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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屋 第64章 婚纱

    吉顺丝房四楼,我和表哥盯着一件婚纱出神。

    表哥喃喃自语道:“你嫂子身材苗条,纤长的脖子,戴着三排细珍珠项链,高贵优雅。一袭婚纱,一身洁白的蕾丝,美得象百合花似的。8月6号我们照毕业照,8月8号结婚典礼,8月9号我们动身去新京渡蜜月。哎,如果老田能来证婚,那更加完美了啊……”

    听了这番话,我忽然想起秦征,想起我们那场未竟的婚礼,想起姥爷未等挨到那天便凄然离世,不由得一阵心酸,泪水夺眶而出。

    “妹妹,你怎么了……”表哥握着我的双肩埋头问道。

    我一把抹去泪水,“我高兴,我替我哥高兴。你和小野嫂子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哥,你不该带小野嫂子去新京。”

    “为什么呢?”

    “我知道你去那里是为了接手满映,可是,危邦不入,你自己说的。”

    表哥松开双手长叹一声,“家事国事不能两全,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正说话间,一位身穿制服的中年妇女走来,笑着鞠了一躬。

    表哥冲她一扬下巴,“课长,这婚纱什么价啊?”

    “蔺先生好,这件婚纱只卖不租,290元,我们会送到贵府上。”

    “啊?这么贵啊!”我在一旁插嘴,“李香兰一个月才赚250!你们怎么不去抢?!”

    那女人到底是服务行业的,不怒不恼,“呵呵,这位小姐,您可要看仔细了,我们这可是英国进口的正宗手工蕾丝,不是花边机车的,全城都找不出这样正宗的货色来。您再看看这面纱,正宗的欧根纱,这白玫瑰蕾丝一朵朵盛开在新娘子的脸上,若隐若现才叫体面,这手工错一点,整块面纱报废,千金难求。再说,290元,寓意着两个人长长久久,这可是不能讨价还价的。”

    表哥一点头:“好,帮我包起来。”

    “好的,蔺先生。”

    我一拽表哥袖子,“哥,你不带小野嫂子试穿一下啊?”

    “来不及了。”

    不大一会儿,课长递过一只一米长的珠光白色纸盒,表哥付了钱,将那纸盒夹在胳膊底下抬腿便走。到了电梯里,服务生“刷”合上雕花铁闸门,呼隆呼隆下到一楼。走在街上我忽然犯起嘀咕,要不要提醒表哥,最近关注一下他亲爱的死活?可是,如果鸢尾小野没死成,两人结了秦晋之好,那么,还有没有七十年后的我?莫非两个小野注定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一个可怕的念头刷地冒出来——鸢尾小野,不是我杀的吧?

    正痴想着,表哥开着车一挑头在我面前停下,示意我去后座。

    我钻进去,跟陈德胜秦岭并排坐着,领班老李搂着一个木匣子坐进副驾。

    街口果然层层哨卡重兵把守密不透风。

    车子停下,老李伸出头,冲宪兵头一招手,“嘿嘿,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去中央银行交营业款。”

    那宪兵头一挥手,“诶,我说老李,您今天多出几位,这么多保驾的?您是收了多少货款啊?够收三房小老婆了吧?!”

    老李陪一脸笑,“呵呵,您别开我玩笑了,我一个老婆都吃不消。”

    宪兵头呱嗒一下撂下脸子,“来来来,您下来说,都他妈给我下来!”

    我们几个只得乖乖下车。

    宪兵神气地吩咐道:“后座打开!”

    老李只得乖乖就犯,抬手掀开后座,那只婚纱盒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一个宪兵走过去,拎起刺刀挑起盒盖,拨弄那婚纱,表哥怒然向前一步,我一把拉住他。

    “啪”的一声,宪兵合上后座铁盖,“没事,例行检查,最近严查挤兑黄金,你们这些四平街的商户,别怪上头没跟你们打招呼!走吧!”

    出了街,表哥左拐,不大一会儿,一脚刹车停在一幢欧式建筑门前,楼顶一行漆红大字“满州中央银行”。

    我望着那几根巨大的廊柱,心想这不是后来的工商银行市总行嘛。

    老李搂着木匣子下了车,表哥抬手示意他绕过来,“老李,把所有的金条都取出来,最近要乱。”

    “可是……”老李一脸为难,“这个只有老爷才能调度。”

    “哎,老李,你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先取出来,再等老爷调度,总比白白换了废纸强!”

    “嗯嗯!”

    “去吧!”

    表哥说完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喂,我说蔺大侠,我的马卡洛夫呢?”陈德胜坐在后座打了个哈欠。

    “让我藏马桶水栓里了!”

    “什么?你说什么?姓蔺的你再说一遍!我那可是最新型的消声器,你当是泡澡呐?”

    “照你说的藏婚纱里压根行不通。”

    “你大爷,你可别密下。”

    “嘁,谁要你的啊,破铜烂铁!”

    大概是刚刚虎口脱险,几个男生有种劫后余生的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却心事重重,表哥所说的8月6号动土,他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藏黄金?

    这天晚宴特别丰富,火腿酸笋汤、刘美烧鸡、秋林雪肠、番茄牛肉、奶油蘑菇汤……长条桌上摆满了盘盘碟碟,几乎看不到桌布,甚至出现了久违的白米饭!我饿坏了,端起碗便吃。

    秦岭嚷着要喝酒,表哥白了他一眼,“喝酒误事,懂?”

    “喜酒不妨喝!”秦岭咧开大嘴一笑。

    我心想真是有其孙必有其爷。

    表哥拗不过他,只好放下碗筷去翻酒柜,末了只找出一只波本。

    三个男生举起杯子,红光满面,“为了密斯特蔺鸾凤和鸣,Cheers!”

    陈德胜很是节制,只抿了一小口,我估计着会有大事发生,而且就在今晚,男生们都刻意瞒着我。

    果不其然,三人酒足饭饱,齐齐上了三楼。舅舅以为他们在筹备婚礼,并不以为意。

    我却好奇得紧,几下蹿到三楼,舅舅书房空着,才想钻地板,一眼看到赵心香踱进院子里。她依旧穿着水手服,一头细波浪,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让我想起周星驰电影里的学生妹妓女。

    她来做什么呢?这更加深了我的疑虑。

    我毫不犹豫钻进地板,奋力爬行,直觉告诉我,这次聚会关乎很多人的生死。

    这次,我再也掀不开地板盖了,我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那块木板岿然不动。

    想必是表哥为了防窃听,用重物压住。

    我只得爬在水泥地上,听着人们断断续续的谈话。

    “诶,女神驾到,全体起立欢迎!”这是陈德胜的声音。

    “哎哟,我哪里是女神啊,我就是一女神经病!嘿!我告诉你们一好消息,才刚我在宿舍听人说,校长死了,诶你们说这人活得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嘎嘣死了?!”

    几个男生一起打着哈哈,“真的啊?死的不是时候啊,等照了毕业相再死多好,今后也好留个念想……”

    “来来来,坐坐坐,秦赵氏,我们等你很久了……”这是表哥的声音,“书单拿出来给我看看。”

    “蔺哥,给你看可以,我有什么好处?”赵心香扭捏地说道。

    “回头我送你张唱片,你不是一直喜欢周旋嘛……”吱吜一声,貌似是表哥挪过一把椅子,“我要的东西,有《东三省通志》、各省地图、纳粹送给浪速艺专的俄文典籍、还有故宫文渊阁流出去的古籍……心香你都寻到了?”

    “什么?还有文渊阁古籍?那可是满清四大皇家藏书阁!小日本真不要脸!”这是秦岭的声音。接下来是咕咚咕咚踩地板的声音,大概是秦岭气愤得走来走去。“哎,想必承德文津阁、杭州文澜阁也被他们掏空了,想到这里我真是痛心疾首!”

    “秦岭你急什么嘛?我秦赵氏也不是吃干饭的,就我在图书馆这一年里,这些书基本位置我都了然于胸,周日那天漏雨,本来应该找工人修缮,但学校现在乱了套,校长又死了,这是个好时机……”

    最冷静的陈德胜发话了,“我说诸位,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这个Team一共四个人,这不吉利,我们浪速艺专的传统是忌讳4!”

    “那个是日本民俗,‘4’声同‘死’。咱中国人不信邪!”

    “秦赵氏,钮思琪哪里去了?”陈德胜冷冷说道。

    “思琪啊,她在宿舍里哭呢,谁劝也劝不住,刚好小野在那里收拾东西,她就拉着小野的手哭,根本停不下来。”

    “她哭什么?”

    “钮思琪发愁啊,现在上头不是摊派嘛,说挨家挨户要交铜铁劳军,她家里穷,交不出来,然后学训导主任挤兑她,说不交不给她发毕业证,哎,可怜呐……蔺哥,你也别给我买唱片了,回头把你家门上的铜把手送我一个。”

    “成啊,秦赵氏,你完成任务,我这栋楼送你都成!”

    “不过,蔺哥,我可话说在头里,那本《琥珀屋》我可是死活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