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屋 第54章 表白（上）
“什么？表哥？南方人不认识花生？你可是惊到我了。”
表哥下了床，两手插进裤管低着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哼！南方人可比我们精多了，人家都是猴不换，只是他们从小到大只见过两个粒的花生，百里不同俗，装是装不出来的。”
“那你觉着，陈聆装我们北方人图啥？”
“哼！抢秋膘！”
“抢秋膘？”
“是的，我们北方地界上有块肥肉，大号叫做‘株式会社满洲映画协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满映’，这个破电影制片厂自打建厂那天起就没出过什么好东西，不是莺莺燕燕就是男欢女爱，再么就是纪录片国势猛进朔风高翻，艺术水准在国际上压根排不上号，都是垫底的残次品。但是他们的设备却是世界一流，摄影机都是德国阿莱或是西门子，即使扛到西伯利亚零下四十几度照样玩得转，比他们日本本土电影制片厂还先进。他们有六个大摄影棚，号称东亚第一大厂！这不，眼看着小日本快不行了，各方势力都惦记上了，拉开架势抢秋膘比谁手快，哼！群雄逐鹿一争高下！”
“那陈聆是什么势力啊？我怎么看不出来？”
“这人什么来路我一时还不能确定，但我估计着八成是重庆那边的。”
“重庆？”
“是的。”表哥停住，瞟了我一眼，“你看那陈聆，东北话精熟，我猜他大概受训了至少两年，人家组织上也是蓄谋已久，看他这年纪，不是临澧训练班也不是青浦，合着应该是‘中美’，这拨人更厉害，全是美式装备。这人不论怎么说都是个人尖儿，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哥，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对，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才刚陈聆有提到过美国大片《忠勇之家》，那种抗战片关内人是看不到的，只有国统区的人才会知道，他说激动了就说走了嘴。”
“哼！这爷们儿啊，见到娘们儿就是话多，吹，我让他吹，这下吹露了吧？”
“哥，那你觉着，陈聆追求小野是为什么？”
“嗯，也有可能为了那家野战医院。”
“野战医院？哥，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你不需要明白那么多，如果凡事都要弄明白再行动那你这辈子将会一事无成。既然事儿来了那就一件一件解决，茉莉，你下去，把我坐垫底下那本书拿上来，再顺带着把赵心香叫上来，我有话对她讲。”
“Yes?Sir！”我挺直身子敬了个礼。
赵心香闻听表哥找她有事立马化身淑女范儿，上了楼梯还不忘用手当梳子打理一下头发，原来那个头上长角身上带刺的赵心香全然不见，她惴惴地回头问我，“茉莉，你哥找我，啥事啊？”
我正埋头翻着手里的书，才瞥到个书名《Red?Star?Over?China》见她回头立马合上，“心香姐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大人的事我都听不懂，反正他说要找你单独聊聊。”
“哦……”赵心香满心疑虑，上了三楼我用嘴一呶表哥卧室方向，然后佯装无事捧着书一头钻进舅舅书房。
舅舅正俯身桌前提着毛笔写大字，见我走进得意地一笑，“来来来，茉莉，看看你舅舅我的字如何？”
我走过去埋头看那宣纸，一行斗大的“四海之内皆兄弟”，笔迹粗壮多肉少骨形同墨猪，真真是字如其人，我心下鄙夷嘴里却只顾着叫好，“好字！好字！不亏是我舅舅的字！”
“哈哈哈哈！”
“话说，舅舅，你干嘛写句黑话？”
“啥？黑话？”舅舅眉毛一立，“可不敢瞎说，传出去会被杀头的，这哪里是黑话，这是康德的圣言。”
“哦……”
“你手里拿的什么书，给我瞭瞭。”没等我反应过来，舅舅一把抢到手里，他左翻翻右翻翻，全然不认识，又回手扔我怀里，“这书怎么都是洋字码，怕不是好来路。”
“这个……这个……这个是英文版的《西游记》。”我翻着眼扯谎。
“外国人也看《西游记》？”
“那是，人家老外还看《红楼梦》呢。”我一边搪塞着一边掀开地板盖子钻进去。
“喂喂，这丫头你干啥去？”
“嘘嘘，我听信儿去。”我冲着舅舅一按嘴唇，回身钻进地道。
我的亲姥爷和秦征的亲奶奶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件事让我好奇得都快疯掉了，我一边在地板下方爬行一边忧心忡忡，心想这要是出点啥事就没我也没秦征了，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赵心香前凸后翘身材高挑性感撩人，属于玛丽莲·梦露和索菲亚·罗兰那种型格，唯一缺点是生长的年头不好，并没有成就她的土壤，即使马上就业去了电影制片厂也捞不到观众喜爱的角色，毕竟这个年代周旋式传统淑女通吃，不过，赵心香对付一个血气方刚的青春期男生是足够用了，这女人的风骚基因我在她孙子身上可是领教够了。
房间里静得很，我轻轻撩开地板盖子，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赵心香笔直站在表哥面前，象是见了训导主任一样乖巧。
表哥坐在椅子上一条胳膊倚在书桌上，眉毛一挑正色说道：“心香，你给我个面子，不要再难为小野好吗？”
“不好。”
“为什么？”
“她是小日本，小日本都该死！”
“心香，你明明知道鸢尾家族跟别的小日本不一样，我们大一的时候河南赈灾，她家里头捐了一部汽车，全学校都知道啊。其实还远远不止这些，小野家里头都怎么帮着我们中国人的，回头我找机会跟你细聊。人，哪里都有好坏，知道吗？你三番五次的为难她别跟我说你是存心！”
“对，蔺哥，我就是存心！我存的心见不得日头照不得月亮全都不可告人！”赵心香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那我可就不懂了……”表哥站起身来俯视她。
“有什么不懂，我喜欢你！”赵心香突然冲上前去抱着表哥放声大哭，她一边哭着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准确地说，她是在——表白。
“蔺哥，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情谊，你难道一点看不出来？我借着引子找准一切机会接近你，我跟秦岭好，也因为你们俩是铁子，他一个书呆子我能看上他什么啊？今天我是豁出去了，我心里头怎么想的我就怎么说，你看不起我内心说我不要脸都行，我就是要说，我不全倒出来我会活活憋疯的，眼瞅着毕了业大家一拍两散，怕是今后再没有机会了。”
表哥埋头看着她，纹丝不动，神情复杂。
“蔺哥我不管，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要跟你好，我知道我家里穷，比不上那个日本娘们儿家里有钱，但我有心，我诚心诚意，我会一辈子跟你好，无微不至照顾你侍候你，给你生儿育女，等你到老那天就会懂，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你……”
表哥无奈地仰头看天，“心香，我有什么好？你有没有想过，从前，眼下，今后，还会有一拨一拨的女人冲上来，抱着我，流着泪，说着跟你同样的话，这样的男人你嫁了不累？”
赵心香猛一仰头，泪光盈盈，“什么？蔺哥，你说什么？还有跟我一样不要脸的？！”
“呵呵，多，很多很多，不过，弱水三千，我只爱小野一个。”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表哥抬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心香，乖乖听话，你是诚心诚意我都知道，我们俩脾气都不好，将来在一起怎么过活？我们俩走一起能把这栋楼整个翻过来，那不现实，秦岭最适合你，好好珍惜他。你不觉着秦岭才是真的汉子？坚韧刻苦发奋图强，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来的，我只是借着祖荫人家叫我一声少爷给我个面子而已。”
“不是，你有才华，你有学问，你心地好，谁都甭想拦着我！哼！有钱难买我乐意！”
“呵呵，你看着好，别人看着也好，但是，有钱难买我不乐意。懂吗？”
闻听此言，赵心香泣不成声，她只顾着哭，话都说不成句子。表哥回手拉开抽屉，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她手上，“我妹妹茉莉让我送你个礼物，我觉着她说得有道理，我昨个预备下，你先收着。”
赵心香含着一大颗眼泪接过盒子缓缓打开，“为什么是这个？”
“这算是我送你和秦岭的结婚礼物，眼下时局动荡，你甭指望着会有分配满映什么的。据我所知，满映的日籍男员工全被派上了前线，这说明他们军源短缺时日无多，我们这一届很有可能毕业即失业，更有可能四处逃难颠沛流离，这个东西你先拿着，实在紧急的时候也可卖了充做盘缠。再有……”表哥长叹一声，“这个翡翠烟嘴，是我用过的。”
“蔺哥，你这是……你的意思是，我这辈子只能跟它……Kiss？”
表哥张开两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认真地盯着她：“心香，我想我们之间的缘份，仅限于此。”
赵心香手里紧紧握住那只盒子绝望地闭上双眼，拼命点头，泪如泉涌。
“咚咚咚”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声高过一声。
表哥下了床，两手插进裤管低着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哼！南方人可比我们精多了，人家都是猴不换，只是他们从小到大只见过两个粒的花生，百里不同俗，装是装不出来的。”
“那你觉着，陈聆装我们北方人图啥？”
“哼！抢秋膘！”
“抢秋膘？”
“是的，我们北方地界上有块肥肉，大号叫做‘株式会社满洲映画协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满映’，这个破电影制片厂自打建厂那天起就没出过什么好东西，不是莺莺燕燕就是男欢女爱，再么就是纪录片国势猛进朔风高翻，艺术水准在国际上压根排不上号，都是垫底的残次品。但是他们的设备却是世界一流，摄影机都是德国阿莱或是西门子，即使扛到西伯利亚零下四十几度照样玩得转，比他们日本本土电影制片厂还先进。他们有六个大摄影棚，号称东亚第一大厂！这不，眼看着小日本快不行了，各方势力都惦记上了，拉开架势抢秋膘比谁手快，哼！群雄逐鹿一争高下！”
“那陈聆是什么势力啊？我怎么看不出来？”
“这人什么来路我一时还不能确定，但我估计着八成是重庆那边的。”
“重庆？”
“是的。”表哥停住，瞟了我一眼，“你看那陈聆，东北话精熟，我猜他大概受训了至少两年，人家组织上也是蓄谋已久，看他这年纪，不是临澧训练班也不是青浦，合着应该是‘中美’，这拨人更厉害，全是美式装备。这人不论怎么说都是个人尖儿，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哥，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对，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才刚陈聆有提到过美国大片《忠勇之家》，那种抗战片关内人是看不到的，只有国统区的人才会知道，他说激动了就说走了嘴。”
“哼！这爷们儿啊，见到娘们儿就是话多，吹，我让他吹，这下吹露了吧？”
“哥，那你觉着，陈聆追求小野是为什么？”
“嗯，也有可能为了那家野战医院。”
“野战医院？哥，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你不需要明白那么多，如果凡事都要弄明白再行动那你这辈子将会一事无成。既然事儿来了那就一件一件解决，茉莉，你下去，把我坐垫底下那本书拿上来，再顺带着把赵心香叫上来，我有话对她讲。”
“Yes?Sir！”我挺直身子敬了个礼。
赵心香闻听表哥找她有事立马化身淑女范儿，上了楼梯还不忘用手当梳子打理一下头发，原来那个头上长角身上带刺的赵心香全然不见，她惴惴地回头问我，“茉莉，你哥找我，啥事啊？”
我正埋头翻着手里的书，才瞥到个书名《Red?Star?Over?China》见她回头立马合上，“心香姐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大人的事我都听不懂，反正他说要找你单独聊聊。”
“哦……”赵心香满心疑虑，上了三楼我用嘴一呶表哥卧室方向，然后佯装无事捧着书一头钻进舅舅书房。
舅舅正俯身桌前提着毛笔写大字，见我走进得意地一笑，“来来来，茉莉，看看你舅舅我的字如何？”
我走过去埋头看那宣纸，一行斗大的“四海之内皆兄弟”，笔迹粗壮多肉少骨形同墨猪，真真是字如其人，我心下鄙夷嘴里却只顾着叫好，“好字！好字！不亏是我舅舅的字！”
“哈哈哈哈！”
“话说，舅舅，你干嘛写句黑话？”
“啥？黑话？”舅舅眉毛一立，“可不敢瞎说，传出去会被杀头的，这哪里是黑话，这是康德的圣言。”
“哦……”
“你手里拿的什么书，给我瞭瞭。”没等我反应过来，舅舅一把抢到手里，他左翻翻右翻翻，全然不认识，又回手扔我怀里，“这书怎么都是洋字码，怕不是好来路。”
“这个……这个……这个是英文版的《西游记》。”我翻着眼扯谎。
“外国人也看《西游记》？”
“那是，人家老外还看《红楼梦》呢。”我一边搪塞着一边掀开地板盖子钻进去。
“喂喂，这丫头你干啥去？”
“嘘嘘，我听信儿去。”我冲着舅舅一按嘴唇，回身钻进地道。
我的亲姥爷和秦征的亲奶奶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件事让我好奇得都快疯掉了，我一边在地板下方爬行一边忧心忡忡，心想这要是出点啥事就没我也没秦征了，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赵心香前凸后翘身材高挑性感撩人，属于玛丽莲·梦露和索菲亚·罗兰那种型格，唯一缺点是生长的年头不好，并没有成就她的土壤，即使马上就业去了电影制片厂也捞不到观众喜爱的角色，毕竟这个年代周旋式传统淑女通吃，不过，赵心香对付一个血气方刚的青春期男生是足够用了，这女人的风骚基因我在她孙子身上可是领教够了。
房间里静得很，我轻轻撩开地板盖子，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赵心香笔直站在表哥面前，象是见了训导主任一样乖巧。
表哥坐在椅子上一条胳膊倚在书桌上，眉毛一挑正色说道：“心香，你给我个面子，不要再难为小野好吗？”
“不好。”
“为什么？”
“她是小日本，小日本都该死！”
“心香，你明明知道鸢尾家族跟别的小日本不一样，我们大一的时候河南赈灾，她家里头捐了一部汽车，全学校都知道啊。其实还远远不止这些，小野家里头都怎么帮着我们中国人的，回头我找机会跟你细聊。人，哪里都有好坏，知道吗？你三番五次的为难她别跟我说你是存心！”
“对，蔺哥，我就是存心！我存的心见不得日头照不得月亮全都不可告人！”赵心香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那我可就不懂了……”表哥站起身来俯视她。
“有什么不懂，我喜欢你！”赵心香突然冲上前去抱着表哥放声大哭，她一边哭着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准确地说，她是在——表白。
“蔺哥，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情谊，你难道一点看不出来？我借着引子找准一切机会接近你，我跟秦岭好，也因为你们俩是铁子，他一个书呆子我能看上他什么啊？今天我是豁出去了，我心里头怎么想的我就怎么说，你看不起我内心说我不要脸都行，我就是要说，我不全倒出来我会活活憋疯的，眼瞅着毕了业大家一拍两散，怕是今后再没有机会了。”
表哥埋头看着她，纹丝不动，神情复杂。
“蔺哥我不管，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要跟你好，我知道我家里穷，比不上那个日本娘们儿家里有钱，但我有心，我诚心诚意，我会一辈子跟你好，无微不至照顾你侍候你，给你生儿育女，等你到老那天就会懂，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你……”
表哥无奈地仰头看天，“心香，我有什么好？你有没有想过，从前，眼下，今后，还会有一拨一拨的女人冲上来，抱着我，流着泪，说着跟你同样的话，这样的男人你嫁了不累？”
赵心香猛一仰头，泪光盈盈，“什么？蔺哥，你说什么？还有跟我一样不要脸的？！”
“呵呵，多，很多很多，不过，弱水三千，我只爱小野一个。”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表哥抬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心香，乖乖听话，你是诚心诚意我都知道，我们俩脾气都不好，将来在一起怎么过活？我们俩走一起能把这栋楼整个翻过来，那不现实，秦岭最适合你，好好珍惜他。你不觉着秦岭才是真的汉子？坚韧刻苦发奋图强，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来的，我只是借着祖荫人家叫我一声少爷给我个面子而已。”
“不是，你有才华，你有学问，你心地好，谁都甭想拦着我！哼！有钱难买我乐意！”
“呵呵，你看着好，别人看着也好，但是，有钱难买我不乐意。懂吗？”
闻听此言，赵心香泣不成声，她只顾着哭，话都说不成句子。表哥回手拉开抽屉，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她手上，“我妹妹茉莉让我送你个礼物，我觉着她说得有道理，我昨个预备下，你先收着。”
赵心香含着一大颗眼泪接过盒子缓缓打开，“为什么是这个？”
“这算是我送你和秦岭的结婚礼物，眼下时局动荡，你甭指望着会有分配满映什么的。据我所知，满映的日籍男员工全被派上了前线，这说明他们军源短缺时日无多，我们这一届很有可能毕业即失业，更有可能四处逃难颠沛流离，这个东西你先拿着，实在紧急的时候也可卖了充做盘缠。再有……”表哥长叹一声，“这个翡翠烟嘴，是我用过的。”
“蔺哥，你这是……你的意思是，我这辈子只能跟它……Kiss？”
表哥张开两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认真地盯着她：“心香，我想我们之间的缘份，仅限于此。”
赵心香手里紧紧握住那只盒子绝望地闭上双眼，拼命点头，泪如泉涌。
“咚咚咚”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声高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