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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守琴河 第6章 南海迷航(一)

    鸾卿慧鉴: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永远离开中州大陆,踏上了未知的航程。

    早在少年时,我就清楚地知道,我不属于宫廷,甚至不属于天阙,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那里。只是我没猜到自己会走得这样狼狈不堪,会不得不跟过往一刀两断,还落得一身骂名。

    我也没猜到,最后是我的父亲想要亲手杀死我。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也许遥远的西净土仍然在庇佑我,我毕竟没死成。两个天命者在最后时刻救了我的性命。他们是中州最后的勇气和良心。

    你看,你离开后,我还是有朋友的。星守是旧识,隐雷是新知,他们陪着我逃出生天,也会陪着我一直到西净土。

    我要出发了,以后就不再是中州的太子。当我成为一个新的人,我也不再要原来的名字。我的新名字写在后面。你说过,在遥远未知的地方,我们仍会重逢。希望重逢的那一天,你能用这个新名字呼唤我。

    灵均顿首。

    又,小晏安好,又长高了,请放心。

    暮色渐渐围拢,海水的颜色愈加深浓。

    风从海上吹来,纸上的墨水还未来得及干涸,就被吹得纵横淋漓,难辨字迹。灵均坐在防波堤上,捏着笔出了一会儿神,把写完的信笺对折,再一条一条撕碎,雪花似的随风吹走。

    不远处海滩上,小晏拉着星守抓螃蟹捡贝壳,一大一小已经玩了一个多时辰了。这孩子一向爱缠着灵均,今早因为灵均说他太淘气,生了气,转头去缠星守了。

    真是难得有这片刻的清净。追兵已经被远远甩开,三个多月的奔波劳累,到此终于告一段落。

    三个月前,他被关在天阙王城的天牢里,绝望地等待死刑。隐雷从天而降,杀掉重重守卫,将他救出王城。随后,朋友星守也带着小晏,来与他们会合。三个大人一个孩子逃出天阙,一路奔向北方,直抵悬空寺遗址,而后东奔入海,躲进一艘渔船,穿过凛冬海峡南下,重新回到天阙城外。而后又一路西进,进入荒废的山岚矿区,在迷宫似的巷道里躲躲藏藏半个月,终于甩掉了追兵,这才从容南下,准备再次乘船,前往西净土。

    这个地方古名烟峤,山峦合抱,海水深阔,焚天之战之前原是中州大陆西南海岸上一处重要的港口,去往龙息堡和西净土的航船,泰半从这里起航。传说天晴之日,站在不远处的山顶,可以看见几百里之外红莲海上的烟雾,故名烟峤。

    千年之前,这里人烟稠密,百舸争流,是极繁华的所在。直到永夜天卷土而来,中州战火四起,航运业遂渐渐凋敝,后来遭了一场天灾,整个儿港口就此消失。

    星守是一名星术,曾经阅读过星天监收藏的部分历史文献。据说大战中的某一日,红莲海底一处火山突然喷发,火山灰随风北上,覆盖了整个中州西南海岸。烟峤首当其冲,本已寥落的港口遭到灭顶之灾,几乎整个小镇都埋在了厚厚的火山灰下面。

    经过千年的海水冲刷,这里再也看不出火山喷发的痕迹。苍崖云树,浪打礁石,荒凉如造物之初。唯有岸边残留的花岗岩防波堤,是人类留下的唯一印记。

    天际线上的最后一抹金色也退去了。星守和小晏玩够了,升起了火,兴致勃勃地烤上了螃蟹。不一会儿,灵均就闻到了香味儿。小晏一边翻着螃蟹,一边偷看灵均这边,看了一眼,又一眼。灵均忍着笑,装作没看见。

    “要不要给公子留一点?”星守小声问。

    小晏嘟囔着:“爹爹肯定不稀罕的。”

    灵均抬起头,看见海平面上出现了黑沉沉的一个影子。黑影迅速接近,显出楼船的轮廓,船上灯火通明,远望如仙山楼阁。灵均忍不住站起来,涉水迎了上去。

    楼船上放下来一只竹筏子,须臾就到了眼前。影刹少年身形修长而矫健,踩着浅浅的海水掠过来,朝灵均伸出胳膊,脸上浮出难得一见的轻松和得意:“别玩儿了,走了啊。”

    竹筏漂到近前,灵均和星守才看清,这只福船巍峨如山,比想象的还要高大。四个人依次顺着绳梯爬上甲板,船主孟挽立在船头迎候他们。

    隐雷已是比灵均要高半个头,而孟挽看起来比隐雷还要高大一些,身躯如一尊铁塔。眉目深浓,一头耀眼的银发编成松松一根大辫子,随意甩在脑后,身上的大氅是火云蜥的腹皮连缀而成的,灯下宝光流转,如有烈焰护身,看起来又豪阔又瑰奇。

    隐雷走在前面,先去和他击掌。

    “雷少这一回,可是搏了一注大功劳。”孟挽船主拍着隐雷的肩膀。

    “什么话,”隐雷笑道,“没有龙兄的快船,我们都是白忙活。”

    孟挽瞥了一眼灵均他们,皱眉道:“怎么还有个孩子?”

    灵均刚要解释,小晏先着急了:“我和我爹爹一起的!”

    “犬子顽劣,”灵均朝孟挽拱了拱手,“恐怕要船主添麻烦了,先行谢过。”

    孟挽摆摆手:“这一趟去西净土,要从南明离岛以南海域绕过去。那边风高浪急,我这船虽然大,也不免颠簸得厉害。只怕小孩子晕船受不了。”

    小晏是真的会晕船。穿越凛冬海峡的时候,为了躲避追兵,他们上了一艘又破又小的渔船,隐雷和灵均扮做渔夫,在甲板上拿着钢叉巡视,灵均抱着小晏,跟一堆不值钱的杂鱼关在舱底。船舱密不透风,充斥着鱼腥和腐烂气息,小晏很快就吐了一地。

    “晕船的时候,我会设法让他睡觉的。”逃难这一路上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灵均就会施展催眠术,让小晏入睡,免得担惊受怕,拖累大人。

    “行吧,反正你是个御灵。”孟挽点头。

    灵均有些尴尬,分辨着:“我是会一些治愈术,但不能算是御灵,其实我就是一个凡人。”

    孟挽瞧着他,哈哈一笑,意味深长:“那你就多多修炼,争取早日成为真御灵。”

    星守断后,最后一个上来,顺手把竹筏子拽上船,又捆好。这船虽大,除了孟挽以外,似乎没有别的水手,这倒是很奇怪。星守稍微观察了一下,才走过来和孟挽见礼。

    “这就是那个星术吗?”孟挽扭头问。

    星守拱了拱手:“某名星守,多谢龙船主雪中送炭。”

    “不客气,跟你们顺路而已。”孟挽拖长声音道。

    星守看得不错,隐雷找来的这个帮手孟挽,是一个龙将。龙将自有神力,他的船自然不需要凡人帮忙。

    隐雷倚在船舷边上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摸索着打火石。孟挽瞧见了,走过去拍了拍他:“不急。”

    灵均瞥见了他们,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隐雷性子傲,话少,总有他自己的主意,一路行程都是他在设计,灵均和星守也不好多问。如今上了孟挽的船,客随主便,更是只能听从安排。

    “先吃饭。”龙将懒洋洋地说。

    楼船极大,天梯上下,飞桥勾连,走在其中犹如迷宫。就连隐雷也忍不住追问:“龙兄这船何处得来,怕不是凡人能够打造的?”

    “凡人?”孟挽笑道,“凡人怎么造得出可以潜入深海的船?”

    小晏听说能潜入海,激动得连连跳跃,恨不得龙将马上把船沉下去给他看看。

    龙将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到时候你可别吓哭。”

    灵均也有些诧异:“龙船主,此去西净土,需要潜水吗?”

    龙将似乎懒得跟他解释:“到时候看情况吧。”

    星守和灵均仔细观察,船上明亮如白昼,却连一支蜡烛一盏油灯也不见,吊顶都是玲珑如月的夜明珠,台阶是幽光莹莹的明光玉。楼梯的扶手碧落海的珊瑚,回廊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花果幽香,未见哪里有宝鼎香炉——却是此间的壁板、隔扇等等,一色是取自婆罗洲的沉香木,精雕细刻而成。至于水精帘幕、颇梨画屏等等,更是无所不在。

    龙性豪奢,酷爱珠宝。灵均以前没有接触过龙将,但也听说过焚天之战以前,无热大海里的龙王宫是天下最富有的所在,海陆珍奇,无所不具。不要说天阙的人族皇宫根本不能比,就是当年明光城里,天众们供奉吉祥天女的圣殿,也没有那种穷奢极欲的气象。如今的龙息堡未必有当年的奢侈,倒是这艘海上宝船,沿袭了龙族。

    灵均和小晏不敢多言,星守也只是默默打量这只宝船。只有隐雷连连咂舌:“龙兄,想不到你不声不响躲在海外,竟然攒下了这么一番家业。”

    “比你的南明离岛如何?”孟挽问。

    隐雷顿了一顿,冷笑道:“倒叫龙兄取笑了,南明离岛又不是我的。”

    孟挽一挑眉毛:“鬼影宗少主,南明离岛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你叔叔那个人,早晚……”

    “罢了。”隐雷打断了他,“休要提他。龙兄,我记得上次见到你,还是在北海那边。那时开的不是这艘船吧?”

    “我的船多得很。”孟挽知道他套话,也并不多言,说话间已来到顶楼,并没见人接引,大门自动滑开了。餐厅里香雾氤氲,透着一股诱人的肉香。

    烟雾散去,亮出厅堂里一张桌台,并不见有人传菜,桌上已摆好一只热腾腾的烤山羊,

    说是烤山羊,看着又比一般的羊大一圈。小晏早就饿了,挣开灵均的手,小步跑过去,刚刚凑近那只羊,忽然低声惊呼,又退回灵均身后。

    灵均定睛一看,那不是山羊,山羊身上是不会长着人头的,而且还是齐刷刷九个头。这九个人头全都烤熟了,刷着金色的酱汁,有的怒目圆睁,有的闭眼绝望,被烧死的那一刻的痛苦还留在脸上。

    这几个月,灵均他们也算是大风大浪地过来,一路上不知打杀了多少追兵,砍死了多少妖兽,饶是如此,看见这么一排烤人头,还是不由得愣住了,一时进退两难。灵均明显感到,小晏贴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大难当前终于不再跟他怄气了。

    “开明兽?”星守认了出来。

    “好见识!”龙将笑道。

    开明兽不是人,而是老虎的身子上,长着九个人头。这只看这身形不大,大概还是个幼兽。开明兽只产于天门山中,是守护明光城的一种灵兽。千年前的焚天之战,天门仙境坍塌,开明兽的族群也遭到了灭顶之灾,几乎从此灭绝。灵均少年时,曾有胆大的猎人潜入天门遗迹,意外捕得了一只开明兽,当做祥瑞献给了天阙的庸皇帝。皇帝大喜,赏了那人一套王城的豪宅。开明兽养在宫中,被当做神祇一般精心供奉,皇后亲自过问饮食起居。灵均虽贵为太子,那时想要看一眼开明兽,都挺不容易。

    他是再也想不到在距离天门山千里之外的南海上,会有人把这绝品瑞兽烤成了一道菜。

    龙将是游侠做派,并不讲究礼数,随意让了让几位客人,就抽出一柄大刀,水光一闪,九个人头骨碌碌悉数落地。

    灵均和星守都叹了一口气,叫他们对着这九张人脸吃肉,那可无论如何咽不下去。隐雷倒还好奇,拿着自己的长枪,将人头一个一个挑起来,串成一串儿,仔细打量着,说起来这个九个人头虽然出自同一只开明兽,长相却各个不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别看了,又不是真人。”龙将闷声说着,已经三下两下将开明兽肢解了,刀尖挑着肉块儿,递到客人们面前的盘子里。

    隐雷也不客气,低头就啃,大赞肉质鲜嫩,火候得当,毫无腥膻气。星守也默不作声地下了筷子。灵均分得一条胸脯肉,正要下箸,却看见小晏还在东张西望,一脸惊魂未定,他面前的盘子里是一整条前腿。灵均把前腿端过来,用匕首切割成小块,再端回给他,小声说:“随便吃一点。”

    隐雷的表现显然是有些夸张了。灵均觉得这开明兽的肉,跟鹿肉也没什么不同,并不特别鲜嫩,甚至有一些酸涩回味。吃瑞兽这种事,他也不敢细想,嚼了两口就匆匆吞下。

    “大意,大意!”龙将忽然敲了敲刀背:“岂可有肉无酒!”

    话音未落,一行侍女捧着酒壶酒盅,鱼贯而入。

    灵均一行人上船多时,这才第一次看见船主孟挽之外的活人。

    侍女们个个雪肤花貌,一色的织金红裹胸,石榴鱼尾裙,倾身过来为客人们倒酒,手臂柔软如酪浆从玛瑙壶中涌出。

    灵均僵坐着,一动不敢动。星守瞧见了,低声笑他:“别怕,她们不是人。”

    侍女们倒完酒,退到水晶帘后,徐徐起舞,不知何处响起了笛声。水晶帘折射出粼粼波光,美人们腰肢婀娜,衣裙翻飞,如游鱼穿行水中,光影迷离若幻梦。

    一时宾主尽欢,隐雷举着酒杯,劝了“龙兄”一杯又一杯。窗外月出沧海,明光千里,波澜微漾,船中人人微醺,连小晏也开始举着开明兽的腿骨,玩得不亦乐乎。

    龙将饮了些酒,又有隐雷凑趣,话渐渐多了起来。

    “要说我这船啊,”龙将大着舌头说,“其实连龙息堡里头,也没有这般阔气。”

    “不能够吧?”隐雷大笑,“谁不知道你们龙族奢侈,金珠宝贝藏了满坑满谷。”

    “你不信?”孟挽嗤笑,“你们阿修罗不奢侈吗?现在你们南明离岛过的什么日子?”

    隐雷嬉笑着说:“我们是真穷,当年一场大战,整个儿帝国给埋到天门山下面了,一点儿家当都没留下。如今勉强找了一个火山岛安家落户,再像前辈那样过日子是不可能了。我小叔叔说,要卧薪尝胆。你们不一样。你们的龙息堡没有倒过,龙穴也还在。”

    “哟,你还知道龙穴啊?”孟挽笑得意味深长,看不出是真醉还是假醉。

    星守正在和灵均低声说着话,听见龙穴两个字,也不由得抬头看看他们,唯有灵均不知就里。

    “谁不知道你家的龙穴啊!”隐雷高声说,“星守,你也知道的吧。”

    “偶然听我师姐说过,”星守微笑着,“是龙众的祖坟,大约在龙息堡附近的海底。亿万年来,龙众的圣物都收在那里,想必神兵法器累累不尽,宝珠璎珞恒河沙数。”

    “想当然耳。什么宝珠璎珞恒河沙数?哪有这种美事?”龙将,“关在那个里头,多少神兵法器都无法施展,不过是废铁,多少金珠宝玉也不能交易,不过是砂砾。龙穴就是个监狱罢了。”

    “龙兄说笑吧。”隐雷笑道。

    “不信?我这一头白发,就是在那里面熬出来的。”

    隐雷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别胡扯了,谁不知道你们龙将,老的小的,全都是白头发啊!”

    龙将仰脖吞下一杯酒,跟着隐雷哈哈笑起来。

    酒足饭饱,已是后半夜。小晏困得不行,趴在桌边睡着了,灵均和星守也觉得有些倦,唯有隐雷倒还精神着。孟挽遂起身,说安排几位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

    原来这船上竟还有一个浴池,足以容纳十个人同时泡澡。

    海上淡水难得,一般来说用大桶蓄水,仅供乘客们饮用。龙将这船上竟然用淡水洗澡,奢侈得近乎夸张了。显然龙将孟挽是道行极为高深的天命者,连隐雷的气焰都盖不过他。他能干出什么事情来,灵均都觉得不奇怪了。

    整个浴池是一整片砗磲壳,水上烟雾蒸腾,水下有流光往复旋转。本来这浴室位于底舱,四面封闭无窗,因砗磲自带温润宝光,室内也并不阴暗。四个红衣侍女分列浴池两旁,准备服侍客人们入浴。

    灵均觉得太别扭了,请她们留下浴巾梳子,去门外等候。

    侍女们掩口窃笑,只是不走,还要上来搀扶灵均。灵均苦推半日,终于把她们劝出门外。隐雷和星守两个早就跳进水里,优哉游哉地看灵均的笑话。

    打发走了这群红衣美人,灵均才把小晏牵过来,拆了发髻,脱了袍子鞋袜,赤条条抱进水里。

    “太子爷,你到底是他的爹还是娘?”隐雷一边往自己头上浇水,一边嘲笑着灵均,“小祖宗这么麻烦,还不如叫那些侍女进来给他洗呢。”

    “别,别——”灵均慌忙摆手,“你们也说了,那些侍女不是人,我……我还是自己来给小晏洗。”

    “不是人又怎么了,那也不是妖魔啊。”

    灵均没有接话,细细地给小晏梳头。小晏一边嚷着疼,一边还要忙着跟星守打水仗。

    “星先生,”灵均说,“我求你去雷少那边躲一躲。小晏再这么闹下去,天亮也洗不完了。”

    “我不敢,雷少枪不离身,我怕他扎着我。”星守笑着,“我还是躲在太子爷您身边就好。”

    隐雷确实连下水都带着他的长枪,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影刹们是天生的杀手,神经永远紧绷着,随时准备作战。也亏他永远警醒,这一路上好几次才化险为夷。

    小晏终归是小孩子,闹腾了一会儿,也就累了。乖乖站在水里,任由灵均给他抹脸擦背。好容易打发他洗完,灵均才顾得上收拾自己。

    隐雷和星守各自靠在池沿上,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灵均忽问:“雷少,你和孟挽船主很熟悉吗?”

    “不是很熟,也就是在救你之前一个月,我跟他黑山有过一面之缘。”隐雷唇角一勾,“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个龙将看着神神秘秘的,不过为人还算可靠。”

    隐雷一向说一不二。再说了,就算不可靠,事到如今难道还能坐别的船走?

    “确实是神神秘秘,”星守说,“我们星术在星天监修行,各家天命者的家谱,也是必修功课。孟挽看上去修为不低,按说是上得了家谱的人物,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龙将里有这号人?孟挽……是他的真名吗?”

    “你们不知道有这号人,不是很正常吗?”隐雷冷笑道:“你们星术,只知道龟缩在星天监里用功,不出江湖一步,除了背个家谱,你们又能上哪儿知道每家的事情?”

    “原来你知道他的来历?”

    “我也不知道。”隐雷说。

    星守无语。

    “谁家还没有一点秘密啊,尤其龙息堡,那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隐雷喟叹着,“我家小叔叔,你是知道的,也就是你琴河师姐的师父——”

    “——紫阳王?”

    “对,就他。他一直想把鬼影宗做大,想把其他几部也拉入他麾下。他收徒弟也要收你们星术,也要收那些夜狩。可是这么些年,他连一个龙将也没有收服过。”

    “我们影刹是能打,可当年焚天一战,损失也太惨重了。故土离失不说,多少代人存下的法器,基本都被轰成了碎渣。前年我去明光城,还捡到了前任宗主那杆弑神枪的残片。当年能保住法器的,除了御灵,估计也就龙将们了。他们一个龙穴藏在海底,战乱中分毫未动。倘若鬼影宗能得到龙将们的援助就好了。不过小叔叔跟龙君接触过好几回,龙君根本没有想要联手的意思,尤其是关于龙穴的话题,避之唯恐不及。这些年我在天阙王城替小叔叔收集情报,也特意留心过龙穴,没消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不正常,龙将们一定在隐瞒着什么,直到我碰见这个孟挽。”

    隐雷喝过酒,难得一顿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然而灵均完全没懂,直接问:“孟挽怎么了?他知道龙穴吗?”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我知道他肯定和龙穴有很深的关系。”隐雷得意洋洋地说。

    “这怎么说?”

    被这么一问,隐雷反而打住了,摇头笑着:“我们影刹,也是有秘密的。”

    灵均其实并不怎么关心龙穴,不过隐雷这么讲,他就多少有点失望。

    “御灵就更神秘了。”隐雷瞧着灵均直笑,“西净土是天底下最难到达的地方。”

    “我真的不是御灵。”灵均连连摆手。

    “知道知道。”隐雷嘲笑着,“你就是个偷学了三招两式的凡人。我见过的御灵,都是挺好看的小姑娘,哪有你这样的大男人。”

    听见“挺好看的小姑娘”几个字,灵均忽然沉默了。

    隐雷没有留意到他情绪有变,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你再这样整天带孩子哄孩子,也就跟小姑娘差不多了。”

    小晏趴在池子边上睡着了,灵均将他从水里抱起来,干净衣服裹好,放在池边的罗汉榻上,任他做梦去。

    海上起风了,船身在波浪中上下起伏,半躺在温热的池水里,摇摇晃晃的,方才的酒意又上来了,三个人都有点昏昏欲睡。似乎已经泡了很久,池水却一点都没凉,灵均想着莫不是船底还烧着火?不过龙将这艘船如此阔气,就算船底能烧火,应该也不奇怪。

    还是星守先说话了:“太晚了,我们还是上去吧。要是龙船主还等着我们,这就太失礼了。”

    外面静得有些蹊跷,方才出去的几个侍女,竟然连门都没有敲一下。

    灵均穿好衣服,去抱小晏,却听见孩子在半梦半醒之间哼唧了一声:“爹爹,我饿了。”

    “你怎么又饿了,难道晚饭还没吃饱吗?”

    “闻到饭香了呢。”

    灵均吸了吸鼻子,没闻到什么饭香味儿。再吸了吸,愣住了。

    隐雷走在最前面,已经到了浴室门边,忽然顿住了脚步。

    就着一点微光,门缝下面似有什么东西爬进来,蜿蜒如蚓。

    是血。从严丝合缝的浴室门下渗漏进来,细细一丝红线,继而变宽。

    门板在颤抖。

    隐雷抓起长枪横在身前:“有危险,你们退后。”

    话音未落,浴室大门轰然倒塌。

    血红巨浪从门口汹涌而入,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像是有人在门口砍断了巨兽的咽喉,血液自大动脉的断口喷涌而出,直接灌入这间底舱。

    小晏一声尖叫。

    三个人下意识往后退,血流瞬间涌入,一下子淹到了腰间。灵均立刻将小晏举高。

    “不能退,往前冲!”星守喊着。

    隐雷反应过来,迎着滔天血浪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