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长安浩劫之十日危情 > 第108章 配子月念六日(雨夜破囚龙三)

长安浩劫之十日危情 第108章 配子月念六日(雨夜破囚龙三)

    第108章 配子月念六日(雨夜破囚龙三)

    长安城,安定坊。

    毗邻五通观附近有一处荒废下来的城隍庙,乃是前朝所建,却不知因何种原因荒废了下来。

    如今这座城隍庙,便成了药王帮一处隐秘的联络点。

    此时,城隍庙残破的飞檐在夜雨中滴着水珠,十二名药王帮弟子如秃鹫般散立四周,各自据守一方,面容狰狞,手持利刃,寒光闪烁。

    他们的核心之处,正是那位对李稷穷追不舍的长老纳思,俨然一副主宰生死的架势。

    细雨如织,悄然洒落,无需灯火,夜色已深沉。

    众人静默伫立,任由雨丝轻拂,仿佛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不久,远处小径上,传来马车辚辚的声响,车轮缓缓碾过泥泞,每一声都似在扣动心弦。

    药王帮弟子下意识地握紧手中兵刃,唯独长老纳思,面色如常,波澜不惊。

    马车悠悠驶至庙前,车夫轻轻一勒缰绳,稳稳驻车。

    苏玉颜与李稷相继下车,前者弱不禁风,宛如风中柳絮,后者则带伤未愈,步履蹒跚。

    长老纳思环视四周,未见异样,遂开口问道:“苏掌药深夜相约,所为何事?竟还与这杀害我帮众的恶徒同行?”

    苏玉颜轻轻摇头,声音柔和却坚定:“我与长老无话可谈,是他要见你。”言罢,她侧身让开,李稷自车后跃下,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却难掩其坚毅之色。

    他的出现,如同石子投湖,激起层层波澜。

    药王帮弟子蠢蠢欲动,武器挥舞,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长老纳思一声怒喝,场面瞬间归于平静。

    他目光如炬,直射李稷:“疡医李稷,你竟还敢现身?”

    长老纳思一语道破其名,显然已将其底细查个水落石出。

    李稷上前一步,毫无惧色:“杀杨老三者,另有其人。”

    长老纳思冷笑连连,显然不信。

    李稷却不为所动:“你若不信,大可去查证。”

    长老纳思半信半疑,召来几名弟子低声询问,片刻后抬头道:“但你也无法证明,杨老三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我没有理由杀杨老三。我是奉麟台朝议郎裴煊之命,前来追查兽绝的下落。”李稷言辞恳切,语气坚定。

    长老纳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裴煊?他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你抬出他,莫以为我会怕他!何况你如今是全城通缉的要犯,即便我药王帮弟子不动手,你也难逃不良人跟武侯布下的天罗地网。”

    “那就不劳烦长老操心了。我来此,只为求见兽绝一面,他究竟身在何处?”李稷语气平静,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为何要告诉你?”长老纳思反问道。

    “因为此事关乎长安城内数十万百姓的安危!药王帮四大掌药之一的兽绝暗地里与济善道贼人勾结,涉嫌策划一场毁灭长安的惊天阴谋。若你们拒绝合作,便是助纣为虐,与朝廷为敌。”李稷眯起双眼,语气中带着不容小觑的威胁,令整个场面瞬间凝固。

    “你一个通缉要犯,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长老纳思勃然大怒,猛地伸出手掌,一把揪起李稷衣袍。

    李稷未躲避,被长老纳思按在城隍庙的青石地上,脸颊紧贴于那布满沙泥的苔藓上,一阵刺痛袭来。

    苏玉颜冷漠旁观,却并未阻止。

    长老纳思一把揪着李稷的头发,狠狠地向青石地砖撞击,瞬间,李稷额角鲜血如注,滴落在地。

    李稷脸上的神色纹丝不动,等长老纳思稍作停歇,他以一种冷静得令人心悸的语调,缓缓道:“昊天观与龙兴观的大火,想必长老也略有耳闻?”

    长老纳思身形微颤,手劲不由自主地减弱。

    他虽未亲眼目睹那两场道观里的大火,但此事在长安市井间传的沸沸扬扬,他还曾经派人去调查过,只是可惜金吾卫连通管禁军将消息封锁得很严密,他手下的人一无所获。

    李稷借机挺直腰板,一把抓住纳思的手,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那两场大火,正是济善道贼子意图在长安城发动恐袭行动的铁证。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兽绝!若长老依旧阻止我见兽绝,便是济善道在长安城的内同谋,届时朝廷追责,药王帮势必也会在长安除名!”

    纳思冷笑:“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老夫可不是吓大的!”

    李稷冷笑,伸手抹去半边脸颊上的鲜血,却如何也抹不干净,头上破了个口子,半边脸颊血流如注,仿佛自地狱归来的厉鬼,狰狞至极。

    长老纳思眉头紧锁,李稷的话虽无确凿证据,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此事牵扯实在太过骇人了。

    李稷继续道:“安通药肆掮客李七安,正是兽绝的下线。济善道杀手见李七安暴露身份,便痛下杀手。如今兽绝身份已经暴露,那杀手必定正前往杀人灭口。”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兽绝究竟身在何处?”

    长老纳思生硬地回答:“不知。掌药人行踪一向是帮中机密,兽绝更是由杨老三单线联系,帮中无人知晓其下落。”

    “连其住址亦不知晓?”

    长久的沉寂后,纳思才勉强挤出一句:“兽绝身世神秘,常与猛兽为伴。帮中每月仅按时前往杨老三处领取鹞鹰,贩卖给长安城各大权贵府邸,用以传递消息,而兽绝依靠对鹞鹰的掌控,为帮中窃取各府势力往来的秘密,他将这些秘密都记录在一本密录中。

    难怪他犹豫再三,若被长安权贵们知晓,药王帮训练鹞鹰以特殊手段窃取秘密的行径一旦曝光,必将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李稷目光如炬:“我要那本密录。”

    “那是本帮最大的秘密,凭你也配?”纳思不悦地反问道。

    李稷直指苏玉颜,言辞铿锵:“我曾救过苏掌药的夫君,算起来也是你们药王帮的恩人,你们药王帮不是一向讲究有恩必报嘛?”

    说着李稷扭头看向一旁的苏玉颜:“苏掌药,用我救你夫君的恩情,换这本密录?”

    苏玉颜微微颔首,“你可想清楚了,如果你换个条件,甚至让我帮你离开长安,都可以,你确定只要那本密录?”

    李稷笑了笑:“兽绝与济善道的联系,想必也是通过鹞鹰传递,那本密录之中,必定记载了济善道荼毒长安的蛛丝马迹!”

    长老纳思看向苏玉颜,与其低语商议后,终于点了点头:“密录可以给你看,但你不能拿走!”

    李稷闻言,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纳思随即唤来两人,看着李稷,一行人朝着城隍庙里面缓步走去。

    苏玉颜与众药王帮弟子则在外守候。

    走到庙门,纳思示意李稷止步,独自步入庙内。

    不多时,他手持一卷兽皮封面的册子走出。

    这册子貌不惊人,尺寸小巧,正当纳思长老欲解开束缚册子的丝绦之际,头顶风声骤起。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道人影犹如暗夜中的鹰隼,瞬息间从他头顶掠过,在低头的时候,手中的密录也被那人夺走。

    “是杀死杨老三的杀手!”

    与此同时,李稷怒喝一声,朝那杀手猛扑而去。

    杀手未曾料到这一出,身形急退,却被城隍庙的药王帮子弟们挡住了退路。

    对方急中生智,一手紧握密录,一脚蹬在夯土墙上,勉强避开了李稷的猛扑,眼看就要跃上墙头。

    就在这时,几声吆喝响起,十二名药王帮弟子手中精铁打造的虎头钩泛着冷光,朝着杀手扔去,瞬间交织成天罗地网,将人网在了中间。

    杀手身手再快,也难逃这铺天盖地的围剿。

    他先是一跃而起,随即被药王帮弟子用虎头钩子拽回地面,重重摔落。

    李稷缓步至杀手身前,笑着将对方怀里的密录抽了出来,当着他的面展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安通药肆的李七安一直跟兽绝单线联络,两人的联络方式,也是以樟脑密文传递消息,兽绝又怎么会愚蠢到,暗中记录下这些秘密呢?罔你还是济善道中人,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李稷语带嘲讽。

    原来,这一切都是苏玉颜与他布下的一个局,目地就是引出杀手,瓮中捉鳖!

    这个杀手先是杀杨老三,又是设法追杀李稷,查找兽绝的藏身之处,想必他从济善道中得到的命令,就是斩断一切可能暴露计划的线索跟人物。

    可这家伙功夫不但出众,还十分狡诈阴险,李稷单凭自己根本没办法捉到他,所以在苏玉颜的巧妙斡旋之下,疑虑重重的长老纳思选择与李稷联袂上演了一出精妙的戏码,料定那狡猾的杀手一定藏在暗地里观察李稷的行动,好伺机而动。

    那杀手被擒,怒视李稷,他怎么也没想到李稷会与四大掌药人之一的苏玉颜,有如此的交情,能让双方人马选择携手算计他。

    周遭的灯笼逐一亮起,犹如点点繁星,将杀手脸庞照得通明。

    那张苍老的面容依旧,一身麻衣紧贴身躯,却难以遮掩其匀称健硕的体魄。他蜷缩在虎头钩的绳索之中,犹如一条搁浅已久的鱼儿,纹丝不动。

    长老纳思缓缓踱步而来,障刀在手,双眸闪烁着凌厉的光芒:“这便是那个杀害杨老三的杀手?”

    “正是此人。”

    纳思轻轻一踢,杀手却毫无反应。他加大力度,连连踹去。李稷淡然言道:“莫要打死,我尚有话要问。”

    纳思举起障刀,冷笑道:“问话?只需留一张嘴足矣。”言罢,朝着杀手的膝盖猛然砍去。

    然而,杀手在虎头钩的绳索中猛然一颤,整个身躯竟平移数尺,巧妙躲过了这一击。

    “垂死挣扎罢了。”纳思冷笑连连,障刀旋转,蓄势待发。

    可就在这时,城隍庙外传来慌乱脚步声,药王帮弟子仓促奔入,大呼小叫地称大批武侯跟不良人正集结而来。

    “捕贼尉的不良人跟武侯怎会追过来?”纳思眉头紧锁,目光转向苏玉颜。苏玉颜皱起眉头,“对方怕是一早就盯上了药王帮,此地不安全,我们先撤离再说!”

    李稷目光落在了杀手的身上,“这个杀手交给我带走!”

    纳思收起障刀,却命令手下的人将杀手带走:“此人杀了杨老三,不能交给你,必须带回帮中受刑!”

    李稷面色一沉:“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待我问出所需,你们再行处置。”

    纳思一指庙外:“你还是先解决城隍庙外面的麻烦吧。”

    药王帮的仇人,必须由药王帮亲自了断,这是关乎药王帮的颜面,而且药王帮在长安属于地下势力,这样抬不到明面上的地下帮派,也绝对不会跟官府对立。

    苏玉颜看向李稷,一番说辞后,摇了摇头:“你我之间的恩情已经用尽了,杀手我们带走,至于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城隍庙,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李稷不甘心,瞧着几名药王帮的弟子将杀手带走,刚要上前便被人挡住,却瞥见那杀手手中居然还藏着匕首。

    他见状急呼:“他要跑!”

    但他的呼喊终究晚了一步,几位药王帮的门徒已然扯去虎头钩,俯身去束缚那杀手的四肢。

    然而虎头钩一撤,杀手手中的匕首猛地刺向了四人,旋即从匕首上喷射出一股绿色的毒雾。

    四名门徒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毒雾溅了一脸,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叫,动作也随之凝固,倒地身亡。

    杀手趁此良机猛然跃起,一边向夯土墙头跑去,一边不断向四周挥洒那绿色的毒雾。

    李稷反应机敏,迅速伸手去拽刺客的裤管,那毒雾沾到手背上,犹如火烧,疼痛难忍,他立马退了回来,将衣袍一角撕开,抹去手背上沾染的毒雾,却见皮肤已是一片猩红。

    再抬头的时候,那杀手已经快要跳上夯土墙上,就在这时,纳思已挥舞着障刀猛砍而来。

    那杀手竟不躲不闪,左臂迎向刀锋,只听得“咔嚓”一声,臂骨折断,血淋淋的手臂应声而落。

    然而,正是这断臂之痛,为杀手赢得了宝贵的机会,他左手猛弹,毒雾瞬间喷出,沾染上了纳思的脸。

    纳思痛苦地怒吼一声,丢弃障刀,拼命揉搓双眼,双眼居然鲜血淋漓。

    杀手则借此间隙,拔地而起,再度跃上墙头。

    这一系列变故看似冗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杀手行事之狠辣,竟不惜断臂以求先机,实在令人咋舌。

    他跃上墙头,回首望向李稷,一个沙哑如风吹过碎石般的声音传来:“李稷,我济善道誓要取你性命,你就洗干净脖子背着被杀吧。”

    言罢,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李稷无暇顾及在地上痛苦打滚的纳思长老,他将衣袖上沾染的毒雾凑近鼻尖轻嗅,这毒雾居然有很强的腐蚀性,能灼烧人的皮肤。

    此刻杀手逃走,线索断绝,药王帮又不肯出卖兽绝藏身的地方。

    李稷脸上忧虑之色愈发浓重。

    他已然拼尽全力,在这绝境之中奋力寻找一线生机,然而最终,还是让那杀手逃脱了。

    杀手定不会再轻易上当,这最后一条线索,也就此中断。

    希望一旦破灭,无尽的压力便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李稷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开始怀疑,大概天意如此,老天爷让长安城百姓遭受这灾难,任他如何孤军奋战终究逆转不了大局。

    何况此刻的他,不但被捕贼尉通缉,还被济善道的杀手盯上了,前后受敌,进退维谷。

    一切的努力,自倾注的那一刻起,便宛若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李稷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的黑夜已开始变得朦胧一片。

    武侯们跟不良人们蜂拥而入,犹如瓮中捉鳖,志在必得。

    药王帮弟子们簇拥着受伤的纳思跟苏玉颜缓缓退去。

    他们无一伸出援手,毕竟救李稷,便等同于跟朝廷作对,这违反了药王帮的帮规,也会让药王帮深陷泥潭。

    李稷瞧着城隍庙外的武侯跟不良人,此时才是真正的绝境,四面楚歌,内外交困。

    “裴煊,我恐怕无法践行对你的承诺了。”

    李稷颓然垂肩,背倚残垣,苦笑中带着一丝无奈。

    猛然间,他耳畔微动,迅速昂首,只见一道人影自不远处城隍庙的夯土墙上疾驰而下,直冲而来。

    李稷以为是那杀手去而复返,本能地回肘一顶。

    那人猝不及防,哀嚎一声应声倒地。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李稷细瞧,原来是丙丁。

    自被苏玉颜带走后,丙丁便音讯全无,李稷本以为他离开了,不料竟在此刻现身。

    “丙丁……”

    “博士休要多言,速速随我来!”丙丁无暇赘言,转身攀墙而去。

    李稷点了点头,跟在丙丁身后,跳过了城隍庙的夯土墙,只瞧丙丁正掀开城隍庙外的一处暗渠,冲着他招了招手。

    李稷没想到被重重围困下,居然还有生机。跟着丙丁直接钻进了暗渠,顾不得暗渠里的臭水,两人趟着臭水一路潜行,不过一刻钟后,两人便逃出了城隍庙的包围圈,从另一处暗渠出来,翻过墙檐,跃入一个静谧无人的庭院中。

    未待李稷开口询问,丙丁便已滔滔不绝地倾诉起来。

    原来在李稷被苏玉颜带走以后,他担心对方,便一直悄悄在暗地里跟随,刚好目睹了城隍庙内上演的一幕。眼看大批武侯跟不良人包围了城隍庙,丙丁这才选择现身救了李稷。

    李稷言简意赅,直击要害:“你一直隐匿暗处,可发了那济善道杀手的蛛丝马迹?”

    丙丁苦笑:“那杀手身手不凡,我这点微末技艺,相形见绌。不过,我倒见他被药王帮长老斩断一臂时,有一异物掉落!”

    言罢,丙丁缓缓展开手心,一块陶瓦碎片映入眼帘。

    李稷接过碎片,细细端详,却不认识这东西。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丙丁叹道:“如今长安城内危如累卵,你还是赶快逃命去吧!”

    丙丁大惊:“难不成连你们都没办法阻止了吗?”

    “一块看似普通的陶土片,能说明什么?”李稷兴致索然。

    丙丁眉头紧锁,满脸不悦:“普通?你是在质疑我的眼光吗?你看,这陶土片弧度,显然经过精心雕琢,中间更有凹槽隐现。在长安,此等之物,绝非普通人家的东西……应是出自将作监之手!”

    丙丁的一番话,引起了李稷的注意。

    他的确说对了,这陶土片实属罕见。

    丙丁笃定地点点头:“若是我没有看错,你这陶土片,大多是寺庙里祈福风灯底部,用作盛火的龛丸,龛丸经过高温煅烧,将鱼油特制的火苗藏在里面,放在风灯下,便可保证风灯高飞,而且不容易被风吹灭。”

    丙丁的话让李稷猛然想起来,三日后大典当日,长安城内千家佛寺共举祈天灯!

    李稷手里捏着这陶土片,看来必须得设法回巡疗司一趟,将这东西交给裴煊,对方对长安城了如指掌,必定能知道这陶土片跟风灯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