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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樱桃 第220章 皇后陵

    崇明帝与邠王身着祭服,随着仪仗队来到皇后陵祭拜。邠王在阵列当中,眼睛始终瞟着斜下方,不顾左右。

    “奏乐——”

    邠王闻之一愣,献官的声音颇为耳熟。

    “鞠躬——拜兴——”

    邠王跪拜起身后抬眼瞟去,心中大惊:“一清!”不过祭礼之上,他并不敢有所动作。虽然照例循礼,却早已心乱如麻。

    约一个时辰,祭礼毕,崇明帝起驾回宫。

    跟在后面的邠王犹豫许久,终于追上崇明帝跪在他面前开口道:“皇上!臣弟……臣弟还想单独与母后说说话……”

    崇明帝驻足凝视着邠王,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嗯,准。”

    “谢皇上恩典!”邠王伏地而拜,仪仗队绕过他继续匆匆而行。

    邠王回到宗祠,一眼便见刘一清在换香拂尘。一清听到动静愣了愣,很快又恢复了手上的动作。

    “母后,儿臣来看您了。”邠王跪在祠堂前的拜垫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儿臣刚才在祭礼上出了神,头磕得不认真;现在重新给您磕头,求您原谅儿臣。”

    一清知趣地退到太师壁后,悄悄地背靠墙壁静听。

    “母后……早在十八年前儿臣离开贝都的那天,儿臣就知道,此生再也见不到母后了……就像王妃和王女离开塔支的时候,儿臣也知道,她们回不来了。

    “可这一切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儿臣的封地在边陲云方,‘他’的封地却在与贝州相邻的东川!儿臣每每上书想回贝都看看母后,父皇都以路途遥远为由不让儿臣来……但是‘他’就可以!‘他’在父皇和母后面前尽足了孝道,而儿臣呢,竟然变成了不肖子孙!

    “母后您知道吗,儿臣离开您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呀……云方那么远,儿臣打出生起,都没出过贝州。可是一下子,就要走六千里路……那边的人是什么样的,天是什么样的,儿臣什么都不知道。还好父皇给了儿臣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刘一清——您不是也很喜欢他吗,他真是帮了儿臣太多太多……

    “一清这个人呀,很有意思。不管儿臣问他什么他都知道,但儿臣总觉得他还隐瞒了很多东西不肯说出来。他读过书,习过兵法,还写得一笔好字。儿臣奇怪他怎么不去考举入仕,他却死活不说原因。儿臣受封之后,他陪着儿臣出了上王府,我们整整走了半年。走时贝都大雪纷飞,到时云方绿意盎然。您赏给儿臣的那件裘皮大氅,儿臣穿到云方,就一直压在箱子底下,十几年都没动过。这回回京,儿臣又穿回来了。

    “到了云方,儿臣发现那边的王府竟然和上王府一模一样,只不过管理王府的人变成了一清。一清说只有他一个人辅佐儿臣还不够,又给儿臣找来了两个能臣:一个是禅师真觉,一个是译官南宫覆。

    “儿臣第一次见到真觉,感慨非常。他是儿臣见过的最标致的人了,怎么偏就做了和尚呢?他虽然年轻,却武功高强。有他在身边,儿臣就什么也不怕了。

    “南宫覆啊,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比儿臣还单薄。讲话也很有趣,带着很重的云方土音,一开始儿臣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是他一讲起外国语,伶俐得就跟外国人似的。几年下来,儿臣不但能听懂他说什么,甚至也能跟他讲上几句云方土音、说上几句外国语了。”

    一清在幕后听着,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可惜……可惜他们现在走的走散的散,只有南宫覆一个还在儿臣身边。儿臣从小读书,时刻不忘‘格物致知、意诚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但是儿臣只知道正自己的心,却没学会读懂别人的心!

    “先是真觉离开了,后是一清离开了。他们走后,儿臣一直在反思,儿臣到底犯了什么错?思来想去,这十几年儿臣终于想通了,也许一开始儿臣就不该打胜仗……

    “儿臣到云方的第一年,就遇到了毗八流寇作乱、云方农民起义。父皇给儿臣两万大军镇压叛逆,儿臣屡战屡胜;父皇调拨给儿臣的军队便逐渐增到十万之多,让儿臣威震云方。儿臣打的最后一仗是西境之战。这次非同一般,儿臣面对的不再是流寇和暴民,而是来自千里之外、大洋彼岸的西蛮。西蛮有先进程度远超上明的火器,他们人数虽少却以一当百,第一次交锋便叫儿臣一败涂地。儿臣从未经历过如此巨大的挫败,于是歃血为誓,定歼西蛮不可!

    “哪曾想……哪曾想……赢了这场仗……输家,却是儿臣自己呀!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咄咄怪事……他们一个一个全走了,全走了呀!人没走的,心也走了……儿臣,成了孤家寡人,成了一个笑话呀!

    “儿臣常想……如果儿臣走的是‘他’的那条路,儿臣身边的人还会离开吗?儿臣不想耽误他们,所以儿臣许他们走,甚至还主动跟南宫覆提出让他进京入仕。虽然儿臣不愿承认,但这次进宫让儿臣感觉到‘他’是个好皇帝。他们跟着‘他’,儿臣也能放心了……”

    一清使劲摇着头,却不敢站出来辩驳。

    “儿臣这辈子,再也不敢有什么大志了……‘他’想怎么安排儿臣,儿臣悉听尊便吧……”

    一席话毕,刘一清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匆忙整理一番仪容追出去,却已不见邠王身影。“王爷……老天保佑,王爷别走……”一清向外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出,碍于宗庙肃穆,他还要注意步态不能失仪。刚跨过一道院门,一清就被门后一人掣住。

    四目相对,两目含喜,两目带怒。

    “王爷……”喜忽而变为忧,“您怎么瘦成这般模样……”

    “哼!”邠王松开一清的衣袖,“本王突然折返,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王爷请问……”

    “董固拜访邠王府,是你指使的么?”

    “董固?”一清顿感不妙,“他干什么了?”

    “你怎么反问本王?他干什么你会不知道?”

    “他……”一清缄口想了一想,“董固不是内厂的人,他直接听命于皇上。探听他的事,得费一番心思。”

    “这么说来,他孝敬本王的丹药,不是你要送的?”

    “不是,当然不是!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爷,不管他送的什么药,您可千万别碰!”

    “碰不碰是本王的事,不劳大总管费心!”邠王一甩宽袖,扭头便要走。

    “王爷!”一清直直跪下,“王爷!王爷慢走……一清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王爷!求王爷看在一清曾效忠王爷多年的份上,开开金口回答一清吧!”

    “说!”

    “一清听皇上说,王爷给皇上带来一份‘大礼’,不知是什么大礼?”

    “本王和皇上之间的事,也要汇报给你听吗?”

    “王爷……您若带其它任何东西,一清都不想知道;唯独有一样您不能交给皇上,那就是——”

    “不用你说!本王知道!”邠王怒喝,打断一清的话。“你还有什么事?”

    一清如鲠在喉,舌头开始发木。“还……还有……一清听说,皇上要给王爷安排和亲……求王爷仔细斟酌,和亲不是好事,王爷最好能推就推。皇室旁支适龄的亲王众多,毗八公主无论嫁与哪一个都符合宗法,嫁给王爷则是高嫁低娶,对王爷不利啊!”

    “有什么不利的?”

    “云方是上明距离毗八瓦勒贡都最近的省,您是云方亲王;您与毗八公主和亲,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朝堂中人会如何揣测、如何议论呢?您知道言官的舌头有多厉害吗?身处宦海,不亚于面对战场上的枪林刀树啊!”

    邠王敷衍地点着头,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一清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声音愈发小下去:“还……还想问……王爷,为什么不听一清的劝……要,要一意孤行?”

    邠王并不知道一清曾给他寄过不让他送妻女来京的信,还以为一清说的是主动献兵符之事。邠王一声冷笑:“你还真想让本王事无巨细地跟你汇报呀?本王就不能自己做主吗?离开你的这十二年间,王府内哪件事不是本王自己做主?你这个司礼监大太监,还要给本王兼任王府总管吗!”

    “王爷息怒,王爷……”

    “没根的东西……本王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呼啸的春风比凛冬寒风更加刺冷。刘一清瘫跪在青砖上,风刮下他的鬓发,让他的发丝如他的心境一般凌乱。奇怪的是,那几根青丝在风中一冻,竟然变白了;从发梢一直白上去,白到发根,白了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