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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屋 第44章 生离

    “我再看见你拽着别的男人胳膊,我就剁掉你的手。”

    “你再打我耳光,我就剁掉你的手。”

    “吼吼,好吓人,小野好可怕!那你跟我说说,两个没有手的人,如何一起度过下半生?总要给我留一只,等你老了,我喂你吃饭喂你喝水……”

    “谁说要跟你一起……度过下半生的?”

    “别闹了小野……”秦征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喃喃说道:“知道嘛,小野,我快撑不住了。”

    我将下颚搭在他肩膀上,痴痴望着窗外发红的天,天鹅绒幔帐半绿半红,像一卷褪色的彩色胶片。我们俩依偎着跪在床上,却只顾着说话。

    “秦征,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呢?”

    “别再误解我好吗?我没你想像的那么聪明。”

    “哎……”他长叹一声,轻轻抚摸我的长发,“对不起,小野,我不是故意的。自打老子爱上你,就变成了一个智障、一个傻瓜,丧失了最起码的分辨能力。”

    “比如……”

    “比如,不论我将你定义成什么,我都深深地爱着你。”

    “Metoo…”

    “我想开了,小野,你要去上海你就去好了,不论你去哪,最后回到我身边就好。”

    我回脸望了望他,他说这话时喉咙沙哑,满眼凄怆,苍老而又无助,我吻了吻他的嘴唇,轻声说道:“可是,我没想开。我不去上海,哪都不去,死也要死在这间屋子里,因为,这里是我们的Somewhere…”

    “嗯,好,有你这句……我死也值。”

    “秦征,多希望,我们是远古时期的两只姬蛉,某夜,在同一枚树叶上邂逅,试探着走近,在月下抖动着晶莹的翅膀,诉说着彼此的爱意。彼时,一颗硕大的松脂重重坠下,将我们团团包裹……许多年以后,人们会在一块琥珀里发现我们的身影,翼翅惊艳一脸芳华。我想,那是我们相遇的最好的方式。”

    “是啊,我们,都得了到……永恒……”

    “可是……秦征……那个孩子,没有了。”

    “没事,我们再生,生一打……”说罢他将我轻轻放倒在床上,温柔地亲吻,“你信不信呢,过了今夜就会有……”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恍惚间秦征趴在我耳边说了很多很多,象个醉汉。我一直在盯着窗外的天空,那诡异的红色愈加令人不安,引人遐想。一大颗汗珠滴在我额头上,有点痒,我挥手抹去,才发觉头发都粘在脸上。正在这时,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歌声,是她,没错,又是她,她在哼唱着那首歌,歌声在空旷的天井里缥缈回荡,带着一种孤魂野鬼特有的凄凉。

    我内心突然涌起一种得意,可以说是洋洋自得。鸢尾桑,你嫉妒好了,你我终究不同,如果我马上死掉,再无任何遗憾,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夜这样的缠绵,你理应嫉妒。

    秦征抬手捂住我的嘴,“小声一点……”

    我轻轻扭了扭身子,象条鳗鱼,莞尔一笑,“有人喜欢啊……”

    那夜秦征睡得很实,我扳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这个男人的确累坏了,身心俱疲,脸上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我抬手抚摸他的胡须,他毫无知觉,睫毛都不曾蠕动一下。

    我翻身下床,仔细穿好衣服、鞋子,轻轻推开门,身后传来秦征的呓语,“小野……”俄尔又毫无声息,我想他是在说梦话,于是停住脚回头,心里默念着,“亲爱的,我去去就回,等着我……小野很快就会回来,真的。”

    才关上门,走廊里冷风嗖嗖,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抬手搓了搓裸露的胳膊。

    鸢尾桑坐在五楼至六楼缓步台大理石窗台上,低着头,手里摆弄着一朵花,两条腿一晃一晃。

    我缓缓走下,靠近她,淡淡说道:“你用不着这样,答应你的事我会照办,话说,我们去哪?”

    月光下,她微微一笑,轻轻跳下窗台,无声无息,“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说完她转身下楼,我只好随后紧跟,内心惴惴不安,她这是要带我去哪呢?是图书馆,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似乎我理应有言在先,跟她谈判,去到哪里?要走多远?去多长时间?可是,那样的问题似乎太LOW,因为,貌似我没有任何筹码,只能一切乖乖就范。

    正在胡思乱想着,她已带我走到一楼,她并不急着走出楼口,而是继续顺着楼梯向下走去,我才发现,这栋老式家属楼原来是有地下室的。最后,眼前出现了一道铁门,那铁门看上去厚重结实,泛着寒铁的青光,我正在好奇她如何打开,未曾想她抬手轻轻一按,“吱嘎”一声,门把手居然被她轻易扭开。

    她拉开铁门闪身而入,我只能紧跟。眼前是一道漆黑而狭长的隧道,凭着两脚的感觉,我正在走一个下坡,这隧道很长很长,一眼望不到头,风在里面乱串,好似一百年没有找到出口正绝望到极点。我忽然想起,学校里一直有个传说,这栋百年老校有一个挖得很深的防空洞,在地下四通八达,连通方圆十里各大院校医院,人们只是听说,但谁都没有亲眼看见。因为据说七十年代初有一个淘气的男生偷偷钻进来偷备战备荒的物资罐头,之后就再也没走出去。数年之后人们发现他时,那男孩儿早已成为一具干尸。想到这里,我浑身发冷不住颤抖,内心十分恐惧,很想回身跑掉,然而,身后一片漆黑,早已看不清来路,眼前只有鸢尾桑小小的身子在晃动,偶尔她走得急了,只能看清她的水手服,我象是在跟着一块飘摇的白布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我感觉两腿发酸,呼吸困难,寒冷难忍,几乎想放弃,我宁愿此时此刻就死在这里好了,本想咬着牙坚持默不作声,不给她笑点,然而,我真的是坚持不住了,我毫不怀疑,再多一分钟,我便会颓然倒地……

    突然间,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好似打了一个无声的雷一般,之后,一大片湛蓝的天空出现在头顶,太阳在我眼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光晕,分外刺眼,我猝不及防抬手挡住双眼,久久回不过神儿来,待我缓缓放下手臂,眼前的景象彻底让我惊呆了。

    一栋漂亮的青砖小洋楼出现在眼前,院子里栽满了我不认识的花儿,我轻轻向前挪动脚步,双手扶住漆黑的铁栅栏,嘴里默默念道:“小青楼?!”

    眼前这栋小青楼既陌生又熟悉,没有破边掉角,砖缝中没有杂草,甚至没有一根爬墙虎出现,它,居然是全新的!!!

    我蓦然回头,鸢尾桑早已不见踪影,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从我身边急急走过,他一头青瓜皮短发,穿着白色的小布袿子,浑身黝黑发亮,斜挎着包一双布鞋迈着八字步,左右斜晃着眼嘴里喊道:“最新《满州日日新闻》,快来看嘿,号外号外,江苏首府镇江战况大放送……”

    我疾行几步一把抓住他,“这位小兄弟,我想问下,今天是几号?”

    他回头不快地翻了我一眼,“买份报纸不就知道了吗?”

    “可是,我没带钱啊?”

    “这位大小姐,您是才从关外过来的吧?”报童抬眼上上下下打量我,“今天是康德十二年7月16号!”

    “什么?你说什么?”

    “西历1945年7月16号。”

    “Oh,My?God!”我倒退了几步,捂住胸口,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