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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马关山 第114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姑母,”大安城外的行宫内,陈太妃恭敬地站在太王太后身边:“昨夜有一人骑着马闯进大安城,带来了大溪城的消息。”

    半年前,长居深宫的太王太后身子日渐羸弱。

    太医说她是睹物思人,郁结在心,建议静养。

    于是太王太后搬出了王宫,在大安城外的榆林行宫休养。

    “嗯,”太王太后应了一声:“你父亲那边怎么说?”

    陈太妃:“父亲说时机已经成熟,既然消息泄露,就不必再隐瞒下去了。”

    “说得也有道理,”太王太后说:“是时候了。”

    徐凤鸣回府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昨夜的事闹得太大,尽管朝廷及时来人出来调息压消息,但有关于赵晖叛乱的事还是在大安城传开了。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姜冕自然也知道了。

    “想来赵兄那位弟弟终于沉不住气要动手了?”姜冕说。

    徐凤鸣昨夜没睡几个时辰,有些疲惫:“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动手了。”

    郑琰伤已经好了,和谢潜一起屁颠屁颠跟着姜冕,听见二人的对话都没什么反应。

    送信的人逃跑后,赵晖大概也意识到没有继续瞒着的必要了。

    于是送信的人前脚来到大安,后脚大安城就传来了赵晖造反的事。

    启成王六年冬,大溪城守将赵晖发檄文昭告天下,怒斥赵灵并非启惠文王赵玦之子,同时盟征卫、燕、楚、宋四国,起兵讨伐赵灵,以正王室血脉。

    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泼进了油锅里,不止是大安,整个启国都沸腾了起来。

    有关于赵宁身世的谣言混合着赵晖造反的消息,再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徐凤鸣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和姜冕一起匆匆进了宫。

    “我只以为,赵晖只是不甘心……”姜冕有些难以置信道:“没想到他竟然敢联合其余四国一同围攻启国,他是疯了吗?

    他该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其余四国的国君会那么好心,真的是为了拱他赵晖上位才出手相助的吧?

    除非那四国国君跟他一样疯了!”

    他们什么都算到了,也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赵晖和他背后那一众蠢蠢欲动,妄图复辟旧法的士族来。

    结果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赵晖居然会蠢到如此地步,竟然会跟四国联盟,来造自己亲哥的反。

    姜冕没骂错,赵晖确实疯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若不是疯了,怎么可能蠢到联合其余各国来攻打自己的国家?

    那四国有那么好心吗?

    真的愿意不求回报帮他赵晖回来夺回王位?!

    开什么玩笑?!

    除非是他们跟赵晖一样疯了!

    否则大安城被攻破之时,就是启国亡国之日!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郑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明先生当初在赵晖身边,原来是鬼鬼祟祟在筹谋这么大一盘棋。”

    徐凤鸣:“……”

    姜冕:“……”

    “你好聪明啊。”徐凤鸣表扬道。

    徐凤鸣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赵晖手上有八万大军,已经是启国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了。

    启国现在的军队还有十万大军镇守在玉壁关前,剩下的军队则被分散到各边疆都城去了。

    大安城现在的兵马加上禁军和守城的将士,加起来都不到三万。

    想来其余各国肯定不会放过这次灭启国的机会,这一次各国一定会举全国之力抽调兵力,不计一切代价来灭了启国。

    四国联军,再加上赵晖手上那八万大军……

    老天,想想都可怕。

    赵宁坐着没动,显然,他也没料到赵晖会来这么一招,将他跟徐凤鸣这么久以来的布置全部打乱了。

    现在所有的布置和对策都随着四国的介入功亏一篑,他们现在必须重新想对策。

    徐凤鸣脑子飞速旋转着,他走到赵宁书房里悬挂着整个启国地形图的墙壁面前,看着地图上面陷入了沉思。

    “其实……”姜冕站在徐凤鸣旁边,出神地对着地图若有所思:“四国联军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守住了玉璧关,再多的军队也前进不了一步。”

    启国以玉璧关为界,玉璧关地理位置特殊,易守难攻,乃是启国的咽喉命门。

    只要死死扼守住玉璧关,别说赵晖带着多少人来,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别想往前进一步。

    所以哪怕启国大军已经盘踞在中原腹地,玉璧关的守将仍然有十万之众。

    就是因为无论是赵胜、赵玦,亦或是赵宁都十分清楚玉璧关的重要性。

    安排大量的士兵镇守在玉璧关,就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大溪城有变,让其余各国钻了空子。

    所以,只要玉璧关还在手里,启国就不会有亡国之危。

    可……

    现在镇守玉璧关的大将是赵瑾……

    这也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想重新派大将去替换赵瑾已经来不及了。

    何况赵瑾镇守玉璧关二十余年,又无过错,他们也找不到理由换将。

    赵瑾毕竟身份特殊,当初更是和赵玦不相上下,也是众王子中,最有资质被选为储君的人。

    只不过后来赵胜还是立了赵玦为储君,赵瑾和赵玦的争斗这才结束。

    后来赵胜去世前,就把赵瑾安排在玉璧关前镇守玉璧关。

    也不知道赵胜和赵玦这父子俩是怎么想的,爷俩临死前,都要给自己儿子埋颗不稳定的,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现在赵玦也死了,赵瑾还安然无恙地当着他的大将军。

    闵先生曾经提醒过赵玦,玉璧关太重要了,赵瑾当初又差点成了储君。谁也说不准他内心究竟有没有怨怼,镇守在玉璧关始终不合适。

    但赵玦到底顾念着兄弟情义,不忍心下手。

    于是闵先生便选了一个较为长远的策略,他计划是待赵宁继位后,位置坐稳了,再慢慢将赵瑾手中的兵权一点一点稀释收回。最后要么给他换个岗位,要么让他安度晚年。

    这样一来不会引起骚乱,也不至于让赵瑾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就是这样一个决定,让徐凤鸣跟赵宁都束手无策了。

    赵瑾就是个不可控的因素,谁也说不准他究竟会不会选择跟赵晖一起造反。

    徐凤鸣在心里默默哀求老天保佑,只希望镇守在玉璧关的赵瑾不要造反,否则什么都完了。

    “只希望老天保佑,”郑琰晃悠到姜冕和徐凤鸣身后,抬头看着地图上玉璧关的位置:“君上的这位王叔不要跟着起哄,否则万事休矣。”

    “……既然赵瑾不能撤,又不能换……”郑琰摩挲着下巴:“要么我去杀了他?然后君上再派个大将过去?”

    “赵瑾是王室宗亲,或许会看在大启祖先的份上,犹豫一下的。

    他又不是傻的,当初更是差点成了太子,那四国联军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里门清。

    毕竟是关乎于启国生死存亡的的时刻,谁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祖先几百年打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

    所以他不一定就要造反。”姜冕回头看着郑琰:“你这是生怕他不跟着赵晖造反,打算推波助澜一把,逼着赵瑾造反吗?

    何况大军即将压境,赵瑾镇守玉璧关二十余年,对那里的地形一草一物都很熟悉,也知道该怎么排兵布阵。

    他身上又拢聚着十万将士的士气和军心,哪怕是孟案去了都不一定能稳住军心,你现在杀了他,派谁去能安抚住军心?”

    郑琰:“……”

    郑琰被姜冕堵得哑口无言,徐凤鸣都笑了:“子敬,他也是好心,你别挤兑他了。”

    郑琰:“殿下说得对,我脑子笨,读书少,是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姜冕不吭声了,众所周知,阵前换将是大忌。

    现在别说不能动赵瑾,哪怕是再派个人去帮忙都不行。

    毕竟赵瑾镇守玉璧关这么多年,现在战事一触即发,不管派谁去,哪怕不夺赵瑾的权,只是跟着帮忙都不是明智之举。

    毕竟两个实力相当的人凑在一处,争斗是难免的。

    这么做,只会让玉璧关的情况更加糟糕,给即将到来的赵晖和四国联军钻空子的机会。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现在局势瞬间转变,他们变成了被动的一方,更是把身家性命都搭在了赵瑾身上。

    现在启国的生死存亡,竟然都尽数维系于赵瑾的一念之差上。

    赵晖的起兵檄文发出不到半个月,四国联军就陈兵于玉璧关下了。

    玉璧关外狂风猎猎作响,旗帜在空中上下翻飞,城外则是从远方赶来的庞大军队。

    近三十万士兵如同乌云般涌动。

    黑夜中,军营中的炊烟升起,燃起的灶火蜿蜒起伏,绵延而去,宛如天空中闪烁的繁星。

    这是真的黑云压城、寒风凛冽,大战一触即发。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不幸中的万幸是赵瑾没有投敌。

    姜冕说得没错,他到底是姓赵,不会真的因为几十年前跟王位失之交臂,就眼睁睁看着启国走向灭亡,看着几百年来祖祖辈辈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赵瑾派斥候传来消息,赵瑾及玉璧关的十万将士,誓死扞卫玉璧关。

    赵宁终于松了口气,同时派出孟案,抽调各城兵力,领军前去玉璧关协助赵瑾守关。

    孟案带着各城抽调出来的军队共五万,前去玉璧关协助赵瑾守关。

    然而,不等众人松一口气,一个更为致命的消息传来了——赵晖不在联军行列里。

    “大将军派出密探探查过,”斥候跪在地上说:“联军行列里,并没有反贼赵晖和他的军队。”

    赵晖呢?

    四国联军陈兵玉璧关,赵晖去哪里了?

    作为这次大战的发起人,赵晖没理由不在大军当中。

    这太反常了。

    “不在玉璧关……”姜冕思索道:“会在哪里呢?这次大战就是赵晖挑起来的,他不可能不在,除非是藏起来了。”

    “那是八万大军,连一天的粮草消耗都是数以万计,不可能藏得住。”赵宁说:“哪怕他有通天的本领,真的藏住了,也不可能丝毫不露端倪。”

    徐凤鸣沉吟道:“八万大军,一天粮草的消耗就不是个小数目,确实不可能藏得住。”

    姜冕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八万大军,不是说藏就能藏的,除非是神仙来了,要不然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去他们的踪迹。

    可赵晖人究竟去哪了呢?

    还有就是……

    “不对……情况不对……”姜冕皱着眉,脑子里有两根神经将触未触,似乎即将拨开云雾,看见屏障后的庐山真面目,可又始终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姜冕兀自呢喃:“只要是个人就知道玉璧关易守难攻,只要玉璧关在手里,那么再强大的军队也别想前进一步,这样的道理赵晖和四国国君不可能不清楚。

    那么,除非是他们有万全的把握,否则不可能这么贸然出兵……

    赵晖暂且不论,那四国联军这次可以说是把老本都快翻出来了,他们是真的奔着亡国灭种来的,所以……”

    赵宁跟徐凤鸣被姜冕这一番话提醒,瞬间醍醐灌顶,当即变了脸色!

    两个人对视一眼,徐凤鸣当即拿来纸笔开始绘图。

    徐凤鸣快速地将玉璧关,以及与卫国接壤的地理位置手绘了出来。

    姜冕说得没错!

    但凡是个人都知道只要守住玉璧关,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四国国君和赵晖不是傻的,如果不是有千真万确的把握!不可能出兵!

    所以赵晖不是不出兵,也不是藏起来了!

    他可能已经绕过玉璧关进了启国境内了!

    徐凤鸣蓦地想起来那年郑琰和陈简拉着几十车银两来大安,当时徐凤鸣和姜冕还奇怪,他们拉着这么多银钱,怎么来得这么快。

    当时郑琰说他走的是小路……

    “郑琰呢?!”徐凤鸣瞬间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郑琰无所事事站在殿外,闻言进来:“在呢,公子,你有什么吩咐?”

    徐凤鸣:“你还记得你那年跟陈简一起送东西来时,走的那条小路吗?你们走的是哪条路?”

    郑琰:“就在……”

    “笔给你,你来画。”徐凤鸣把朱笔递给郑琰。

    郑琰接了笔,在徐凤鸣画的图上勾勒起来。

    玉璧关壁立如削,高达数十丈,因此得名玉璧。

    几百年前,启国先祖奉天子王令来北方平叛,最后就是仗着玉璧关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以及易守难攻的天然地形,最后盘踞于北方建国。

    从卫国的平川边境到玉璧关外的百余里处,确实有一条小路能绕过玉璧关进得启国境内。

    只不过这条路有近三十里的长度山路崎岖,乱石横立,路也不宽敞,期间荆棘丛生并不好走。

    但只要走过这三十里,再翻过两个座山就能节省三分之二的路程。

    这条路行军或许不行,但是慢慢地往这边输送人呢?

    徐凤鸣三人看郑琰勾出来的这条小路人都傻了。

    妄他们自诩熟读兵书,又对各国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路的存在。

    “我太笨了……”徐凤鸣懊恼道:“当初你们带着那么多马车抄近路,我就该多留一个心眼的……”

    “凤鸣兄,现在说这个没用,”姜冕说:“还是想想接下来的对策吧。”

    “什么对策?”徐凤鸣反问道:“赵晖镇守大溪这么多年,恐怕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被送过来了……”

    “不,来得及!”姜冕说:“我们可以将孟案调回来……”

    “他们一定都想到了,”赵宁倒是端着一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所以一定会赶在援兵来之前攻破大安。”

    果然,赵宁话音一落,江城忽然遭到军队袭击,江城告急,江城太守派人来请求救援。

    姜冕:“……”

    徐凤鸣:“……”

    江城离大安最近,江城一旦被破,大安会直面赵晖的战车。

    赵宁:“传令!马上让孟案调兵回援支援江城……”

    “报——”

    又有斥候骑快马来报:“贡城遭到卫国军队围攻!贡城太守吴大人请求派兵支援!”

    赵宁:“……”

    徐凤鸣:“……”

    姜冕:“……”

    “郑琰!”赵宁瞬间镇定下来,当机立断:“你现在马上去塞北,让齐言之救援!”

    他直直看着郑琰的眼睛,眼神别有深意。

    “是。”郑琰转身出了殿。

    战报接二连三地传来。

    “报——江城告破!叛军正在往大安城开拔!”

    斥候骑着马冲进王宫。

    “知道了。”赵宁挥退了斥候。

    江城和贡城接连被破城,赵晖和卫国军队分别占据了两城作为后勤补给。

    大军正在赶往大安。

    玉璧关倒是暂时没起战事,四国联军围而不攻,可玉璧关的军队是绝对不能动的,想救也无能为力。

    孟案收到王令,抽调兵力又赶回支援江城去了。

    “来得及的,”徐凤鸣站在赵宁身后:“上将军已经回援江城了,只要切断了赵晖的补给线,他们就不攻自破了。”

    “没错,”姜冕说:“孟案有勇有谋,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打下江城,攻下江城后,他们就能回援了。还有绍之他们,只要我们能在援军赶到之前坚持住就行了。”

    赵宁一言不发盯着面前的战报,似乎在走神。

    “赵宁?”徐凤鸣发现赵宁有点走神。

    赵宁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徐凤鸣,徐凤鸣说:“放心,只要我们能挺到孟案和齐言之他们的援军到就没事了。”

    “嗯。”赵宁视线一直在徐凤鸣身上,看向徐凤鸣的眼神无比温柔留恋。

    内侍端着餐食来了,因为现在情况特殊,他们都在赵宁的书房用饭。

    徐凤鸣用了饭不久就有点困了,他已经几天没合眼了,现在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赵宁抱着徐凤鸣,他满目柔情,温柔地看着徐凤鸣。他看得很认真,很仔细、很温柔,努力地把徐凤鸣的样子刻在自己的心里。

    他见过很多次徐凤鸣的睡颜,以往他睡着的时候十分沉静。姿态轻松自然,呼吸轻盈而稳定,长睫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着,不设防的样子像个小孩一样,赵宁趁他睡着的时候不知道偷偷亲过他多少次。

    然而今夜徐凤鸣眉毛紧锁着,呼吸也有点不稳,睡得很不安稳,似乎梦里都在担忧大军围城的事。

    赵宁伸手轻轻地抚平徐凤鸣紧皱的眉,随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描摹他的眉眼。

    郑琰推开殿门进来:“准备好了。”

    赵宁没看郑琰,他闭上眼,温柔地在徐凤鸣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说:“万分荣幸,此生能遇见你,我定当铭记于心,此生难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赵宁抱着徐凤鸣往外走,郑琰要帮忙,被赵宁拒绝了。

    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月光如银倾泻而下。

    赵宁抱着徐凤鸣转过曲折繁复的宫殿长廊,走向宫外,宫门处停着一辆马车。

    赵宁小心地把徐凤鸣放在马车上,最后再不舍地看了徐凤鸣一眼,随后放下了车帘后退几步。

    郑琰坐在马车前,一抖缰绳,马车隆隆碾过青石地板,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