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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守琴河 第7章 南海迷航(二)

    浴室在船舱底部,血流只进不出,会很快把房间填满,必须立刻跑到外面。

    隐雷提枪冲在前,灵均背着小晏紧跟,星守拽着法杖断后。血水已经齐腰深,幸好很快就找到了楼梯口,三人逆着血流跋涉而上。

    楼梯上,转角处,甲板上,遍地是血,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无声无息的血风暴。灵均走了几步,踩着一个软软滑滑的东西,差点摔倒在地。

    却是一条一尺多长的锦鲤,肚皮朝天,白眼污浊,死去多时了。再一看,东一条、西一条,满地都是死鱼,有的甚至被开膛破肚,金红鳞片散落一地,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美。

    “不好,”隐雷捏紧了长枪,“孟挽怕是有事。”

    “这锦鲤就是刚才那些侍女。”星守补充道,“她们都是孟挽的灵兽。”

    小晏刚刚抓起一条死鱼在手里玩,听见这说法,吓得哇哇大叫。

    “别喊了!”隐雷呵斥小晏。

    如果真是遭到了妖物袭击,想必这妖实力不凡。这会儿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根本还没搞清什么情况,确实应该低调行事。

    灵均顺手捂住了小晏的眼睛,念了一条催眠咒。不一会儿,小晏就昏睡过去。

    “去看看刚才那条竹筏子还在不在,这里离海岸也不算太远。”星守说这话,意思很明白。这船上情况不明,先找好退路,不行就跑。

    隐雷似乎摇了摇头,半晌才说:“万一那东西是在海里呢?”

    如果妖物来自海中,那躲在大船上或许还可一战,贸然放竹筏子下海,等于自动喂到对方嘴里了。

    而且都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三人绕着甲板缓缓移动,一边观察着船楼,一边扫视海上。周遭静得出奇,繁星照耀大海,海风呜咽低回。要不是满目血污狼藉,这根本就还是一个宁静安和的夜晚。

    竹筏子还绑在船舷上,隐雷顺手用枪尖挑开了绳子。

    “好像听见龙船主的声音了?”灵均忽然说。

    “我去看看,你们等在这里。”隐雷说。

    “还是一起上吧。”星守说。

    三人之中,自然是隐雷最善战,计谋反应都不差。星守胜在博文广识,武功上略逊一筹,打起来能给隐雷当帮手。灵均不是天命者,自然不能跟他们比,不过这几个月历练下来,至少东躲西藏他是很熟练了,何况还有一手疗伤的绝活儿。

    此时情况不明,三个人谁落单遇袭了,音讯不通,都是麻烦,不如一起上楼看个究竟。

    之前华美又通透的楼梯,如今看起来面目全非,白玉台阶被血色染头了,珊瑚扶手上挂满不明物体,像腐烂的动物内脏,滑腻腻粘糊糊又乱糟糟。越往上走,血迹和粘液越多,地板和墙面布满粗粝的划痕,像是被巨兽的爪子掠过。

    这粘液带着一股陌生的咸腥气息,像是有人把海底淤泥翻了出来,还夹杂着某种特殊气味。说臭也不是臭,甚至有些莫名迷人,然而说香,可也绝对不算是香。

    星守用法杖的尖端挑了一点粘液,对着夜明珠的光,看了一会儿,不觉“咦”了一声。

    隐雷回头瞥了一眼:“海草?”

    粘液稍微有些植物枝条的形态,色泽紫里透红,闪着金属光泽。“好像是南海时轮草?”星守喃喃道,“按理说焚天之战以后,这种草就已经灭绝了,保留不了这么多年吧?”

    灵均有点吃惊,这什么怪兽啊活了一千年?

    隐雷却嗤了一声:“海底长的草,你怎么知道就一次性灭绝干净了?没准儿还有一些留到了现在呢?”

    星守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三人上到顶楼,又回到晚宴的那间大厅前。大门开着,里面朦朦胧胧看不清。隐雷刚走到门口,忽然一股黑风劈面而来,甩了他一个趔趄。他还没站定,大门哐当一声阖上了。

    隐雷迅速抖出长枪,刚刚好卡在门缝里。透过那一线缝隙,似乎可见里面魔风狂卷,许多东西在空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又噼噼啪啪地落到地上。

    “星守,”隐雷催促着,“用你的法杖,把门凿开!”

    “它关了门,是不是也不想跟我们打交道?”灵均猜测着。

    隐雷骂道:“怕你就往后躲着点儿。龙将要有事,这船就没法开走了。”

    星守提起法杖,对准门缝,猛地一击。

    门板碎了大半扇。门开的一瞬间,他们似乎看见一个血色的人影,漂浮在半空。绝不是龙将孟挽,那块头比龙将还大几倍。确切地说,那甚至并不太像是一个人的轮廓,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血光,片刻就涣散了。

    厅堂中空无一人,圆桌和椅子打碎了一地,珊瑚树、玛瑙盏、水晶屏等等,尽数碾成了渣子,混在血污泥泞里,亮晶晶的像海砂。现在他们知道了刚才那些噼噼啪啪声来自何处。满地都是死鱼,比甲板上数量更多。

    “孟挽到底养了多少灵兽?”星守咋舌。天命者带灵兽,在精而不在多,影刹们多半就只带一个豹魂。龙将带锦鲤,最多也就十来条吧。孟挽这是开了鱼塘了。

    “星守,你见过鲤鱼长牙齿吗?”隐雷忽然问。

    “没有。”

    “我也没见过。”

    隐雷用枪尖指着地上的一条死鱼。灵均凑过去看,那条鱼似乎比其他鱼大一圈,倒也是白底红纹,艳如朱槿,只是鱼眼珠子是浑浊的全白,没有瞳孔。豁开的鱼嘴里,亮出森森的两排尖牙,牙缝中还有血丝。

    灵均瑟缩了一下,回头看看背上的小晏,还好,睡得很沉。

    再看看地上的其他死鱼,鳞片缭乱,身体全都有被撕咬的痕迹,有的甚至翻出了银白色的鱼肉,恐怕都是被这条怪鱼咬死的。

    “你认不认识这种鱼?”隐雷问星守。

    星守摇了摇头。

    隐雷的枪尖捅了捅那条长牙齿的死鱼。忽然鱼眼珠子一转,死白鱼目翻成了血红放光。接着一个鲤鱼打挺,死鱼忽然弹了起来,笔直向上飞,撞到了天花板,继而又弹向墙壁,飞快地在房间里穿梭往返,快得像一把飞刀。鱼身僵硬如石,被它撞上都得皮开肉绽。

    而且它还大张着鱼嘴,两排牙齿随时撕咬着碰到的任何东西。

    “公子趴下!”星守喊着。

    灵均应声卧倒,把睡着的小晏压在身下。

    隐雷冷笑一下,站在锦鲤飞来的对面,掐准时机忽然抬起长枪,枪尖不偏不倚插进了鱼嘴,把锦鲤捅了一个对穿。

    灵均松了一口气,刚要站起来,忽见隐雷被带了一个趔趄。长枪竟然被这条鱼拽脱手了。锦鲤神力无穷,带着一条长枪继续飞舞,完全没有受伤乏力的迹象。

    这下可好,本来只有一把飞刀,现在变成了飞舞的长枪。灵均一个闪避不及,差点被弑神枪劈开脖子。

    隐雷失去了兵器,恼怒不已,飞身欲上去打算徒手夺枪,却被星守一把按住。星守抛出了自己的法杖。

    北辰七星杖和弑神枪在空中交叉对撞,迸出星星火光,同时落地。七星法杖不如弑神枪灵敏锋锐,但分量却重,哐当一声把弑神枪压在了下面,叉成一个十字。

    星守和隐雷同时扑上去,一人一头把七星杖按在地上。鬼锦鲤穿在弑神枪上,本来是破坏力大增,这时候却因为弑神枪被法杖卡住了,锦鲤也就动弹不得。只见它左右扭动,拼命想从枪杆上脱下来。

    “公子呢,别傻站着。”隐雷呵斥着,抛给灵均一把匕首。

    灵均捏着匕首,蹲在鬼锦鲤面前,比了比:“什么下刀啊?”

    鬼锦鲤已经扭到接近枪尖,眼看要脱出来了。

    “赶紧吧,随便来一刀。”星守说。

    灵均照着锦鲤的白眼珠子,一刀捅了下去。

    砰的一声,鬼锦鲤爆开了,只觉眼前一蓬蓬金色的迷雾,鳞片如飞花碎叶一般四散。

    金雾散开之后,鬼锦鲤消失了,碎片都不曾留下。倒是之前那股奇怪的香气,骤然浓烈起来。

    房间里依然只有满地粘液、血污和死鱼,几颗破碎的夜明珠摇摇欲坠,朽烂的海草随着光影晃动,似乎幽幽地活了起来。

    灵均刚要说话,忽然见星守把食指压在嘴唇上。

    外面似乎有人在呼吸。

    呼吸声缓慢而深沉,与起伏的海浪同一频率。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来。只是海浪起伏,不会夹杂着某种喑哑的声响,像是风穿过窗纸的裂口。

    天命者听觉敏锐。外面那个东西,倘若是活物,那么除了呼吸声之外,还应有心跳和血流的声音,但是星守和隐雷都没听到。

    可如果是死者,那么呼吸声又从何而来?

    这间厅堂本来是四面开窗的,视野极好。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所有的窗扇都放下了,看不见外面回廊上的动静。隐雷踮起脚尖,挪到一扇窗前,用匕首将窗纸划开一个小方块,揭开,往外看。

    外面一团漆黑。两个时辰之前他们在这里宴饮,能够看见窗外的海面与星河。同样一扇窗户,现在外面多出了一堵墙?

    隐雷回过头想问问星守,却看见星守的脸有些发青。

    那堵墙在动。

    墙上沾满了斑斑驳驳的污泥和海草,肉眼可见在徐徐滑动。

    隐雷迅速跳到另一扇窗前,划开窗纸,也是一堵滑动的墙。第三面窗外,还是墙。第四面窗,仍然是墙在滑动。滑动的方向全都一样。

    三人面面相觑。

    “我觉得,”星守低声说,“外面回廊上,有一条巨蟒,绕着这间屋子盘了一圈。”

    他用法杖指了指房梁,意思是,想出去只能走屋顶了。

    隐雷轻轻跃上房梁,长枪顺手挑破了彩画天棚,打算揭掉房顶几块瓦,掏出一个洞来。待他抬头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房顶用的不是寻常琉璃瓦,而是砗磲壳磨成的明瓦。白日里抽掉天棚,阳光可以直接照到阁楼里,又明亮又暖和,晚间也能透过明瓦赏月观星。

    而现在,明瓦外,仍然是黑沉沉一片,被堵得什么也看不见。

    那不是蟒蛇,而是包裹住整座阁楼的、无形无状的一个什么,它来自深海,裹着腥臭淤泥、腐朽海草还有污浊粘液,会杀生,会喷血,所过之处,毁天灭地,一片狼藉。

    “要么……”灵均喃喃道,“我们把地板拆了?”

    楼梯在外面的回廊上,想下楼只能拆楼板。只要不惊动外面的怪物,下到一楼,直通甲板,逃上竹筏子,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隐雷和星守对视一眼,立刻动手。

    还好楼板只是普通木材,两个天命者的兵器足以迅速凿出一个洞来。

    这一回是星守率先跳了下去,隐雷断后。灵均在上面听见他咕咚摔了一跤,又过了一会儿,才闷哼哼地说:“下来吧,没事。”

    灵均背着小晏跳下去,跌在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原来这是一间宽阔的卧室,观其奢侈程度,大概就是孟挽本人的住所。现在孟挽也不在,星守把床推了过来,给灵均当垫子,因为地上实在是太滑了。

    那个东西大概扫荡了船上所有的角落,到处留下血污烂泥,以及那种奇怪的气味。就好像一条巨大的舌头,滴着腐烂的脓血和涎液,把一条船里里外外舔了一遍。

    这个想法让灵均自己都觉得恶心,等隐雷一下来,他连忙说,我们快出去透透气吧。

    一楼的窗外能看见甲板,至少到现在为止,那个东西还只停留在二楼回廊上,他们翻窗跳上甲板,奔向竹筏。

    可是,竹筏不见了。

    星守以为自己记错了竹筏的位置,绕着甲板找了一圈。真的没有了。

    “星守,这船上还有别的人吗?”隐雷的声音有些焦急。

    “不知道。”

    除了孟挽,他们确实没见过别的“人”。从浴池出来到现在,他们都没见过孟挽的身影,一直默认孟挽可能已经遇难。可是,也说不定孟挽甩下他们,独个儿驾着筏子先行跑路了?更进一步说,船上的这一切,会不会其实是孟挽设下的圈套?

    “不会吧……”隐雷沉吟道,“孟挽这人不见得多仗义,但要说赔上一条宝船来暗算我们几个,他图什么?他自己也要去西净土啊。”

    但如果不是孟挽带走了竹筏,那么……

    他们一直觉得,那个迟缓、肮脏又无可名状的“大舌头”,虽然凶残,但是并没有智识,也未必会冲他们来。所以,他们并没有刻意躲藏,大舌头也并没有跟他们正面冲突。

    但如果大舌头竟然特意把竹筏子给扔掉了,这说明它的智力不下于常人,而且早就注意到这几个人。之所以迟迟不下手,会不会只是猫捉耗子,逗他们玩儿?

    三个人同时仰起头,阁楼的回廊上堆满了烂糟糟的一团,说乌云又比乌云更浓稠,说是恶兽似乎又没有一个真正的形体。它在一张一缩,似乎算是呼吸,还在缓缓蠕动,转眼间已经挪动到了与回廊勾连的飞桥上。

    “星守,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你都不认得吗?”隐雷压着声音问。

    星守默然摇头。

    这情形给人的恐怖威压,甚至强于刚在被扣在阁楼上的感觉。三个人看得一时发愣。只有小晏一直睡在灵均背上,呼吸均匀,丝毫不知道大祸临头。

    飞桥精巧轻盈,对于大舌头来说却是太窄了。它还在努力的往前挤。两侧栏杆被撑开,噼噼啪啪往下掉,便有一截烂木头弹到了灵均脑门上。

    灵均忍不住哼了一声。与此同时,大舌头停了下来,三个人似乎都觉得,它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谁也不知道,这个叫不出名字的怪物,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头和眼睛……

    “拼了!”隐雷咬牙道,“就这一条船,不杀了它,我们也别想活!”

    他是鬼影宗的少主,在当世天命者之中,武力值也是出类拔萃的,再带上一个星术,难道真就打不赢这个怪物吗?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不知道它的眼目心脏等要害在何处,拼上去把它胡乱剁个八十大块,难道它还能活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抽出一支烟花,甩到空中。

    寂静的夜空中炸开五色绚烂花朵,一时天海明亮,如飞天齐舞,这条血污狼藉的船,也被照得分外清晰。

    烟花寂灭之前,灵均忽然看清了什么。

    “你松手!”隐雷恼怒道。

    灵均拽着他的弑神枪不放,却一个劲儿地指着船上的桅杆给他看。

    星守也瞧见了。就他们已经找过的地方而言,这条大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涂满了血污,大舌头每个地方都舔到了。可是,唯有瞭望塔旁边这条桅杆的上端,却是干干净净的。

    大舌头不会爬杆!

    再怎么凶残善变,它也是囫囵一团,连肢体都没有,而桅杆是高高细细的一条,附着面积很小,它无法攀援,也就舔不到上面去。

    隐雷心念一转,立刻同意,先爬上去,撑一阵子再说。

    对于两个天命者而言,爬桅杆这种技能自然不在话下,连拉带拽地把灵均和小晏也拖了上去。三人一直蹿到桅杆顶部,在横木上坐下来。

    此处位置高,视野好,远离一船糟烂污血,连那充斥鼻息的莫名怪味儿也闻不到了。灵均把自己和小晏都绑在了横木上,以防风大被吹下去。

    隐雷一直往海上观望,忽然听见星守低声说:“我看见龙将了。”

    孟挽其实就在他们下方,在那个飞桥连通的瞭望塔里面。

    与阁楼一样,瞭望塔的屋顶,也是砗磲明瓦,并且连天棚都没有装,从上面往下看,室内一览无余。

    瞭望塔里摆着测定航向用的星图和仪轨,桌子旁边坐了一个人,看那巨大的身形就知道是孟挽。只是这个孟挽僵硬如尸体,那把削去了九个人头的巨刃,也落在了身旁。

    “已经吓死了?”灵均问。

    “等着看。”

    大舌头已经通过了飞桥,瞭望塔的门不堪一击,很快被它破门而入,直接停在了孟挽面前,孟挽依然纹丝不动,好像真的断气了。

    它似乎思索了一下,忽然半身乍然抬起,这个动作确实像一条吐着信子准备咬人的蟒蛇,蛇头高高仰起,随之上身一弓,朝着龙将合身扣去。

    眼看大舌头就要把龙将拍扁。相距不足半臂,龙将忽然暴起。

    巨刃刹那间飞回到他手上,朝着大舌头的正中心直插过去。

    “厉——”

    灵均一个“害”字还没说出来,忽然看见大舌头咧开嘴,笑了?

    那不能算是嘴,只是大舌头中间劈开了一个豁口,前后通透,形状像一个笑脸。而龙将的无敌巨刃,刚刚好从这个洞中对穿过去。

    龙将猜测它的中心就是要害,故而专门等着它靠近,出此险招。谁知大舌头一团软体,随时变化,根本没有要害。巨刃不及回抽,那张“嘴”忽然又阖上了,一口咬住了龙将的右手腕。

    龙将嗷地惨叫一声,收手。巨刃落在了大舌头身后,哐当一声掉地。

    龙将想要抽出自己的右手腕,然而大舌头力道极大,吸住他的手不放。龙将跺着脚拼命挣扎,无法拔出,大舌头只是“坐”着一动不动。不知何时,龙将的左手忽然又多了一把短刀。这一回,他竟是朝自己的右手臂砍去。

    为了逃命,一条胳膊舍就舍掉吧。

    忽然有什么东西支出,利落地架住了短刀。

    谁也没看清,大舌头是如何长出来一只手来的。那只手苍白纤瘦,看起来与舌头本身颇不般配,然而却沉稳有力,一翻腕就夺下了龙将的短刀,再一翻腕,龙将的左手也被扣进了“嘴”里,咔咔两下捏成骨折,跟右手缠在一起。

    龙将双刀被夺,束手就擒,此刻只能仰脖子朝天,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它不止有智识,而且非常机敏,似乎懂得龙将的刀法,能够见招拆招。即使在天门山一带,品级这么高的妖兽也是相当罕见的。

    灵均和星守都不由得抱紧了桅杆。

    隔着砗磲明瓦,他们看见那只纤瘦的手停在半空,正对着龙将的脸,时间似乎一时凝滞。

    那只手筋骨分明,皮肤龟裂,指甲破损朽落,然而无名指上居然还戴着一只戒指?戒圈已经锈得发黑,原本应该镶嵌宝石的地方,如今只有一个锈蚀的空洞。

    龙将的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下一刻,那只手忽然变大,指甲暴长,尖利如爪,直接插入龙将的胸膛。

    龙将的嘴还没合拢,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已经从他的胸腔里掏了出来。心房连着大串儿的动脉和气管,拉扯不清,那手觉得不耐烦,索性转了两下,把心脏直接揪了下来。血雾从动脉喷出,整个瞭望塔都红了。

    心脏滚落在地上,还在跳动,汩汩地冒着血。

    灵均看在眼里,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扯开了。

    大舌头的手捡起了龙将的短刀,麻利地心脏剖开。龙心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还未来得及看清,已被大舌头囫囵吞下。

    如果大舌头也有脸和表情,这一刻它的表情可能是心满意足,甚至伸了个懒腰。

    是的,咽下发光物的那一刻,它模糊一团的轮廓忽然发生了改变,长出了手臂,长出了腿,虽然这些肢体也是弯软不成型,但也隐约能看出,大舌头现在像是有了一个人的轮廓。

    这妖兽不是要升级了吧?

    它的身形继续涨大,类似头的部分,已经顶到了砗磲明瓦的表面。它施施然昂起头,贴在明瓦,肉团压得扁平了,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灵均他们。

    “哈!”灵均惊叫。“你看见了吗!”

    “什么?”

    “它睁眼了!”灵均脚都软了,“它有一只眼睛,白色的!我看见它睁眼了!”

    星守和隐雷均表示没看到。“公子,你是不是吓傻了,”星守说,“别怕,它是冲龙将去的。”

    然而那张“脸”还在盯着他们,灵均甚至觉得,脸上有一点点渴望的表情。

    “它它……它跟龙将有多大仇,要这么折磨他?”灵均语无伦次,“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吃了开明兽啊?”

    “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隐雷烦躁地说,“这船不能留了,赶紧逃走吧。”

    没有竹筏子也得逃。好在桅杆上的横木是可以拆的,绳子也是现成的。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拆下七八条横木绑成一排,扔进海中,旋即跟着跳进海里。

    临时搭成的木筏子居然没散架。三人爬上筏子,用手,用兵器,拼命划水。也不管什么方向,反正离宝船越远越好。

    而与此同时,宝船开始下沉。

    那怪物想必是来自海中,等船沉了海,它就回到海里,到时候再追过来,会不会比在船上速度还要快?

    快跑,一定要快跑。

    宝船没有移动,在原地下沉,速度很慢。他们一边划水,一边回头张望,暂时没发现有什么东西跟过来。过了不知多久,只剩瞭望塔的塔尖露在海面上了。忽然海中一声巨响,激起巨大的浪花。

    爆炸之后,宝船彻底消失在海中。

    然后天就亮了。

    灵均觉得怀中的孩子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小晏醒了。

    “爹爹,你没睡觉吗?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好多鱼,真好吃。”

    灵均接不上话。

    小晏舔了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梦中的鱼香,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些不对:“爹爹,这个船好破。我们不是上了一条大船了吗?还有个龙叔叔请我们吃饭?”

    “我们……那个船不好,我们换条船。”

    “啊?”小晏显然有些失望。

    海平面上出现了一艘帆船的影子,朝他们这边迅速靠过来。

    “就是那条船。”隐雷在一旁补充道。

    金平胜号是一条双桅的帆船,比龙将的船小很多。船主谢金持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州商人,出海带着家眷、奴仆、十来个水手,还搭了一个僧人。公子灵均一行人上了船,船上顿时变得十分拥挤。

    谢金持倒是非常客气,立刻让人把最好的一间舱房收拾出来,请灵均等人住下。

    隐雷这才解释,原来孟挽的船太过招摇,不便在人烟稠密的地方靠岸。但是此去西净土,船上总得有足够的补给。所以他委托了相熟的谢船主,从附近海港采买了酒水、粮食和薪柴,从海上送到孟挽船上来。

    不成想还没接上头,孟挽的船就报废了。

    “如今这个情况,雷少打算怎么办?”谢船主敬过一圈茶,小心翼翼地问。

    隐雷说:“眼下只有金平胜号可以一用了。”

    “这……”谢船主沉吟不答,两腮的肉就垂了下来。

    金平胜号只是一艘跑近海的船,此去西净土,路途遥远,风高浪急。如果按原计划从南明离岛南边走,还有可能遇见更多未知的风险。这样一艘小帆船,恐怕是应付不来的。

    “仓促之间,不好安排。能不能我还将几位送回岸上,再做计议?”面对两个披坚执锐的天命者,谢船主提起要求来,也不是很有底气。

    灵均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见环佩琤琮,有人飘然而入。

    “公子好不容易逃出来,是没法往回走的。”说话人声音清澈,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船上有水有粮,足够支撑这一路。爹爹,我们就送他一趟吧。”

    灵均担心隐雷会用武力胁迫谢船主开船,却没想到船主的女儿忽然站出来,愿意帮他们。

    定睛看去,那女孩儿半藏在谢船主身后,青裙曳地,纨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似喜非喜地瞧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