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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患亦久 第71章 吸引

    小泉三郎太烦人,导致梅昕玉整个人特别暴躁,哪怕面对杜明澜的时候他已经尽力调整,却还是让杜明澜看出了他心情不好。

    杜明澜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小泉三郎那个烦人精。

    他心里既酸又窃喜,不知道自己在酸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窃喜什么。

    “我当时多迟钝啊,白白浪费了好多时光。”杜明澜目光悠远,仿佛穿过无数时日回到了当初,“当时如果我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能明白昕玉的心意,那该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杜明澜那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能整天和梅昕玉待在别墅里也挺好的,就是他要上班,不得不回报社,也不能时常去云山找梅昕玉。

    梅昕玉呢,忍了几天之后,他直接下了山,那个小泉三郎像跟屁虫似的尾随着他,他就当那人是空气,这里走走那里逛逛,好不逍遥自在。

    前段时间城里唯一的书店关了门,这几天老板开门营业,还挂出牌子说进了小仲马的《茶花女》,欢迎新老顾客进店选购。

    梅昕玉突然来了兴趣,直接到店里买了原文《茶花女》。

    逛着逛着,他来到了泉山报社,报社里人来人往,有跑新闻的,有印刷报纸的,还有抱着报纸去投放的,好不热闹。

    就是没看到杜明澜,梅昕玉心里想着没趣,就去城里唯一的一家西餐店吃牛排。

    其实来这里不是为了牛排,只是为了他家的葡萄酒,每次喝到他家的葡萄酒,他都能高兴好久。

    可惜梅昕玉的好心情刚进门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杜明澜在店里,他对面坐着一个美丽的姑娘,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难怪今天没去云山,原来是和佳人有约。梅昕玉心里酸酸胀胀的,他走到隔壁桌坐下,穿着燕尾服的服务员立马过去点单。

    梅昕玉是这里的老顾客,老板亲自拿了葡萄酒来。

    老板把葡萄酒打开,亲自给梅昕玉倒了半杯,嘴里调侃道:“哟大画家,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小店了?”

    梅昕玉抬起酒杯轻轻摇晃着,眼角瞥向被绿植隔开的杜明澜那桌。

    老板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他立马明白了,到梅昕玉旁边坐下小声嘀咕起来。

    后面跟进来的小泉三郎找了离梅昕玉最近的一桌,身边的两个带刀武士站得笔直,吓得服务员都不敢靠近。

    梅昕玉扔了个白眼过去,完全不理会小泉三郎的灼热视线。

    老板小声说:“这杜记者今天可是双喜临门,我听说他刚被升为杂志副编,不但不用为了一丁点儿小新闻就出去跑断腿,而且报社老板的千金又对他青眼相待,眼看着就要平步青云咯。”

    “那就是报社老板的千金?”梅昕玉用酒杯点了点杜明澜对面的姑娘。

    那姑娘挺好看的,穿着西式长裙和冬装马甲,一头波浪卷配蝴蝶结发夹,端地是温文典雅,一颦一笑都颇为动人。

    老板自己倒了杯葡萄酒轻呷着说:“那可不,今天就是那千金约的杜记者,啊不,杜副编。”

    “扫兴!”梅昕玉咬了咬后槽牙,酒杯被他“砰”地磕桌上,“改天再来,这酒先替我放着。”

    老板一口喝了杯中酒,话里有话地说:“得嘞,您老人家就喜欢喝散了味儿的酒,酸不溜丢的。”

    梅昕玉懒得理他,气呼呼地走了。

    正苦于如何脱身的杜明澜一眼看到了梅昕玉的背影,他连忙站起来喊:“梅先生请您稍等一下,我这边正好有篇文章需要请您配图,机会难得,咱们可否找个地方细谈?”

    梅昕玉本来不想理他,却还是站住了脚步。

    杜明澜抱歉地和钱小姐道了别,就跟着梅昕玉离开了西餐厅。

    梅昕玉在前面快步走着,一声不吭。杜明澜追上去后怕地说:“还好遇到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脱身。还是你这大画家的名号顶用。”

    梅昕玉阴阳怪气地说:“我这个穷酸画家顶什么用?哪里比得上报社老板的千金呀?”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杜明澜皱着眉,回头看到推开路人追过来的小泉三郎,他说,“那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啊?”

    梅昕玉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盯着杜明澜看。

    杜明澜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妥吗?”

    梅昕玉却什么也不说,转身继续大步流星地走着,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停留。

    这是怎么了?我哪里惹他生气了?杜明澜心里嘀咕起来,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书,他急中生智说:“我最近也在看这本书,快看完了,挺有意思的。”

    梅昕玉低头看一眼书,脚步慢了一些。

    杜明澜以为他气消了,就快步追过去和他并肩而行。

    他感慨道:“茶花女过于悲惨,那个世界容不下那样的感情。”

    梅昕玉偏头看他:“我还没看,请你闭嘴!”

    杜明澜尴尬地挠了挠头,又听梅昕玉说:“哪个时代都容不下异类的感情。”

    “也没有吧……”杜明澜想反驳,后面的话却消失在梅昕玉此刻的眼神里。

    梅昕玉的眼里尽是悲凉,浓厚得让杜明澜心惊。

    “你还好吗?”他试探着问,又想转移话题,“你吃午饭没有?”

    梅昕玉眼里的悲凉散去,他摇了摇头。

    杜明澜笑着说:“走,我请你吃饭。”

    梅昕玉致命三问:“不陪报社千金了?不跑新闻了?拿到薪酬了?”

    杜明澜推他往前走:“闭嘴,你烦不烦啊!要吃饭就去吃饭,请你别多话。”

    梅昕玉终于笑了,他说:“行吧,我要吃疙瘩汤。”

    “行行行。”

    “我还要吃葱油烩面。”

    “好好好。”

    “还有香菇丸子。”

    “可以可以,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等两人吃完饭回到云山别墅,天已经快黑了。

    进屋坐了一会儿杜明澜就打算走,梅昕玉靠着门框看他:“天都黑了你还要走?”

    杜明澜一边穿外套戴围巾,一边说:“现在下山还不晚,到家正好洗洗睡觉。”

    “我这里睡不下你?”梅昕玉走过去帮他整理围巾。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明澜低头看他。

    “那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我们正好抵足而眠。”梅昕玉仰头望着他,帮他扶了扶眼镜,“好不好?”

    “我……”杜明澜要说的话彻底卡壳了。

    “好不好?”梅昕玉揪着他的围巾踮起脚尖凑近了望着他。

    有什么在空气里流动,让气氛霎时变得暧昧起来。

    “今晚你留下嘛?”梅昕玉还在说着示弱的话,“那个小泉三郎带了一堆孔武有力的人,我有点害怕。”

    其实杜明澜看不出他有半分的害怕,脑海里却已经出现了他被那些武士绑住扭送到小泉三郎的卧室的画面。

    梅昕玉的声音低低的:“我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我想要是有人陪着我该多好啊。”

    杜明澜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挣出理智的牢笼,一点点渗透到他的血脉、身体,让他心跳失控,让他嘴巴开合却无法发出声音。

    梅昕玉把脸凑到他的眼前:“你看,我都有黑眼圈了。”

    杜明澜并没有看到他是否有黑眼圈,甚至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他说的话,他满心满眼都是梅昕玉的脸庞和身影。

    他真好看。杜明澜心里再次冒出唯一的想法。

    梅昕玉的目光紧紧锁住杜明澜,他的目光如同蛛网,天罗地网一般把杜明澜牢牢网住,杜明澜看到他轻轻动着嘴巴,然后他的声音传到杜明澜的耳朵里。

    杜明澜听到他说:“Sexuality should be like mustang, but I want you.”1

    杜明澜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脉搏都在鼓动,鼓动着一个词——在劫难逃。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而梅昕玉就是他的“劫”。

    劫起于初次见面,劫深于后来的无数次相处。

    他也许对梅昕玉一见钟情,也许还是见\/色\/\/起意。

    梅昕玉的小楼真的挺宽,尤其是卧室,从地毯,到窗台,再到床铺,杜明澜身体力行地进行了测量。

    梅昕玉的床铺挺暖和的,尤其是当杜明澜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

    杜明澜现在还无法准确想起两个小时前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但是毫无疑问,梅昕玉在勾\/\/引他,而他,被梅昕玉深深吸引了。

    梅昕玉这个人,听名字看本人都挺无欲无求的,没想到……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杜明澜从床头柜拿起眼镜戴上,然后他低头看去,就对上了梅昕玉的目光。

    梅昕玉眼里全是悲伤和追忆,他仿佛要剖开自己的心肺和杜明澜坦诚相对,他决定今天就把关于自己的一切告诉杜明澜。

    他想赌一把,赢了便皆大欢喜,输了,便满盘皆输。

    “明澜,我有事和你说。”

    杜明澜刚要说话,梅昕玉就伸出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说:“在我说完之前,你都不要说话,不然我怕我无法继续下去。”

    看到他手臂上和锁骨上自己刚才留下的痕迹,杜明澜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脸庞上,点着头答应了,梅昕玉开始徐徐道来。

    “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有着证据的,也许是在他自己的记忆里,也许是在别人的记忆里,也许是在一些普通的东西表面——老家、书本、照片或者其他一些不起眼的东西。

    “但是我的存在,却找不到该有的证据,因为我已经存在了百年,后来我甚至不敢留下丝毫痕迹。百年太久,久到我曾经存在的证据都一一消失,久到记得我的某个一身伤的人已经不在了。

    “而我为什么还在?不,我没有存在的证据……

    “我像孤魂野鬼,找不到埋身之地;我像浮萍无根,只能随波逐流;我像嘶声力竭的孤鸿寡鹄,找不到归家之途。

    “一百多年,物是人非,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无数山山水水,也见过无数面孔身影,目睹旁人悲欢离合,还吃过数不尽的食物,尝尽人生五味。然而这些地方却没有一处能让我长留。

    “我不能长留。

    “我只想有能证明我存在的证据,虽然我知道最后这些证据也都会毫无例外的一一消失不见。

    “可是我依然想要证明——我存在,真真正正的存在着。尤其是遇到你。

    “明澜,你愿意做我今生今世存在的证据吗?”

    梅昕玉仿佛在自言自语,他的眼神专注认真,仿佛盛下整个世界,又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杜明澜。

    杜明澜怎能不动容,本就是他先动的心,此刻如何再能按耐得住?

    梅昕玉却还不打算放过他,非要让他激动、心疼。

    “杜明澜,你愿意成为我与世界唯一的联系吗?你愿意吗?”

    杜明澜不愿意吗?不,他十分愿意,他无比愿意,他恨不得回到梅昕玉所说的家乡带着他远走高飞,然后隐居山林,不愿让他亲人分离,孤独漂泊那么多年。

    “我当时就想,哪怕我以后老了死了,在我能动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要陪着昕玉。”杜明澜声音里带了哽咽,“他孤独漂泊近百年,没有一个人陪他,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长住,他就像浮萍,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杨冬青和殷亦九听得很认真,此刻看到杜明澜脸上的悲戚,他二人心里不免感触良多。

    杜明澜接着说:“我只怪那时候的自己嘴笨,除了我愿意就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

    杨冬青说:“陪伴比说什么都重要,昕玉他要的也不是甜言蜜语。”

    杜明澜点头说:“是啊,他要的一直不是甜言蜜语,他只要我的陪伴。我一直陪着他,我们在无人的角落拥抱亲吻,在冬天借着大衣的掩盖牵手,如同一场隐秘的爱恋,无人知晓,也不需宣告,直到……”

    直到云山那片别墅被炮火夷为平地,却独留下梅昕玉那一栋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