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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九卿 第50章 巴掌

    春夫人斜躺在罗汉榻上,膝上盖了一张蟹青色的云纹薄毯。入春气温升上来了,她白日里仍觉得阙冷,很少出门。

    几个丫头婆子为了给她解闷,换着法子说些趣事,一个字也不敢提坊间说的那些关于薛月盈和靖远侯府的闲言碎语。

    “你们说,要嫁进来的是六姑娘,我眼下得有多舒心啦……”

    春夫人含笑说完,冷不防看到儿子立在门口,不由皱起了眉头。

    “来了怎么不出声?”

    顾介这才回过神,上前作揖请安,然后对屋里的下人道:

    “你们出去,我有话和母亲说。”

    春夫人心知他是为了薛月盈,哼了一声,摆摆手,待丫头婆子都退下,这才拉了拉薄毯,淡淡问:

    “你是要为了你那新妇,来责怪母亲吗?”

    顾介脸颊烧烫起来,昨日盈儿喷了父母一脸,父亲都差点动了肝火,还是母亲劝下来的,不仅没有责怪,还当着众人的面,宽慰盈儿。尽管他知道母亲是为了腹中的孙子,但婆母做到这般,已是大量。

    顾介低下头:“儿子不敢。儿子只是来看看母亲的身子,可有好些?”

    “死不了。”春夫人没好气地哼一声,看见他的脸色,眉头微微一蹙。

    “一回来便愁眉不展的,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顾介迟疑着抿紧嘴角,心里绞缠得像打了死结。

    世上最疼儿的,莫过母亲。

    可母亲生着病,如何能让她知晓金库司的事……

    顾介一颗心七上八下,想向母亲老实交代,又存了一丝侥幸。

    兴许,司库大人只是走马观花地查一下,毕竟年年都是如此,上上下下糊弄糊弄便过去了,他做得隐蔽,那么多陈年旧账,从哪里查起?

    顾介暗自咬了咬牙,一个字都不再敢提,只道:“盈儿近来害喜,她的吃食,母亲便不用费心了,免得烦了心情,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春夫人一听这话,不由冷笑。

    “我就知道,你不是探病来的。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故意苛刻你的新妇?在你的心里,你的母亲便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

    说罢她阖上双眼,摆摆手。

    “愚不可及的东西,出去吧,我累了。”

    顾介心下一窒,“娘……”

    往常他来,娘总是喜逐颜开,便是身子不好,也要强撑几分笑容给他。

    如今多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吗?

    -

    薛月盈从大婚那天便没有再出侯府,对外间的传闻尚不完全知情。

    她听从巧儿的建议,备了厚礼去找平乐。

    今日不是“女人社”的雅集日,社里只有一些做庶务的人,公主不在,她思忖片刻,索性便去了平乐公主的府上。

    平乐是本朝唯一一个秩同亲王的公主。

    她开府置僚,与亲王没有什么两样,府邸很大,朱漆大门巍峨耸立,门环兽首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一眼看去便是皇家气派。

    只是,平乐婚后与驸马都尉十分恩爱,小日子和和美美,平常说找她们说事都在女人社,并不喜欢女人社的人找上门来。

    因此薛月盈很是谨慎,特地给了门房丰厚赏钱。

    “小哥,劳烦通传时,替我美言。”

    她往常都是这么做的,银钱开路,万事好谈。

    未曾料到,今日那门房仿佛是嫌钱烫手似的,手一缩,钱袋便落在了地上。

    “薛四姑娘快请回吧,公主眼下不会见你。”

    薛月盈微微一怔,笑得很是温和。

    “这……我眼下是有要事求见公主,恳请通融。”

    门房看她还不明白,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没事来求,公主都未必肯见,莫说有事。薛四姑娘的事,不用小的说吧,您是生怕连累公主不够多吗?”

    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上京的谣言都快传遍,矛头都指向公主,今儿一大早,公主就被叫入宫去了,说不得又要被陛下和贵妃娘娘唠叨几句,你这个时候找殿下,不是找骂吗?”

    薛月盈哆嗦一下,顿觉不好。

    她拎着送不出去的礼,道了谢,退下台阶,正要坐上小轿离开,只见远处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过来。

    那不是平乐公主的仪驾,又是什么?

    薛月盈如获大赦,双眼瞬间蓄满了眼泪,几乎就要跪下去。

    “公主救我……”

    平乐坐在步辇上,看到她晦气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公主府的门口,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时候她只要多给薛月盈一个笑脸,便有人敢说她们有所勾连……

    这个蠢货!

    平乐抬了抬下巴,指使身侧的嬷嬷。

    “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打出去!”

    -

    薛绥这几日都没有外出。

    每天待在梨香院里,陪雪姬吃茶饮食,很是清闲。

    转眼,薛月盈回门的日子就到了。

    外头听来的闲言碎语,到底不如当面说得有趣。

    清早,听说顾介和薛月盈的马车到府门了,薛绥便来了兴致,特地换上一套喜庆的衣裳,让雪姬和奶娘照料好铭哥儿,带着小昭和如意去正堂。

    不料,路过园子时,先见到顾介。

    他同薛览并肩过来,后头跟着几个随从,也不知说到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有笑容,也都在看到薛绥的瞬间,齐齐消失。

    薛览是大房嫡子,素来矜骄,上次的事情横在心里,看到薛绥便鼻孔朝天,一声冷笑。

    “顾五郎都成婚了,你还巴巴凑上来做什么?”

    薛绥看他一眼,问旁侧的如意。

    “难不成这薛府的园子,是为顾四姑爷造的?只许顾四姑爷经过,不许我等行走?”

    如意嘴坏,闻声低笑,“可能是有人傻了吧。”

    “大胆!”薛览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头敢说话来嘲弄她,指着她便道:“你,给爷掌嘴二十。”

    薛绥:“不行。”

    薛览怒气冲冲:“你是何意?”

    薛绥:“我不同意。”

    说罢便朝小昭和如意侧目,“我们走。”

    薛览气到极点,冲上来便要扇如意,薛绥二话不说捏住他的手腕,反手便扇了回去。

    啪的一声,震天地响。

    不仅薛览愣住,如意也愣住了。

    姑娘天天都说要“以德服人”,竟然为了她动用了武德,她感动得眼睛都要下雨了……

    薛览气得七窍生烟。

    “薛六,你敢打我,你个贱婢居然敢打我?”

    薛览在府里向来横着走,谁见了都礼让三分,他便是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一向卑贱的薛六,居然敢扇他的脸?

    “来人,给我把这丫头绑到祠堂去,我这个做兄长的,今日要好好罚她。”

    薛绥冷笑,“你试试看?”

    小昭和如意一左一右,拦在薛绥面前。

    “谁敢动我们家姑娘?”

    薛览呵呵冷笑,看两个丫头这么强势,更是气得怒火冲天,握起拳头就要对她们动手,胳膊却被随即上来的顾介拉住。

    “舅兄,算了,算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必跟一个女子计较?”

    他嘴里劝着,瞥薛绥一眼。

    “薛六,你不要再惹是生非,这府里因你回来,闹出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薛绥看着他义正词严的模样,一声笑冲出喉头,压都压不住。

    “顾四姑爷哪来的脸?”

    顾介蹙了蹙眉,一声叹气。

    “负你是我之过,与盈儿没有相干,舅兄更是无辜,你何必处处为难旁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和盈儿已经成婚,你我恩怨也到此为止可好?”

    小昭听得瞠目。

    如意心下喊一声乖乖,大为震惊。

    “姑娘说得没错,只要坏事做得多,脸皮就足够厚。四姑爷这是洞房花烛夜吃蜡油封住脑子了吗?你家四姑奶奶未婚先孕,大闹喜堂,该被笑话的人是你。四姑奶奶肚子里怀的是你的种,不是我们家姑娘的种,谁害谁啊,长着碗大个脸,是镜子装不下照不见吗?”

    如意在府里跟那些婆子很学了一些骂人的话。

    说到这份上,换旁人心里都该有数了。

    可顾介在薛六面前,打小便有优越感。

    薛六曾为她搏命,心悦于他,也成了他根深蒂固的认知,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他认定薛六的埋怨,都是因为他不肯娶。

    “薛六,够了,到此为止好不好?你要恨就恨我,不要再对盈儿下手。你得知晓,无论你怎么做,顾介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有半分牵扯……”

    薛绥:“……”

    看顾介拉着薛览就要离开,她才开口。

    “顾四姑爷留步。”

    顾介回头看着她精心装扮过的脸庞,雪肌玉骨,容色含情,心下竟是微微一荡。

    要是薛六不被平乐公主厌弃,纳她回府做个妾室侍候老娘也是好的,娘看到她也可以开心一些,病也能好起来。

    只可惜,她注定是个万人厌,跟她牵扯,只会惹来麻烦……

    顾介一叹。

    “你不用再枉费力气,你我说什么都无用了……”

    薛绥云淡风轻地笑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顾介道:“你要骂便骂吧,不必做出如此委屈的模样……”

    薛绥冷笑一声,走近他,抬手便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让顾四姑爷清醒清醒。再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是哪一点配得上我?”

    顾介猛地偏头,捂住脸,“你竟打我?”

    打了薛览不算,连他也一起打?

    “薛六,你莫不是疯了?”

    薛览见状气恨到极点,冲上来便要动手。

    “薛六,你个疯婆子,我今日就要亲自教训教训你……”

    薛绥二话不说,拉住他的手,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打得薛览晕头转向,登时愤怒到极点,全然忘了君子风度,整个人发疯一般朝他扑了过去。

    “小蹄子,我撕了你……”

    两个丫头冲上来护主,那头薛览的几个小厮也跃跃欲试。

    场面闹哄一团,很是难看。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重重地咳嗽。

    接着便听见下人的问安。

    “见过王爷,王妃!”

    薛绥侧目,看到李桓和薛月沉。

    李桓一袭锦袍,身姿挺拔,神色冷峻,薛月沉妆容精致地站在他身旁,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些许的烦恼。

    园子里众人都安静下来。

    凝滞片刻,薛月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览弟,六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薛览看到长姐和姐夫,一张气得通红的脸,更是盛怒。

    他指着薛绥:“这个贱婢,她竟敢打我,对我和顾兄出手……”

    薛月沉不悦地拧起眉头,瞪他一眼。

    薛六是萧贵妃亲口应承的端王府孺人,再怎么也不该一口一个贱婢地喊。

    方才那个巴掌她和李桓都看到了,虽不知是为何,但薛六出手那样狠,想来也是二弟嘴巴不干净。

    她很是头痛。

    不想李桓看到这样的场面,偏偏看到了。

    每次李桓出现,薛六都在打人。

    这怎么能让他有好感,早日容她侍寝?

    薛月沉心思千转,温声对李桓道:“兄妹间闹点小矛盾,我去说几句,殿下先去屋里小坐,我随后便来。”

    李桓微微眯眼,目光掠过薛绥。

    “无妨,我看王妃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