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屋 第41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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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陈聆站在病床前拼命摇晃着我，我象个入定的高僧，盘膝而坐，一语不发。
“你倒是说话啊小野……”他捏住下巴将我的脸扭向一边，“为什么脸上会有一道手印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痴痴地盯着墙壁，依旧沉默。
“秦征来了？他打你了？”
半晌，我喃喃说道：“不想当婊子原来……这么难。”
陈聆一甩手，气哼哼地说道：“哼！我去找他算帐，给他能的，没王法了呢。”
我趁他转身的功夫，将袖管里的手术刀偷偷塞到枕头底下，“喂，陈聆，不要走……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会害怕，再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已经转到门口的陈聆重又折回，坐在床前握住我的手，“好的小野，我都听你的，我哪都不去，哪都不想去，我现在还真不想见活人，看见他们就恶心，还不如去见鬼！”
“陈聆，我现在，真的很想看看那本书。”
“哪本书？”
“琥珀屋。”
“为什么？”
“因为我很笨，我不知道怎么谈恋爱，甚至，不知道怎么说话。”
“美女也需要钻研这些吗？”
“美女也会被人打耳光吗？”
“没用的，小野，你看多少书都没用，你就是你，变不成别人。你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隔着一包邦宝适。”
“可是，为什么人家会有永恒，而我和秦征，我们俩的关系，就象是冰箱里的鸡蛋，保质期只有十天？”
“呵呵，永恒？你以为叶卡捷琳娜只是性感漂亮有着无上的权柄和惊人的财富，所以追逐者众面首无数？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怎么呢？”
“她身边的男人爱她，是发自肺腑的，是一种真爱。这么说吧，叶卡捷琳娜的过人之处在于她高超的情商。她对所有的人都和颜悦色，从不乱发脾气，据说有一次，她半夜里想找个仆人给一个大臣送一个急件，她推开卧室房门时，看到四个仆人围坐在门口打扑克，她对其中一个人说，你去，我来替你打。这样的主子谁不爱啊？换成你有这样的上司、朋友，你也会喜欢是不是？”
“呵呵，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和秦征总是误解、争吵、红着眼睛厮杀，妒忌得怒火中烧，起劲地伤害彼此直到体无完肤，象是一对久别重逢的仇敌。也许上辈子就是吧。”
“小野，我一直在担心。”
“担心什么？”
“从你们俩一开始有苗头时我就担心，我认为你们之间那种爱情，就象罗丹和卡缪一样，太过诗意，太过炙热，那种爱情，只会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呵呵，懂。”我冷笑一声，缓缓躺下，扯住被子将自己盖好，头陷在枕头里眼盯着天棚，“卡缪，那样风华绝代的绝色女子，晚境凄凉，长年住在精神病院里，只吃水煮的鸡蛋和土豆，因为害怕罗丹下毒。或许，我的下场还不如卡缪。”
陈聆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小野，你先好好睡个觉，你需要休息，我去妇产科那边看下强子哥，听说嫂子要生了，我去打个招呼。”
我冲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好的，替我问他们好。”
陈聆走了之后，我开始犹豫，思来想去，不知道如何死去才更为体面。在医院割腕略显矫情，那好象在游泳池里跳水自杀一样，还不如直接跳到救生员怀里。跳楼这里刚刚好，五楼，秒死，最为理想。可是，如果摔坏了脸，头象锅贴一样，那样秦征绝对不会对着我的尸体流泪，肯定不会。我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半夜，我翻身坐起，扭开床前的灯，四周一片静谧，整栋大楼悄无声息，只有窗外的蟋蟀在丝丝畅鸣。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心生欢喜，距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流光全身的血足够时间。
我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捏住枕头猛地掀起，手术刀不见了，只有一把铜锁闪闪发亮。
是陈聆，一定是陈聆，我拿起那把公鸡锁，缓缓举到眼前，泪水喷薄而出，模糊了我的双眼。这不是一把铜锁，而是一封情书，我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情书。“陈聆，你真的好傻……你挡不住我的，谁都无法阻挡我。真的。”我将那枚铜锁放回原处，摞好枕头，重又躺下，含着泪沉沉睡去。
转眼又过了五天，陈聆接我出院，我木然收拾好一切，跟在他身后，路过花园时，突然发现拐角有一栋漂亮的小洋房，整个外观象是美国加州常见的姜饼屋，我扯住他的袖子，“陈聆，你等等，为什么以前我没发现……”
陈聆拎着手提袋，扭头看了看那栋建筑，“哦，那里是停尸间，没什么好看的。”
“不，我要看，这么美的停尸间真的是世上少见，一件艺术品，一个杰作。呵呵，反正大家都要来的，不如不要回去了。”
“小野，乖乖的，不要说傻话好吗？我不许你死，我会盯着你，你走哪我去哪，你死了，我也死。”
“不要那么严肃好吗？陈聆，我跟你走就是了。”
“我们去哪？”
他这话倒是难为住我了，是啊，我去哪呢？回学校宿舍？正在暑假那里人迹稀罕形同鬼城；回自己家里，空空荡荡不说遇到爸爸还会凶我；去那个人家里？还要再吃耳光不成？难道我真的是……无家可归了么？
“陈聆，我们打个车去姥爷家吧。”
“嗯，好，小野，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里安静，我们晚上坐一起说悄悄话。”
“好，小野，我都听你的。”
说话间我们走出医院大门，站在路边拦了部车子，我坐在车后座回过头来，看着渐渐远去的医院，心里默念道——暂别一小下下，We"ll?meet?again.
车子到了花园街七号，一进院子我就惊呆了，满地旧杂志废报纸，还有一些零碎的杂物，花倒了一片，衣服绳被扯断，搭着几件睡衣，懒懒躺在地上。
“这里……被抄家了吗？”陈聆呆呆说道，我丢下他，几步跑进正厅，一楼的房间全都大敞四开，一个人影都不见，我又紧跑两步，一口气跑上二楼，嘴里喊着，“舅舅！舅舅！”依然无人回应，于是跟陈聆又跑到三楼，隐隐听到舅舅哭泣的声音，推开山墙那边的卧室房门，我和陈聆一起惊呆了。
房间里满地狼藉，舅舅头发凌乱，衣服破损，他坐在窗边，怀里抱着一个牛油曲奇铁皮盒子埋头哭泣。
“舅舅，你怎么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野……你可来了……”舅舅眼泪巴嚓地抬头望着我，泣不成声，“我们……我们被人抄家了……”
“怎么会？”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扶住他的腿。
“怎么不会？”舅舅抬手抹去泪水，一脸伤心欲绝。
“这……这到底是谁干的？”陈聆四处看了看。
“谁干的？还不是那个死茉莉！”
“茉莉？”
“对，就是那个死老太太！”舅舅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老吃货真是坑爹，那么大岁数一点不知自重，吃啊吃的，本来一桌两千五标准，她足足叫到三千二，花老子钱不说，还一高兴把自己活活噎死，这能怪我嘛？我哪里做错了？好家伙，她一大家子女儿女婿孙子孙媳妇，从乐亭组个团杀过来，让我赔偿一百万，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是啊，太欺负人了啊。”我掏出手绢替舅舅擦眼泪。
“谁说不是呢！小野，天地良心啊，我这次办丧葬，是收了几百万帛金，可是，那可是要还回去的。”
“嗯嗯，舅舅我懂。”
“你想想现在物价这么贵，我收人家十万，那些人二三十年之后再死，我得还回去十五万，我容易嘛我？”
“是的是的，舅舅不容易。”
“我说不答应，茉莉家的人就不干了，这群乡下人没道理讲的，上来就抄家，把值钱东西都搂走了，你看看你姥爷卧室那个座钟，一整块玛瑙雕的，光绪年间的日本货，生生被他们抱走了，一群强盗啊！没天理啊！枉我们老蔺家一片恩情，以前我们搭他们多少，真金白银的，毫无感恩之心呐！一群禽兽啊！”讲到这里舅舅痛心疾首，泪飞如雨，抬手不住地捶着大腿。
“舅舅，您别难过，我们坐下来一起想办法，我挺您！”我抬手挪动他手里那只饼干盒，“这个先放一边，舅舅你抱着它做什么？”
“不，我谁都不给！”舅舅突然失控地怒吼道，吓了我一跳，他放声大哭一脸鼻涕眼泪，“这是我妈，我妈在这里面……谁都不能拿走，我死也要抱着。”
“姥姥？”
“是的……他们把你姥姥的骨灰盒也抢走了，说是茉莉要用，他们人多，我拦不住，他们把骨灰都倒这个饼干盒里拎起那个汉白玉的转身就一窝蜂跑了啊……这帮畜生啊……天打雷霹啊……”
我和陈聆面面相觑，彻底傻掉了。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我和陈聆抛开傻掉的舅舅，一起将整个房子收拾了一遍，工程浩大，只收拾个大概，一楼和院子看上去整洁体面了一些。
夜里九点，我和陈聆累坏了，一起坐在门前的水泥台阶上，饭也不想吃，只顾喘气。
我拄着脸，望着月光下的白月季发呆，“我亲爱的姥姥，怎么就变成了一盒牛油曲奇？”
“傻逼打败精英的方式有一万种，这算一个。都什么年代了，还惦记着共别人产，真是的。”
“回头我去买个檀香木的，姥姥喜欢，我记得她有个紫檀手镯。”
“嗯嗯，这样挺好，汉白玉的呆着不透气儿。”
“我……”我刚想说话，忽然感觉眼睛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闪，象是鬼火一般，我转过脸去，不知什么时候，秦征的车子停在街角一个大树下，路灯被树冠遮住，那里漆黑一片，貌似他坐在车子里在点一根烟。呵呵，秦征，你这个高傲的男人，总是高高地仰着头颅，从不向任何事任何人低头，我敢打赌，今夜他不会推开车门走下来向我认错笑着对我说“跟我走吧”，尽管他一开口我会义无反顾追逐他而去。
不会的，他不会，他更爱自己的面子，自尊。是的，人都是最爱自己的。
想到这里，我假装毫不知情，起身走下台阶，迈到院子里，摘下一朵月季，一伸手，对陈聆说道：“送给你，喜欢吗？”
一丝感动拂过陈聆的脸，他郑重起身，一脸羞涩迈下台阶，“小野，你是怎么了？”
“没怎么，早就想送你点什么，这样差劲的小野，从前只给过你眼泪。”
夜风吹乱了头发，我们眯起眼，相互凝视，陈聆接过那朵白月季，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嗯，真香。小野，你不再讨厌花香了么？”
“嗯，我喜欢，就象喜欢你一样。”
陈聆举着那花儿，在手里转来转去，“不奇怪，我们俩相互喜欢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爱我才奇怪。记得我们两岁时一起进幼儿园，床都是紧挨着的，那时候你穿着一双小红皮鞋，后来就丢了一只，阿姨和大人们四处找啊找的，最后在我身子底下找到了。那真是莫名其妙的一件事，那年我两岁，我怎么会莫名其妙脱掉一个女孩儿的鞋子，再回手藏自己身子底下？我想，我们俩终究有一种缘分，难解难分，那种关系如此温暖，无法命名……”
“那就不要命名了……”我仰起脸望着陈聆，“亲亲我好吗？就现在……”
陈聆在月光下洒脱一笑，那种笑令人心疼，仿佛下定决心陪我玩一个游戏。他扔掉手里的花，捧起我的脸深情地吻着，百般缠绵千般不舍，吻着吻着他紧紧抱住我，将我的腰勒痛。
我缓缓抬起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半晌，一部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那车掉头奔袭而去，渐无声息。
别了，秦征，这样的告别好生别致，我对自己说道。
“你倒是说话啊小野……”他捏住下巴将我的脸扭向一边，“为什么脸上会有一道手印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痴痴地盯着墙壁，依旧沉默。
“秦征来了？他打你了？”
半晌，我喃喃说道：“不想当婊子原来……这么难。”
陈聆一甩手，气哼哼地说道：“哼！我去找他算帐，给他能的，没王法了呢。”
我趁他转身的功夫，将袖管里的手术刀偷偷塞到枕头底下，“喂，陈聆，不要走……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会害怕，再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已经转到门口的陈聆重又折回，坐在床前握住我的手，“好的小野，我都听你的，我哪都不去，哪都不想去，我现在还真不想见活人，看见他们就恶心，还不如去见鬼！”
“陈聆，我现在，真的很想看看那本书。”
“哪本书？”
“琥珀屋。”
“为什么？”
“因为我很笨，我不知道怎么谈恋爱，甚至，不知道怎么说话。”
“美女也需要钻研这些吗？”
“美女也会被人打耳光吗？”
“没用的，小野，你看多少书都没用，你就是你，变不成别人。你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隔着一包邦宝适。”
“可是，为什么人家会有永恒，而我和秦征，我们俩的关系，就象是冰箱里的鸡蛋，保质期只有十天？”
“呵呵，永恒？你以为叶卡捷琳娜只是性感漂亮有着无上的权柄和惊人的财富，所以追逐者众面首无数？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怎么呢？”
“她身边的男人爱她，是发自肺腑的，是一种真爱。这么说吧，叶卡捷琳娜的过人之处在于她高超的情商。她对所有的人都和颜悦色，从不乱发脾气，据说有一次，她半夜里想找个仆人给一个大臣送一个急件，她推开卧室房门时，看到四个仆人围坐在门口打扑克，她对其中一个人说，你去，我来替你打。这样的主子谁不爱啊？换成你有这样的上司、朋友，你也会喜欢是不是？”
“呵呵，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和秦征总是误解、争吵、红着眼睛厮杀，妒忌得怒火中烧，起劲地伤害彼此直到体无完肤，象是一对久别重逢的仇敌。也许上辈子就是吧。”
“小野，我一直在担心。”
“担心什么？”
“从你们俩一开始有苗头时我就担心，我认为你们之间那种爱情，就象罗丹和卡缪一样，太过诗意，太过炙热，那种爱情，只会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呵呵，懂。”我冷笑一声，缓缓躺下，扯住被子将自己盖好，头陷在枕头里眼盯着天棚，“卡缪，那样风华绝代的绝色女子，晚境凄凉，长年住在精神病院里，只吃水煮的鸡蛋和土豆，因为害怕罗丹下毒。或许，我的下场还不如卡缪。”
陈聆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小野，你先好好睡个觉，你需要休息，我去妇产科那边看下强子哥，听说嫂子要生了，我去打个招呼。”
我冲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好的，替我问他们好。”
陈聆走了之后，我开始犹豫，思来想去，不知道如何死去才更为体面。在医院割腕略显矫情，那好象在游泳池里跳水自杀一样，还不如直接跳到救生员怀里。跳楼这里刚刚好，五楼，秒死，最为理想。可是，如果摔坏了脸，头象锅贴一样，那样秦征绝对不会对着我的尸体流泪，肯定不会。我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半夜，我翻身坐起，扭开床前的灯，四周一片静谧，整栋大楼悄无声息，只有窗外的蟋蟀在丝丝畅鸣。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心生欢喜，距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流光全身的血足够时间。
我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捏住枕头猛地掀起，手术刀不见了，只有一把铜锁闪闪发亮。
是陈聆，一定是陈聆，我拿起那把公鸡锁，缓缓举到眼前，泪水喷薄而出，模糊了我的双眼。这不是一把铜锁，而是一封情书，我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情书。“陈聆，你真的好傻……你挡不住我的，谁都无法阻挡我。真的。”我将那枚铜锁放回原处，摞好枕头，重又躺下，含着泪沉沉睡去。
转眼又过了五天，陈聆接我出院，我木然收拾好一切，跟在他身后，路过花园时，突然发现拐角有一栋漂亮的小洋房，整个外观象是美国加州常见的姜饼屋，我扯住他的袖子，“陈聆，你等等，为什么以前我没发现……”
陈聆拎着手提袋，扭头看了看那栋建筑，“哦，那里是停尸间，没什么好看的。”
“不，我要看，这么美的停尸间真的是世上少见，一件艺术品，一个杰作。呵呵，反正大家都要来的，不如不要回去了。”
“小野，乖乖的，不要说傻话好吗？我不许你死，我会盯着你，你走哪我去哪，你死了，我也死。”
“不要那么严肃好吗？陈聆，我跟你走就是了。”
“我们去哪？”
他这话倒是难为住我了，是啊，我去哪呢？回学校宿舍？正在暑假那里人迹稀罕形同鬼城；回自己家里，空空荡荡不说遇到爸爸还会凶我；去那个人家里？还要再吃耳光不成？难道我真的是……无家可归了么？
“陈聆，我们打个车去姥爷家吧。”
“嗯，好，小野，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里安静，我们晚上坐一起说悄悄话。”
“好，小野，我都听你的。”
说话间我们走出医院大门，站在路边拦了部车子，我坐在车后座回过头来，看着渐渐远去的医院，心里默念道——暂别一小下下，We"ll?meet?again.
车子到了花园街七号，一进院子我就惊呆了，满地旧杂志废报纸，还有一些零碎的杂物，花倒了一片，衣服绳被扯断，搭着几件睡衣，懒懒躺在地上。
“这里……被抄家了吗？”陈聆呆呆说道，我丢下他，几步跑进正厅，一楼的房间全都大敞四开，一个人影都不见，我又紧跑两步，一口气跑上二楼，嘴里喊着，“舅舅！舅舅！”依然无人回应，于是跟陈聆又跑到三楼，隐隐听到舅舅哭泣的声音，推开山墙那边的卧室房门，我和陈聆一起惊呆了。
房间里满地狼藉，舅舅头发凌乱，衣服破损，他坐在窗边，怀里抱着一个牛油曲奇铁皮盒子埋头哭泣。
“舅舅，你怎么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野……你可来了……”舅舅眼泪巴嚓地抬头望着我，泣不成声，“我们……我们被人抄家了……”
“怎么会？”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扶住他的腿。
“怎么不会？”舅舅抬手抹去泪水，一脸伤心欲绝。
“这……这到底是谁干的？”陈聆四处看了看。
“谁干的？还不是那个死茉莉！”
“茉莉？”
“对，就是那个死老太太！”舅舅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老吃货真是坑爹，那么大岁数一点不知自重，吃啊吃的，本来一桌两千五标准，她足足叫到三千二，花老子钱不说，还一高兴把自己活活噎死，这能怪我嘛？我哪里做错了？好家伙，她一大家子女儿女婿孙子孙媳妇，从乐亭组个团杀过来，让我赔偿一百万，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是啊，太欺负人了啊。”我掏出手绢替舅舅擦眼泪。
“谁说不是呢！小野，天地良心啊，我这次办丧葬，是收了几百万帛金，可是，那可是要还回去的。”
“嗯嗯，舅舅我懂。”
“你想想现在物价这么贵，我收人家十万，那些人二三十年之后再死，我得还回去十五万，我容易嘛我？”
“是的是的，舅舅不容易。”
“我说不答应，茉莉家的人就不干了，这群乡下人没道理讲的，上来就抄家，把值钱东西都搂走了，你看看你姥爷卧室那个座钟，一整块玛瑙雕的，光绪年间的日本货，生生被他们抱走了，一群强盗啊！没天理啊！枉我们老蔺家一片恩情，以前我们搭他们多少，真金白银的，毫无感恩之心呐！一群禽兽啊！”讲到这里舅舅痛心疾首，泪飞如雨，抬手不住地捶着大腿。
“舅舅，您别难过，我们坐下来一起想办法，我挺您！”我抬手挪动他手里那只饼干盒，“这个先放一边，舅舅你抱着它做什么？”
“不，我谁都不给！”舅舅突然失控地怒吼道，吓了我一跳，他放声大哭一脸鼻涕眼泪，“这是我妈，我妈在这里面……谁都不能拿走，我死也要抱着。”
“姥姥？”
“是的……他们把你姥姥的骨灰盒也抢走了，说是茉莉要用，他们人多，我拦不住，他们把骨灰都倒这个饼干盒里拎起那个汉白玉的转身就一窝蜂跑了啊……这帮畜生啊……天打雷霹啊……”
我和陈聆面面相觑，彻底傻掉了。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我和陈聆抛开傻掉的舅舅，一起将整个房子收拾了一遍，工程浩大，只收拾个大概，一楼和院子看上去整洁体面了一些。
夜里九点，我和陈聆累坏了，一起坐在门前的水泥台阶上，饭也不想吃，只顾喘气。
我拄着脸，望着月光下的白月季发呆，“我亲爱的姥姥，怎么就变成了一盒牛油曲奇？”
“傻逼打败精英的方式有一万种，这算一个。都什么年代了，还惦记着共别人产，真是的。”
“回头我去买个檀香木的，姥姥喜欢，我记得她有个紫檀手镯。”
“嗯嗯，这样挺好，汉白玉的呆着不透气儿。”
“我……”我刚想说话，忽然感觉眼睛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闪，象是鬼火一般，我转过脸去，不知什么时候，秦征的车子停在街角一个大树下，路灯被树冠遮住，那里漆黑一片，貌似他坐在车子里在点一根烟。呵呵，秦征，你这个高傲的男人，总是高高地仰着头颅，从不向任何事任何人低头，我敢打赌，今夜他不会推开车门走下来向我认错笑着对我说“跟我走吧”，尽管他一开口我会义无反顾追逐他而去。
不会的，他不会，他更爱自己的面子，自尊。是的，人都是最爱自己的。
想到这里，我假装毫不知情，起身走下台阶，迈到院子里，摘下一朵月季，一伸手，对陈聆说道：“送给你，喜欢吗？”
一丝感动拂过陈聆的脸，他郑重起身，一脸羞涩迈下台阶，“小野，你是怎么了？”
“没怎么，早就想送你点什么，这样差劲的小野，从前只给过你眼泪。”
夜风吹乱了头发，我们眯起眼，相互凝视，陈聆接过那朵白月季，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嗯，真香。小野，你不再讨厌花香了么？”
“嗯，我喜欢，就象喜欢你一样。”
陈聆举着那花儿，在手里转来转去，“不奇怪，我们俩相互喜欢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爱我才奇怪。记得我们两岁时一起进幼儿园，床都是紧挨着的，那时候你穿着一双小红皮鞋，后来就丢了一只，阿姨和大人们四处找啊找的，最后在我身子底下找到了。那真是莫名其妙的一件事，那年我两岁，我怎么会莫名其妙脱掉一个女孩儿的鞋子，再回手藏自己身子底下？我想，我们俩终究有一种缘分，难解难分，那种关系如此温暖，无法命名……”
“那就不要命名了……”我仰起脸望着陈聆，“亲亲我好吗？就现在……”
陈聆在月光下洒脱一笑，那种笑令人心疼，仿佛下定决心陪我玩一个游戏。他扔掉手里的花，捧起我的脸深情地吻着，百般缠绵千般不舍，吻着吻着他紧紧抱住我，将我的腰勒痛。
我缓缓抬起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半晌，一部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那车掉头奔袭而去，渐无声息。
别了，秦征，这样的告别好生别致，我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