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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屋 第61章 铜锁

    舅舅带着我和妈妈急急跑下楼,转到楼后一头钻进地下室,我们象三只仓鼠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妈妈不住地抚摸着我的头,舅舅的眼镜片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这是老美的飞机,还是老毛子的飞机?”舅舅兀自嘟囔着。

    “不会那么快吧?”我翻着眼望着举到头顶的窗子,“老毛子要等到八月份才参战呢。”

    “嗯?”妈妈和舅舅痴痴望着我。

    我盯着他们的脸很认真地说道:“对啊,八月上旬苏联对日宣战,八月十五日本投降!”

    妈妈很是难过,“啧啧啧,这炸弹还没落下来,这孩子的脑袋就两瓣了。”

    舅舅默默摇头,“这茉莉啥时事都知道,比我消息还灵通,还说那谁不通八路……”他伸着脖子望着我,象是在等一个占卦大师语定乾坤,“还有呢?”

    “嗯……8月6日小野会死。”我咬着手指翻白眼。

    “嘁!想吧你!”舅舅不屑一顾,“你们一整个学校女生都盼着她死,盼好几年了也没见她死。哼!就算是小野死了,你也当上不皇后。”

    我意识到自己一时忘情,只好乖乖闭嘴。

    俄尔我忽然想起,“对了,舅舅,表哥呢?”

    “还用问?他冲到对面保驾去了,我拦都拦不住。这孩子也不想想,这次来的是宪兵,那性质可就严重了。我们这里兹要是宪兵抓人,那就是有去无回,他们可以无须审判枪毙一个人,比特高课还厉害。虽说走了一车,保不齐还有盯梢的,被人盯上我们老蔺家可就完了。哎,小旭这孩子就是个情痴!”

    “舅舅,你别急,回头你把表哥看起来,我去小野那里打听信儿去。”

    “成,这是个办法!”舅舅一拍我肩膀,“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商会走动走动,探探口风,你说这事真是怪啊,他们日本人抓老鼻子中国人了,嫌不过瘾,开始抓起他们自己人来了。”

    妈妈两眼一翻,“我说哥,您真是吃饱了撑的,为了个日本娘们儿至于么?姑娘不姑娘媳妇不媳妇的,我敢说,两人现在一准上了楼,关起门来给您造孙子呢。”

    舅舅往麻袋上一靠,“哎,妹妹,你就别跟着裹乱了,我就盼着自己哪天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死了心静。实话告诉你,自打满洲国成立那天,我就当自己死了……”

    那一整夜没扔下一颗炸弹,过后人们才恍然大悟,防空警报只是演习而已。好在一整城人早已习惯了小日本的怪癖,第二天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一切照旧。大清早表哥拎着书包走在街上心事重重,不时停下呆想,于是我只得陪着他立定。

    他眯起眼皱着眉,“茉莉,你说,这事儿会不会跟陈聆有关?”

    “哥,你是指陈聆去找小野,给她带去晦气了?”

    “呵呵,我左看右看这都是个不祥之物。都跟他说了不要去粘小野,他就是找抽!”

    “哥,你跟小野姐都快结婚了,陈聆也就是小泥鳅,翻不起大浪来。”

    “今天我到了学校,非逮到他问个究竟不可……”

    余下一路我闭嘴,不知道表哥这个大醋坛子又在酝酿什么酸味呢。

    不过,那天表哥扑了个空,他一整天没寻到陈聆的身影,这加深了他的疑虑。他执拗地认为,陈聆的出现牵连了小野。待到晚间到了家,舅舅从商会失魂落魄地回来,他打探到的说法似乎验证了这一切。鸢尾佑太郎之所以被当局抓起来,一是因为医院里莫名丢失了大批急救药品,二是因为北边有一家野战医院上空发现了苏联飞机,而全城知道那家野战医院详情的非军方人士,惟鸢尾佑太郎一人。

    是夜,舅舅在院子里挑了一盏灯泡,大家连夜挖坑,这个提议受到了全体成员的一致赞同,不论厨子还是老妈子比以往更显积极,要知道,那防空警报强过任何激励。挖到一半,舅舅转身回房喝茶水,一枚纸飞机翩然落下,打在我头上,我回首看了看,表哥在三楼冲我挥手,我一点头,捡起纸飞机一路小跑绕到楼后,借着路灯灯光方才看清——“我被爸爸锁起来了,替我去看看小野。”

    我将纸飞机胡乱叠好塞在衣兜里,撒腿就往外跑。

    我跑到街口四下看了看,街上稀稀拉拉走着行人,看谁都象便衣,又看谁都不象。

    小野家的门大敞四开,我无心顾忌,抬腿便进。

    一进院子拐了几步,一眼看到小野跪在花房前,一动不动。

    于是我跑过去陪跪,她扭头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声沉闷的鼓声,咚咚咚,即有节律又十分抑郁。我遁声望去,小野轻轻说道:“是继母。”

    “继母?”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小野姐姐,那你妈妈呢?”

    “她在这里……”她两眼直视玻璃花房,那一瞬间我浑身一激灵。

    那间花房的门锁,正是那把铁公鸡牌铜锁。

    它在黑夜里闪着朦胧的光,带着一种美丽的邪恶。

    隐约间,花房里影影绰绰摆放着许多兰花,某一瞬间我怀疑那是鸢尾。小野接着说道:“妈妈去世之后,她的骨灰一直摆放在这里,有一些时日,我几乎天天梦见她,她穿着下葬的衣服,从花房里徐徐走出,面带微笑,一如生前,梦醒之后我惊出一身冷汗,有一段时间还要生病。爸爸很爱妈妈,不忍心挪走骨灰龛,同时爸爸也很爱我,于是去棋盘山莲花寺求来一枚铜锁,据说是一位日本高僧颂过经文的,可以镇灵。那以后,我没再梦见过妈妈……”

    “小野姐姐,对不起,我似乎提起了你伤心的过往。”

    “不是的,茉莉桑,我只是忽然很想妈妈,我真的很想再次梦见她……”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安慰,末了,我从衣兜里翻出那枚纸飞机,塞到她手里,知趣地走开。

    才出了院子,一眼看到街对面表哥的身影,他大半个身子从窗子里探出来,我好担心他一着急从楼上掉下来。于是我急冲冲跑回院子,舅舅吃力地挖着,肥硕的屁股冲着我,我轻手轻脚踩着台阶迈进房间,院子里热火朝天,没人发现我的身影,我一口气跑上三楼,开始了我的地板之旅。

    后来事实证明,这是我穿越到满洲国之后做过的最愚蠢的举动。

    我把信息通道暴露了。

    果不其然,我从表哥卧室地板出钻出来那一瞬间把他吓了一跳,同时他也落定了主意。

    我站在表哥面前,跟他比比划划邀功似的说了小野妈妈的事,貌似激发了表哥的灵感。

    “我知道怎么救佑太郎了……”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