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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们都是我的人间一两风 第32章 过大年

    大年三十这一天,集市时间比以往更早,也更短。大家买了东西,就匆匆赶着回家过年,不像平日,要过午后。

    兰英两妯娌拉来的两车藕,早早地卖光了,价钱也卖得好,她们十分开心。

    回家前,她们给孩子们都买了新衣服。

    雪秀和春秀人生第一次有了一件拉链外套。衣服款式一样,区别在于,春秀的大一号,是玫红色,而雪秀的则是紫红色。

    过年,不仅仅是一种仪式,它其实更像是一种文化。它代表着新生,包含了期待。

    人们喜欢用一桌丰盛的饭菜,来总结这一年来的收获,更带着对来年的期许。水根家来年的期许很明显,首先是陈文的高考,也有雪秀的中考。

    雪秀已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升学问题了,因为兰英有言在先,只要雪秀能顺利考上重点高中,她就不会阻拦。

    过年其实无可叙述:每年的情景,连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固定。

    午饭过后,全家就分头忙碌起来。因为要到正月初三才有市集,水根他们这几天都不用去挖藕。他得去地里摘回,够吃三四天的菜。

    雪秀和陈文在家帮助兰英杀鸡宰鸭。

    等到水根担着菜进屋,兰英的年夜饭已经煮好了。有了米汤,父子俩就可以贴对联。雪秀则负责打扫,或是掀掀角什么的。

    陈文老喜欢把沾了颜色的手指,抹一把雪秀的脸。

    最后,连猪圈牛圈都贴上了“六畜兴旺”,和“水草长生”,厨房里饭已蒸熟,肉菜开始飘香。除了兰英外,家人都洗好了脸,洗好了脚,穿上了新衣服。

    每个人身上至少有一样会是新的,比如雪秀穿上了紫色的外套,水根夸赞女儿真漂亮。陈文也穿上了新衣服。水根身上的中山装过了好几个新年,但他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棉鞋。

    等水根父子从家庙祭拜回来,就在厅堂里铺几层麻袋。点上香烛,摆上祭品,带着儿女跪下磕头。

    先拜天地,感恩上天风雨调匀,让百姓五谷丰登;再拜祖宗,感恩庇佑平安顺遂。

    陈文学着水根的样子,略微低低头,就算祭拜过。而雪秀一低头,额头总能碰着地,碰得还很响脆。

    今年,里正的独子国栋依然没回来。兰英一早就和老人说好,过年到初二,这三天不用开火。故此,只叫雪秀端了一碗鸡肉,给春秀的奶奶。

    乡下人的礼数,大年三十的第一碗肉,一定要先敬长辈。

    当雪秀去叫里正来过年时,屋里没开灯。只有堂前矮桌上,点着一对蜡烛,正流着“红泪”。

    乌黑的八仙桌中央,破了洞的篾碗盖,正往外冒着热气。雪秀叫一声爷爷,老人从房间里出来,但她看到老人眼圈都是红的。

    “雪秀啊,快,爷爷家有肉。尝一块——”老人说。

    “我妈不是叫你不用弄吗?”雪秀说。

    “跟你爸妈说,大过年的就不过去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过。”老人说话的声调里,伴着没有吐出来的叹息。

    “去嘛。我爸说,大家一起过年热闹。”

    最后,还是水根出马,硬把老人架了来。

    “跟侄子客气什么?多个人多双筷子,过年就图个热闹。兰英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弄,不要弄——”

    陈爸拉老人正面坐好,自己则在上首坐着。陈文把位置空给了兰英,兄妹二人共坐一方。

    陈文起身给爷爷和爸爸的杯子里满上酒,他们叔侄碰了杯。

    一口酒下肚,老人似乎有些伤感。

    兰英说:“叔,什么都不要说,吃鸡肉。”她亲自夹了块鸡腿放老人碗里。

    “不瞒你老说,今年年成不错,也多赚了点钱。大家高高兴兴的过个年,你老也别难过。”水根说。

    “年轻就是好,”老人眯起双眼,慨然道,“不像我们,年轻时有力气没钱赚,现在有钱赚又没力气。”

    水根也感慨:“那是!现在国家政策好,什么都让干,只要肯吃苦,就不怕饿肚子。”

    “你们这是赶上了好时代呀。想当年,你妈好不容易偷养几只鸡,拿几颗蛋去卖,被人收缴了,都不敢吭声。那年头,人是真苦!”

    老人端起杯,放唇边一抬,咕咚一声就下了肚。

    “这刺果酒好!”老人吃了一口菜,抬手抹了抹嘴,接着说,“人这一辈子,有钱,那不叫富,家中有人才是福。别的我也不羡慕,我就羡慕你养了一对好儿女。不像——”

    老人声音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兰英连忙接话安慰老人道:“叔,你别难过。国栋今年没回家,可也说不定,年后就给你带回个儿媳妇。”

    “嗯,好——承你金口,我正盼着哩。活了这大半辈子,你记住啦,人不求多有钱,就求个家人平安在一处。我看着你们这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的是真好。”

    “是啊,托大家的福哩。”兰英难得开心欢喜。

    “明年文仔就考大学了吧?还有雪秀,好妮子——”

    “不瞒你老说,我就看着这两个孩子,多少辛苦也值当。”水根大手一抹嘴,诚挚又憨实地笑出了声。

    “我知道,文仔成绩好,我静等着喝喜酒——”

    “我家雪秀也是全校前几名哩。”水根喝了酒,紫黑的脸膛泛出红光来。

    “哦——好!兰英,我跟你说,雪秀这孩子,我看着她长大,是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妮子哩。”

    “我知道。“兰英短短三个字,把雪秀惊呆了。

    雪秀和陈文对视一眼,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屋外,鞭炮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此起彼伏。销烟迷蒙,伴着夜色,黑暗悄然而至。

    当雪秀帮着兰英收拾完杯盘碗盏,陈文已在桌上,重新摆上干净的碗,还在每个碗里倒上了滚滚的热茶。

    雪秀拿出几个碟子,里面是各色年果子——有炒花生,盐水豆,还有灌心糖。

    兰英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好几个红包。这些红包是用红纸裁成长方形,包好钱,然后用她的口水封上口。

    “这个是你的,辛苦一年了,明天好好去玩几手牌。”

    兰英发完陈文兄妹俩的红包后,把一个看起来很厚的红包,放到水根手里。

    “应该的,应该的。”里正附和着。

    “叔,这是你的,别嫌少。”兰英把最后一个红包,推给里正。

    “不行,不行——按理我做大的,应该给小辈压岁钱。我也不嫌自己人老,不要脸,怎么反还拿你的?”里正坚决不受。

    “拿着吧,钱也不多,客气什么?”水根把红包直接塞到老人口袋里。

    “叔,不瞒你说,我和水根如今也没个大人,在我们心里,你就是我们的父辈,你若不拿,我只当是你老嫌弃我们。”

    里正在兰英的佯装怒气里收下了红包。

    “唉——”老人叹出了口气,说,“常要你们帮衬着,这辈子,我这老脸也是不要了……呜呜……”

    老人猝然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