瞧瞧这薛四姑娘的嫁妆,一百二十抬都不够数吧。”

    “我看得有一百五十抬往上……”

    “这还是个庶出的姑娘,可见大夫人是个仁厚的,没有两样心,不薄待庶出的女儿。”

    围观者热切地讨论着。

    这时,便有知情人往里凑。

    “哟,你们还不知道呢?这可不是大夫人备的嫁妆,是平乐公主赏赐给薛四姑娘的。”

    “薛四姑娘和平乐公主是手帕交。”

    “关系可亲厚着呢。有平乐公主的,便有薛四姑娘的,不分彼此。”

    锦书早早便安排好了人手,分散在人群里,要把这些消息传递出去。

    薛四姑娘想和平乐公主捆绑,那就让她们再捆绑得深一些。

    上京但凡有一只狗不知情,锦书都觉得有负姑娘所托。

    “青天大老爷,如此丰厚的嫁妆,得吃多少民脂民膏啊?”

    “高门披锦绣,贫户叹伶仃!”

    “可怜,浊世堪悲!”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吟叹声,盖过了喧哗,人头攒动热闹的街面上,显得尤为突兀。

    混乱间,突见一群蒙面黑衣男子从街边酒楼、屋舍屋脊间一跃而下。

    他们身着劲装,动作敏捷,眨眼间便冲到迎亲队伍中间。

    当先一高壮男子手中大刀一挥,大嗓门呐喊。

    “杀富济贫,我辈义不容辞!”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不义之财!百姓尽可取用,由我担责……”

    他话音未落,那群黑衣人蜂拥而上将迎亲队伍冲撞开来,那些用红绸捆绑整齐的嫁妆推倒在地,箱子上的锁头砍烂了,筐子里的财物被推散得滚落一地……

    街面上,顿时乱作一团。

    围观人群先是慌张地逃窜,眼看黑衣人并不杀人,有一些胆大的带头冲上去“捡走”散落在地的贵重器物,眼看无人阻止,更多的人冲了上去,再无顾忌地争夺财物……

    见利不贪,有违人性。

    人群一拥而上,满街都是挤上去哄抢的百姓。

    更有甚者,呼朋唤友,召集全家老小一起来占便宜。

    靖远候府的家丁侍从想阻止,奈何“顺手牵羊”的人太多,拦住了这个,拦不住那个,等京兆府的官兵闻讯赶来,除了搬不动的大件物品,那些贵重的嫁妆,几乎被洗劫一空……

    而这时,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些抢东西往自己家里搬的,全是寻常百姓。

    法不责众,如何把丢失的嫁妆找回来?

    当街抢劫,简直无法无天。

    可百姓私下里,却拍手称快!

    有不少人遗憾,离得太远,没有捡到宝……

    于是这一天,上京十里八巷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薛四姑娘的大婚,当真普天同庆!

    -

    喜轿外,骑在马上的新郎官顾介,紧攥缰绳的手,指节泛白,面色沉如墨染。

    喜轿里,薛月盈早已哭花了妆,哭红了眼,泪水混着脂粉,糊了一脸。

    嫁妆被洗劫一空,那婚礼便不办了吗?

    侯府办喜事,本想风风光光。能请到的人都请来了,喜帖发出去数百张,怎么可能说不办就不办了?这盛世婚礼,终是不能如她所愿。

    从人人艳羡,到人人践踏,就一瞬之间……

    于是那喜乐听上去,如同丧乐一般。

    八抬大轿,终是到了靖远侯府。

    一抬抬嫁妆要么成了空箱子,要么被砍得七零八落,狼狈的迎亲队伍,误了吉时,拜堂便也匆忙。

    薛月盈被喜娘扶着上堂,脚步虚浮,身形纤弱得仿若风一吹就能倒下。

    靖远候和春夫人早得了嫁妆被劫的消息,心下虽有不悦和难堪,但有众多宾客在堂,也不得不顾全大局,强颜欢笑,维持着侯府的体面。

    喜娘满脸堆笑,声音清脆响亮:

    “新妇敬茶,公婆饮下,福泽绵延,家和事兴。红红火火,儿孙满堂哟!”

    茶水是早就备好的,春夫人端坐,面无表情。

    薛月盈低垂着头,觉得这些吉利话,都像是在扇她的耳光。

    喜堂里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周遭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

    她今日天不见亮就起身梳妆打扮,到如今早有些脱力,又受了一场惊吓,在这氛围里,忽生窒息,气都快要喘不匀,耳畔的笑声变得刺耳,好似所有人都在围着她嘲笑,奚落,指指点点……

    她慢慢地跪下去,接过茶水,双手颤抖着,还没有来得及奉给春夫人,便觉得头晕目眩,喉头窜出一股腥气……

    “新娘子,还不敬茶?”

    喜娘见她不动,又笑着提醒一句。

    此刻的薛月盈,胃里头如激流涌动,她竭力想要抑止,谁料一张嘴,便如同洪水开闸,“呕”的一声便喷了出来,秽物飞溅到手上的茶杯里,还有一些,直接喷到了春夫人和靖远侯的脸上……

    -

    靖远侯府传来消息的时候,薛绥正坐在垂花厅里,同老太太和三夫人陪着几位夫人太太饮茶说话。

    那婆子压着声音,单独对老太太说,四姑娘敬茶时丢人了。

    “新妇到正堂,拜见公婆长辈。四姑娘捧着茶水犯恶心,当众吐了一地,茶水里都是秽物不说,还喷了靖远侯和春夫人一脸,那场面别提多狼狈……”

    崔老太太的脸色,难看得好似锅底的黑灰。

    “这孽障,把薛府的脸都丢尽了!”

    那婆子垂着眼,又低低地道:“这还不算呢,四姑娘受了那般大的刺激,人都有些不好了,这一呕吐喧闹,当场便见了红,顾四姑爷吓坏了,请了大夫……这下子怀着身子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崔老太太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响,险些拿捏不稳。

    她既心疼丢失的嫁妆,又气恨薛月盈不争气,落了薛府的名声,恨得咬牙切齿。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碗汤药,落了那胎!”

    薛绥坐在旁侧,听了满耳朵,默默心痛了一下春姨。

    对不住她老人家了……

    事后只怕得送些礼品,慰问她一下。

    婚礼闹成这样,宾客们坐下去也是尴尬,很快便散了。

    薛绥领着两个丫头回到梨香院,径直把房门关起来,只留了小昭在屋里红袖添香,然后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小昭幸灾乐祸地笑。

    “四姑娘这回把脸都丢尽了,看她怎么好意思回门……”

    薛绥笔尖微顿,“丢脸算得什么?”

    小昭闻声便按捺不住,“那不如让她丢命?”

    薛绥抬头看她一眼,哼笑一声,默默将纸卷在信筒里,把灵羽抱过来,温柔地抚摸它的鸽子脑袋。

    “去吧。”

    李肇识人极准,把她也看得通透。

    旧陵沼北斗七门汲汲营营,却大多是贩夫走卒,市井人家,很难涉足和渗透到朝堂里,更别说把手伸到这个皇朝的权力核心,搅动风云。

    所以,接下来的事要靠李肇了……

    小昭有些疑惑,“太子殿下,会听姑娘的吗?”

    “不会。”薛绥微微一笑,“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李肇不会拒绝对他有利的事情,送到手里的馅饼,不吃白不吃。

    不损伤分毫,便可铲除异己,他何乐而不为?

    -

    东宫水榭。

    正在赏花的李肇,见到了那只鸽子。

    脆生生的咕咕叫,比旁的鸽子好似更白净。

    李肇低头,看一眼信筒上那个带刀的骷髅头,再展开薛六卷在其间的纸条,幽深的黑眸底,一抹明澈的光渐渐转暗,猛地将纸条紧紧攥入拳心。

    堂堂天潢贵胄,她想差遣便差遣?

    梅如晦在他身侧看得分明,不由诧异。

    满朝文武乃至崇昭皇帝都头痛的太子爷,也有了头痛之人?

    依她吧,没面子,如同受她利用。

    不依她吧,很吃亏,不划算。

    这真是一个两难的事情。

    梅如晦身为太子宾客,这时候该出来分忧了。

    他拱了拱手,道:“殿下,下官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李肇回头看他,双眼如若寒潭。

    “不知道,可以把舌头割掉。”

    梅如晦:……

    他清了清嗓子,欠了欠身。

    “黑衣人袭击迎亲队伍,京兆府闻讯后倾巢而动,又差了兵马司协同,拿着薛府的嫁妆单子,到处搜查赃物,端王眼下也是焦头烂额,正是时机。”

    “鬼谷子言:捭之者,或捭而出之,或捭而纳之;阖者,或阖而取之,或阖而去之。捭阖者,天地之道。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以化万物。对立,也是依存,薛六姑娘坦诚相待,我们便可用之。”

    又笑道:“这招数虽是阴损了些,却是乱中取胜,浑水摸鱼的好计。嫁妆单子可是实在证物,财物来处一查即明,想要收回,可是得罪了满城的百姓呀。即使陛下有心偏袒,治不了大罪,也能让他们大伤元气。”

    说罢见李肇黑眸幽深,他又见机谏言。

    “不如暂且推薛六姑娘一把,殿下坐收渔利!”

    李肇想了想,低笑两声。

    “渔利?只怕孤也是她池塘里的鱼……她想要的,也是孤的命!”

    他说着便回房,换上朝服。

    来福公公盯着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爷,咱这是要去哪儿?”

    李肇:“户部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