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屋 第39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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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前方广场上黑鸦鸦站满了人，乌央乌央的黑海洋一般。
一位女明星进场时被人团团围住，你推我拽，吵吵嚷嚷，有人趁乱抓了她一把，于是四个保镖起劲地推搡人群，不时挥舞着拳头，一时间场面失控，喧嚣冲天。
我和秦征坐在车里，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哪天要是我死了，可千万别整什么仪式。”秦征脸上架着副黑超，冷冷说道，“我可不想死得这么不开心。”
我惴惴不安望着他，“不会有什么踩踏事件发生吧？”
“小野，戴上墨镜，把你头上的白花摘下来，进了礼堂再戴。”
“嗯，好的。”
“别担心，我给你当保镖，我们下车。”说罢他抬手推开车门。
秦征一身西服正装，雪白的衣领衬得他一脸英气，他一手插进裤管里，一手紧紧搂住我，不时东张西望。我稍稍心安了一点，一路上，除了姥爷的老朋友老同事，其余一概不理。走着走着，眼看快到礼堂门口，眼前突然驶来一列车队，车子齐齐停下，从车里钻出一群一模一样的黑超西服男，仿佛黑社会聚会一般，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爸爸。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他，貌似一整个剧院的人都被他搬过来了。
爸爸在大太阳底下立定，挪开嘴里的烟，眯起眼盯着我们，“秦征，你搂着她做什么，那个是你女儿，还是我女儿？”
秦征埋头看看我，回脸看看爸爸，“我有那么老？呵呵，岳父大人别闹了，都要当外公的人了。”
“你……”爸爸气急败坏地扔掉烟头，几步走上前来，指着秦征的鼻子狠狠说道：“哼，姓秦的，你别美，小野到底是我生的，我现在是她经纪人，过了今天她就动身去上海，机票我都订好了，你就做你的玻璃梦去吧！”
秦征脸色一沉，“小野哪都不能去，她怀孕了。”
爸爸回眼盯住我，“小野，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吓得躲到秦征身后，嗫嚅地说道：“爸爸，我哪都不去，我都要结婚了……”
爸爸气得脸色煞白，用手一指我鼻子，“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哼！跟你那死妈一样，成天云里雾里，不知轻重！我预付款都收了，回头人家要告我违约的。”
“嗯哼，那是。”一个胖胖的西服男踱过来，靠着爸爸立定，原来是徐冬。“林小野同学，你现在还未成年，所以，我们直接跟林导签了合约。我做事可是很有规矩的，迅速，有效，分文不差，相信我们会合作得相当愉快！”
我急了，冲徐冬说道：“我成年了，真的，爸爸在说谎。”
爸爸根本不睬乎我，一脸狞笑看着秦征：“你，给老子闪远点，别看我女儿出名了就来攀高枝，我警告你……”
还没等爸爸说完，秦征闪电般出击，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爸爸脸上，爸爸狼狈倒地，一股鲜血从他嘴角涌出，我急忙跑过去扶住他，“秦征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好歹他是我爸爸。”
爸爸几个学生冲过来要动手，秦征两条大长腿立定，抬起胳膊拧了拧腕子，“呵呵，来吧！”
爸爸一挥手制止众人，“你们都给我住手，今天老爷子大日子，咱都消停点。”众人愤愤不平看着秦征，爸爸翻身坐起，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一脸诡异地笑，“嘿嘿，打这个瘪三多没意思，瞎耽搁功夫，回头我带小野去医院，嘿嘿！”
秦征气得脸色铁青，青筋爆流，牙咬得咯咯作响，他一步一步迈向爸爸，眼看着接下来就是一场狂风骤雨！
记者们似乎发现了新热点，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左拍右拍，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这时站在徐冬一旁的楼施南发话了，他长发一甩，一脸怒气，“真係，为咗几个小钱，滚搅老人哋，一点吾识规矩。”他操着生硬的普通话，扭头冲徐冬说道：“你们要是再这样闹下去那我退出，你Plan?B好了。”说罢他掉头就走，长发在风中飘舞着。
我赶紧站起身来拦住秦征，“秦征你不要闹了，你先回去，没什么事的，放心好了。”
秦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爸爸，气哼哼地一甩手，转身大步迈向自己的座驾。
我站在风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整个告别仪式庄重而冗长，等我们一队人马到达酒店时，已接近下午三点。作为直系亲属，我跟舅舅坐在一桌，离主席台最近。我正呆呆坐着，琢磨着爸爸的话，忽然走过来一位老奶奶，拄着拐，颤颤巍巍坐到我对面，这位老奶奶我并不认识，白白胖胖，满头银丝，笑吟吟地盯着我。我忽然有点害怕，转头去找陈聆的身影，他坐在我隔一桌位置。于是我冲他拼命招手使眼色，陈聆忙不迭地跑过来，挨住我坐定。
“怎么了小野？”
我皱着眉苦着脸低头小声对他说道：“你帮我看看，桌子对面的那个老奶奶，真的……是有这个人吗？”
陈聆回脸看了看，“没错，是真人，白胖白胖的，八九十岁的样子。”
我稍稍缓了口气，又扭头扯住舅舅，“我说舅舅，那位老奶奶是谁啊？为什么我没见过她？”
舅舅伸着脖子抬了抬眼镜，“哦，那是我表姑奶奶啊，你姥爷的表妹茉莉。你见过她的，只是那时候你太小，没印象。不跟她打招呼也没什么，她可能都不记得你了，一个快死的人了，哼，一吃货！”
“舅舅你小点声，别给人听见。”
“哼，她听不见的，跟吃的无关的事她都听不见。”
这时，服务员端着一盘血肠走过来，放到桌子正中央，“菜都上齐了啊！”
那个叫茉莉的老奶奶一把扯住服务员袖子，“这血肠不新鲜。”
服务员不屑地哼了一鼻子，“城里的都这样，我们这里是五星，难不成门口还栓口猪？”
老奶奶不高兴了，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撂：“哼，那你给我来盘肘子！”
舅舅冲服务员挥了挥手，示意她照办，服务员白了老太太一眼，转身一拧一拧走了。
我捂着嘴对着舅舅说道：“您还真说对了，好象跟吃无关的她都听不到耶。”
舅舅起劲地跟我咬耳朵，“哼，我跟你说吧，小野，这个陈茉莉跟她妈一样，就知道吃。以前呐，我爷爷在城里赚了点钱，衣锦还乡，一进村子就看到茉莉她妈坐在村口一个垃圾堆上，手里捧着个驴头在啃，那是人家屠户煮熟了卖不动扔掉的，都生蛆了。村里人跟我爷爷说啊，你自己发了横财，怎么能让你亲妹子坐村口啃驴头呢，我爷爷顶不住舆论，把他们娘俩带进城了。那是四十年代吧，当时还把茉莉送你们艺专了呢，能吃上白米饭。”
“吃白米饭很了不起吗？”
舅舅直起腰，“那是当然，普通老百姓不许吃大米的，吃了算是经济犯。只有念了日本学校的学生才有大米吃，一个月十五斤呢。”
“哦，原来还是我校友呐。”
“嗯嗯，什么都好，就是太胖，要不是我爷爷，她是没条件念的。”
正在这时，台上主持人沉痛地念道：“群山俯首，草木含悲，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茉莉老奶奶仿佛想起了什么，她扯住服务生，“对了，再给我来盘比目鱼，还有一碗燕窝。”
舅舅白了她一眼，扭头对我说道，“一会该我上台发言，说到归葬这件事啊，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不爱跟你爸讲话。”
“嗯嗯。”
“小野我是这么想的，我想把你姥爷姥姥的骨灰运回乐亭，那里土地都是自己家的，我们家在那里还有几间大瓦房，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后面一个山丘，上面都是梨园，埋那里最好，依山傍水，视野开阔，刚好我们还是梨园世家。”
听到这里我有些为难，“可是，舅舅，那每年清明我不是要跑上千里路？”
“小野你这个孩子不会算帐，市里墓地太贵，二三十万犯不上啊，你想想机票才多钱……”
“对对对，回乐亭。”桌对面的茉莉奶奶嘴里塞得满满的，举着筷子冲我们点头，“刚好离我近，我替你们看着，每年清明就在我那边办宴席，我们那里血肠可新鲜了呢。”
我和舅舅对这个老奶奶已然无语，舅舅索性一甩手自己走到讲台上发言去了。
茉莉奶奶冲我招手，“闺女，过来，帮我把这个肘子皮撕开，我自己扯不动”
我四下看看，发现一桌子都是老掉牙的亲戚，此等情况下我只能竭尽孝道，百依百顺，我蹭到茉莉奶奶身边，一手擎着筷子，一边看着那油汪汪的红亮的肘子皮，一阵恶心反胃，哗啦一声，扔掉筷子，捂着嘴转身跑开。
好在讲台边上就是一条走廊，我疾行几步，迅速找到洗手间，还没扭开水龙头就开始狂吐起来。这家星级酒店确实讲究，金色水龙头闪闪发亮，下面是半球型胭脂红琉璃锤目纹洗手盆，里面描着喜上眉梢的国画图案，流水哗啦啦响着，水盆里的水越积越多，不停晃动，象是一盆浓浓的血水，琉璃壁上锤目纹密密麻麻，令人头晕恶心，我抬起头来盯住镜子，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位女明星进场时被人团团围住，你推我拽，吵吵嚷嚷，有人趁乱抓了她一把，于是四个保镖起劲地推搡人群，不时挥舞着拳头，一时间场面失控，喧嚣冲天。
我和秦征坐在车里，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哪天要是我死了，可千万别整什么仪式。”秦征脸上架着副黑超，冷冷说道，“我可不想死得这么不开心。”
我惴惴不安望着他，“不会有什么踩踏事件发生吧？”
“小野，戴上墨镜，把你头上的白花摘下来，进了礼堂再戴。”
“嗯，好的。”
“别担心，我给你当保镖，我们下车。”说罢他抬手推开车门。
秦征一身西服正装，雪白的衣领衬得他一脸英气，他一手插进裤管里，一手紧紧搂住我，不时东张西望。我稍稍心安了一点，一路上，除了姥爷的老朋友老同事，其余一概不理。走着走着，眼看快到礼堂门口，眼前突然驶来一列车队，车子齐齐停下，从车里钻出一群一模一样的黑超西服男，仿佛黑社会聚会一般，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爸爸。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他，貌似一整个剧院的人都被他搬过来了。
爸爸在大太阳底下立定，挪开嘴里的烟，眯起眼盯着我们，“秦征，你搂着她做什么，那个是你女儿，还是我女儿？”
秦征埋头看看我，回脸看看爸爸，“我有那么老？呵呵，岳父大人别闹了，都要当外公的人了。”
“你……”爸爸气急败坏地扔掉烟头，几步走上前来，指着秦征的鼻子狠狠说道：“哼，姓秦的，你别美，小野到底是我生的，我现在是她经纪人，过了今天她就动身去上海，机票我都订好了，你就做你的玻璃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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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几个学生冲过来要动手，秦征两条大长腿立定，抬起胳膊拧了拧腕子，“呵呵，来吧！”
爸爸一挥手制止众人，“你们都给我住手，今天老爷子大日子，咱都消停点。”众人愤愤不平看着秦征，爸爸翻身坐起，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一脸诡异地笑，“嘿嘿，打这个瘪三多没意思，瞎耽搁功夫，回头我带小野去医院，嘿嘿！”
秦征气得脸色铁青，青筋爆流，牙咬得咯咯作响，他一步一步迈向爸爸，眼看着接下来就是一场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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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爸爸，气哼哼地一甩手，转身大步迈向自己的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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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稍缓了口气，又扭头扯住舅舅，“我说舅舅，那位老奶奶是谁啊？为什么我没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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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服务员端着一盘血肠走过来，放到桌子正中央，“菜都上齐了啊！”
那个叫茉莉的老奶奶一把扯住服务员袖子，“这血肠不新鲜。”
服务员不屑地哼了一鼻子，“城里的都这样，我们这里是五星，难不成门口还栓口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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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直起腰，“那是当然，普通老百姓不许吃大米的，吃了算是经济犯。只有念了日本学校的学生才有大米吃，一个月十五斤呢。”
“哦，原来还是我校友呐。”
“嗯嗯，什么都好，就是太胖，要不是我爷爷，她是没条件念的。”
正在这时，台上主持人沉痛地念道：“群山俯首，草木含悲，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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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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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有些为难，“可是，舅舅，那每年清明我不是要跑上千里路？”
“小野你这个孩子不会算帐，市里墓地太贵，二三十万犯不上啊，你想想机票才多钱……”
“对对对，回乐亭。”桌对面的茉莉奶奶嘴里塞得满满的，举着筷子冲我们点头，“刚好离我近，我替你们看着，每年清明就在我那边办宴席，我们那里血肠可新鲜了呢。”
我和舅舅对这个老奶奶已然无语，舅舅索性一甩手自己走到讲台上发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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