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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守琴河 第8章 南海迷航(三)

    谢船主不愿多事,看上去娇娇柔柔的谢小姐却偏要伸出援手,灵均和星守颇感意外。

    谢船主看起来有点怵他的女儿,为难得脸上汗都冒出来了。

    谢小姐笑着说:“爹爹,几位客人刚刚从海里上来,怕是都累了。还是先请他们稍作休息。船的事情,慢慢再商议嘛。”

    便有一个年少的侍儿上来,引着三大一小去客舱安置。

    金平胜号只是个普通的商船,比不得龙将的船豪华宽阔。客舱只有一层,约莫五六个房间。谢船主给他们安排的这一间,虽然不大,倒也清雅洁净,墙上挂着宝琴,香案上供着炉瓶三事,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图,床帷间幽香沁人。

    “这是小姐的闺房吗?”星守问。

    侍儿抿嘴一笑:“船上最好的屋子,当然是小姐的闺房啦。”

    “那怎么好意思。”灵均有些慌乱,“我们把屋子占了,你们小姐住哪里?”

    “船上又不止一间屋子。”

    “这怕是不太好。雷少,”灵均一边往后退,?一边喊着,“雷少你跟他们说说,我们在底舱随便将就一晚上……”

    “别叫了,雷少早就走啦。”那侍儿笑道。

    回头一看,果然隐雷没有跟在他俩后面,这时竟不知去哪里了。

    “哪里是住一晚上就够了,还有这么远的路呢。”侍儿手脚麻利,瞬间就换上了一套干净寝具,又留下几套衣服,“这船上没有仆役,饮食起居请你们自己动手。我是照顾小姐的,有不懂的事,可以来问我,我叫小婵。”

    “不敢劳动婵娘子。”灵均朝她拱了拱手。

    “您倒真不像个公子。”小婵抱着谢小姐的枕头走了。

    灵均此时湿如落汤鸡,头上脸上还挂着残留的血糊,确实不像样。他也不敢往干净的床铺上做,站在那里一脸迷茫地看着星守:“雷少去哪里了?”

    “不知道。”星守摇摇头,“雷少总有他自己的打算。我出去打点水,咱们把衣服换了。”

    灵均留下来看着小晏,防着他一双小脏手东摸西摸的。不一会儿星守拎着一大桶温水回来了。两人七手八脚地先把小晏洗干净了。

    船上并没有准备的小孩衣物。灵均在小婵留下的衣物里勉强找到一身最小的,给小晏套上,用衣带扎好袖口裤管,又劝他赶紧上床休息。

    星守再次出去打水,回来的时候,脸上透着一股子莫测。

    “我好像看见雷少了。”他说,“就在隔壁的隔壁,屋里还有那个谢小姐。”

    灵均说:“刚才听小婵的意思,这条船肯定是要送我们去西净土了。大概,他们两个在商量路上怎么走吧。”

    星守笑了一下:“如果是这个事儿,为什么不跟船主商量?谢小姐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开船的样子啊。”

    灵均还是青宫太子的时候,星守就是他的长史官。他这个太子当得战战兢兢,青宫里别的官员都不太把他当回事,唯有星守一心向着他,万事替他打算。两人可算是老交情,彼此知根知底,互相依赖。隐雷就不同了,鬼影宗少主是三个月前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当时灵均被冠上谋反之罪,关押在天牢深处。隐雷一人一枪,杀入天牢,所向披靡,捞起灵均就跑,他跟灵均说,他是星守的朋友,星守找他来劫狱的。灵均一点都没怀疑。

    后来星守带着小晏赶来,灵均才发现,原来星守根本不认识隐雷。隐雷根本就是自己主动揽上事儿的。

    影刹性情桀骜不羁,一路上我行我素。可是他战力最强,又聪明机变,交游广泛,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帮手和出路。这种情况下,其他人当然是听从他的安排最好,不必多问为什么。

    当然,灵均也曾婉转问过,大家素不相识,为什么隐雷要费心费力地帮他们组织这场大逃亡。

    隐雷笑着指指星守:“那么他一个星天监的面壁者,为什么要潜入天阙城辅佐储君呢?”

    灵均大概知道,星守在星天监修行多年,不甚得志,眼看并没有升入华藏界的希望了,所以想来中州人界另外建立一番功业。

    那么,鬼影宗的少主隐雷,是否有同样的心愿呢?

    星守曾经说起过,隐雷本人其实是前代修罗太子的遗孤,修罗帝国最正统的继承人。不过,如今影刹的实际领袖,却是隐雷的叔叔玄谟,人称紫阳王。玄谟是鬼影宗的大宗主,隐雷只是第十三个宗主。虽然紫阳王很照顾他这侄儿,但少主心里,大概总有些不甘心吧?

    这一路过来,从天阙城逃出,虽然处处惊险,但一切都还在隐雷的掌控之中。两个天命者对付一干凡人官兵,原本不在话下,有时候冒出一些妖兽,打一打也就过去了。昨天夜里终于上了孟挽的船,又来一个顶级天命者帮忙,可以说是安全无虞。

    没想到出海一夜,逍遥船就变成了血狱。隐雷先是打算正面一战,后来却只能带着大家逃命,说明这桩怪事,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中。

    “星守,金平胜号这个船,真的能带我们去西净土吗?”灵均问。

    “只要不遇上大风大浪,应该还是可以吧。”

    “你记不记得,孟船主曾经说过,他那条船是可以入水的?”灵均喃喃道,“——虽然我也不明白那条船怎么就能潜水了。不过,这意思是不是说,此去西净土,会有某些路段需要在海水里航行?”

    星守解释说:“他那条船能够潜水,应该是因为有避水珠,这是他们龙众天生自带的宝物。不过,我记得南明离岛以南的海域也还算平静,并不需要潜水,只是海底有暗礁,船长有经验的话,是完全能够避开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洗换干净,小晏就过来吵吵着说饿了。

    “你看着小晏,”灵均说,“我出去问问有没有吃的。”

    此时天色大亮,万里无云,青空澄澈,海水宛如一整块碧蓝的琉璃。浆手们在底舱划着桨,劈开两行雪狼,水声齐整如乐曲。

    昨夜种种魑魅魍魉,被这炽烈明净的日光一照,似乎遁于无形。灵均辨了一下方向,金平胜号确实是在一路往南开,心中非常感激。

    走了一路,忽然听见某个舱房里窸窸窣窣有人说话。透过窗纸一看,屋子里是隐雷和谢小姐。

    其实灵均觉得,隐雷既然跟谢船主熟识,大约也早就认识谢小姐,避着人说说话并不奇怪。隐雷年少倜傥,武力超群,走到哪里都是女孩子们瞩目的对象。灵均和星守早就见惯了。之前那个布地金园的歌伶不就是吗?

    灵均自窗前退开,在船头站着吹了会儿风,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他看。回头一瞧,半个人影也无,似乎转角处有清灰袍角一闪。他茫然地追了几步,似乎闻到一股幽然的焚香。

    厨房就在船尾的一间舱房里,灵均刚走到门口,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两只丫髻晃来晃去,原来还是小婵。

    “刚做了些汤饼要给你们送去,想不到你倒自己找过来了,这么饿了呀。这样也好,你自己拿回去吧。”小婵说话莺莺呖呖,一边跟灵均搭讪,一边捞汤饼出锅,一边还催着人拿食盒来。

    有浆手提着食盒过来了。那人生得人高马大,但只低着头一言不发。灵均注意到他面容僵硬,一张脸有半张都是赤红色的伤疤,宛如火焰燎过,看上去颇为可怕。

    一时间汤饼起锅了,装了四个碗,放在提盒里,灵均自己提着往回走。

    路过刚才那间舱房,他实在忍不住,又往窗户里看了一眼。不想这一看,却撞上隐雷和谢小姐同时回头,目光正好对上。

    谢小姐噗嗤一笑:“公子何不进来?”

    灵均万分尴尬地挪进去,才看清这间屋子原来不是客舱,只是随意堆了一些杂物,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排人高的酒桶。难道隐雷竟是偷偷来过酒瘾的吗?

    “爹爹每常出海,都要带几桶酒。”谢小姐解释着,不知为什么脸上居然微微泛起了淡粉色,仿佛刚才她自己也喝了酒似的。“不知公子是否爱酒?”

    灵均并不好饮,可是被她这么一问,莫名其妙地也就点了点头。

    谢小姐恬然一笑:“那就请公子也带一壶酒回去尝尝吧。”

    她身侧就有一个酒桶,已经推开了半边盖子。她取了一提酒,细细地灌入酒注,递给灵均,手腕纤细洁白,犹如初开的兰花。

    灵均懵懵懂懂的,也不敢跟隐雷搭话,抱着酒注子一溜烟就跑了。

    小晏和星守早就饿坏了,三人端起汤饼,立刻开吃,才吃了一口,又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碗。

    “爹爹,”小晏皱着眉头,“这汤饼也太难吃了。”

    灵均无言以对。

    “是挺难吃的,”星守居然也难得地抱怨起来,“是不是没放盐?”

    灵均说:“小婵煮的汤饼。她不是专门的厨子,顺手给我们煮了点东西,也是一番好意。”

    小晏嘟着嘴说:“我想吃爹爹做的饭。”

    灵均想起谢小姐给的酒,拿过来尝了一口。那酒水其实极淡,喝着并没有酒味儿,却是清甜如蜜,还有一种宜人的花果香。小晏嚷着要尝尝,灵均也就没拦着。于是就着几杯甜酒,他们总算吃完了没滋没味的汤饼。

    直到吃完汤饼,隐雷也没有回来。折腾了一整夜,如今酒足饭饱,灵均和星守都有些睡意了,小晏更是早已呵欠连连。

    三人索性合衣假寐。睡了一会儿,灵均先自醒了,房中黑沉沉的,他推门出去透透气。不知何时海上起了雾,四下里灰蒙蒙的看不清。灵均扶着船舷吹风,风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气息,他觉得像是在哪里闻到过,又无论如何记不起来。

    海雾渐渐散开,海上漂过来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他先以为是个人,正要呼救,再看时那轮廓又不是人,好像只个海兽,奇形怪状得叫不出名字。至漂到近处再看,竟然连兽类也不是,灰白黏腻的一团烂肉,泛着层层泡沫。灵均满心疑虑,瞪着看了一会,那团子忽然一扭,中间乍然豁开一条缝。豁口处猛地翻开一只白眼,眼球布满血丝,细小的瞳孔直勾勾对准了他。

    灵均嗷的一声惨叫,醒了过来。

    窗纸被晚霞染红,海上暮色沉沉。不知不觉里,竟然睡了一整个白天。

    灵均立刻推醒了星守。星守揉了半天的眼睛,方才清醒过来:“这酒劲居然还挺大?”

    他们这一顿吃吃睡睡,还没有去向谢船主道谢。看小晏还稳稳地睡着,灵均就拉着星守出门,准备去拜访谢船主。

    走到半路,星守忽然拉住了灵均:“这船在往回走。”

    果然,最后一点残霞落在船的左边。他们改变方向北上了。灵均呆住了。假如谢船主最终反悔,仿佛也不能埋怨他什么。

    但是在他们喝醉酒睡着的这一天里,隐雷跟谢家父女怎么谈的呢?总不能什么都不交代,直接把他们往中州送吧?灵均忽然紧张起来。

    星守沉着脸,把灵均推回舱房:“你守着小晏,我去找雷少。”

    很快星守就回来了,一脸严肃:“雷少不在。”

    “不在是什么意思?”

    “我找过了,整条船上都没有。”

    灵均感觉足底生凉,逃难以来,隐雷一直是四人小队的主心骨,他还从来没有面对过“隐雷不在”这种情形。船往回走,隐雷失踪,难道事情真的失控了吗?

    星守倒还镇定,问:“公子,之前你在藏酒的地方碰见雷少和谢小姐,他俩是个什么情形?”

    灵均以为这两人在说私房话,哪敢仔细打量是个什么情形。不过现在想起来,雷少当时仿佛有些忧虑。

    “先问船主。”星守说。

    谢船主的舱房里还亮着灯,面朝门口坐着,正在跟人喝茶。

    灵均看见了一个穿着僧袍的背影,忽然想起白日里在甲板上闻到的焚香气息。

    “雷少不见了?”谢船主哐当一声搁下茶碗,“怎么会呢?船就这么大,总不能凭空消失吧。我再跟你们找找去……”

    谢船主胖墩墩的脸上又急出了汗,看着又并不像是装的。星守的神色便缓和了些。

    “这船我熟,我来找。”他一边点着灯笼,一边絮絮叨叨,“有些地方你们可能没看到,不要急。”

    僧人忽然转过身来,朝着灵均微笑了一下:“二位公子,想来刚才休息得很好。贫僧就住在你们隔壁,一点儿响动都没有听到。”

    灵均赧颜道:“白日高卧,让大师见笑了。”

    “不敢称大师,贫僧法号醍醐。”那和尚身形瘦小,面容枯槁如核桃,看不出有多大岁数了,一双眼睛倒还灼灼有神,略带悲悯地看着灵均:“公子太年轻了,不要贪杯啊。”

    星守眉头一皱,觉得这老僧话里有话。

    他们从船头找到船尾,又从船尾找到船头,仍然一无所获,三个人心里都越来越紧张。找着找着,星守忽然站住了。

    “谢船主,你这船什么时候停了?”

    谢船主应声回答:“没停啊!这船一直在往南走。”然而他也感觉到,船明明是停下来了,立刻就有些慌,“是不是底下浆手偷懒了?”

    “往南?”星守的脸色越发不对了。“刚才这船不是在朝北开吗?”

    “没有朝北啊。”谢船主吃了一惊,“不是说好了一直往南开吗?”

    星守沉着脸:“刚才这船掉头了,原来你不知道?”

    谢船主慌了,这船原来真的失控了。

    灵均正要说什么,却见船尾有东西在动,飘飘然如风中鹤影。走近两步,才看出是一个人,衣袖被海风卷起。

    他心中暗暗纳罕,方才他们三个人六只眼,都没看见这人,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桅杆上的船帆已经落了地,一盏灯在半高处摇曳,灯油快燃尽了,灯火半明半灭,那人影半沉在暗处,身形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灵均提高了灯笼,大步向船尾走去。

    他看见了一件玄色纱衫裹住了纤瘦的身形,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灯光亮起的时候,那人忽然回头。

    是谢小姐的脸,面色煞白,泪水涟涟,宛若一道幽魂。

    灵均看呆了。

    “公子——”她声音发颤,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扶着船舷摇摇欲坠。“公子休要怪我。”

    灵均喉头发紧,伸手扶住谢小姐:“你……慢慢说,怎么了?”

    谢船主和星守闻声赶来。

    谢小姐倚着灵均的胳膊,缓缓坐下:“是我没有拦住雷少。”

    三人面面相觑,又不敢催她。只等着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磨蹭半日,总算说清了怎么回事。

    “雷少说,此去南海,路途凶险,必须有一个辟水珠,方能保平安。我们船上没有,先前孟船主的船上是有的。他想回去把辟水珠找回来。”

    灵均和星守都惊呆了。龙将的船已经沉了,辟水珠还能找得回来?隐雷确实会水,但毕竟不是龙,深潜能力有限。再说,谁知道怪物还在不在那条船上?

    “所以我们悄悄让船掉了头,又等在这里,没有敢告诉爹爹。”谢小姐眨着眼睛,看看谢船主,“他说太凶险了,把船停在远处,他一个人泅水过去找。只要他回来,就会放一朵夜光水母。可是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他俩商量一天,竟然是瞒着大家搞这个事。面对这种状况,谢船主显然也没了主意,只是搓着手,围着谢小姐团团打转:“蛮蛮,你不要太焦心,雷少是有本事的人呐。他会回来的。”

    原来谢小姐的闺名叫“蛮蛮”。

    星守看了看夜空,辨认了一下星辰的位置,说:“此地离我们昨晚沉船处,约莫两里,他泅水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再等等。半个时辰他还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星守和灵均各自脑补了一万种情况,假如雷少不回来,事情应该怎么办。桌上有一个沙漏,被他们颠倒了好几回。当星守终于不耐烦,准备冲出去找人时,海面上亮起了光。

    影刹在众人的翘望中终于出水,他穿着紧身的泅水服,面色铁青,身上每一根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上来劈面就对谢船主说:“往南,赶快。”

    谢船主显然被他震慑到了,连走带跳地下底舱去了。不一会儿,排浆舞动起来,金平胜号缓缓掉头,重新往南启航。

    此时正有北风吹来,谢船主说正好升帆。底舱上来一个浆手,帮谢船主拉着缆绳。灵均注意到那个浆手长手长脚,脸色隐约有一道疤痕,好像就是那个煮了难吃汤饼的厨子。这人显然当浆手也不太娴熟,说话间被谢船主又骂了几句。当灵均暗自琢磨的时候,浆手忽然抬起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与灵均恰好碰了个对视,眼神冷得像刀,扎了灵均一个透心凉。

    金平胜号趁夜狂奔,直到东方既白。天亮后,星守又查看了下方位,判断出这一晚至少跑出了四百里。

    这一晚隐雷勉强换了衣服躺平,人却一直没有合眼,辗转反侧简直恨不得下底舱去,跟浆手们一起划桨。听见星守报的这个数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灵均试探着问他:“你去沉船里找辟水珠,有没有碰到危险?”

    隐雷嗤了一声。就算碰见危险,他不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有必要再把过程说一遍?隐雷从自己脖子里摸出一条项链,解下来扔给了灵均。

    接过来一看,吓得灵均差点没有当场把链子甩出去。

    链子下端挂着的坠子,是死人的一根手指,指上套着一只戒指。

    “尸体泡胀了,戒指摘不下来,只能连手指一起砍了。”隐雷的语气一贯是浑不在意,但此时多少也有些惆怅。

    灵均明白过来,这是龙将孟挽的手指。

    “御灵啊,你能让人起死回生吗?”隐雷忽然问。

    灵均苦笑着摇头:“我不是真正的御灵。”

    隐雷点点头:“死成那个样子,身体穿了个大窟窿,还撕得七七八八的。就算来个真御灵,应该也救不活了。”

    星守接过龙将的手指,仔细查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戒指问:“这就是辟水珠?”

    戒指样式古朴,上面刻有龙族的铭文,戒面的宝石是一颗白色的大珠,看不出什么材质。因为年深日久,宝石毫无光泽,反倒多有裂纹。怎么看都不像是拥有神力的宝物。

    可是隐雷说:“应该就是吧。”

    星守又看了一会儿,把断指扔还给他。不再说什么。

    只有小晏精神好,昨晚的风波对他来说从不存在。穿衣起床之后,他就催着灵均带他去甲板上看海。

    “西净土很远,这一路只有海可以看,”灵均无奈地说,“将来你要看到厌烦。”

    小晏根本不听这套,将来看到烦那是将来,小孩子只管现在。

    一夜折腾后,谢船主一家也很晚才歇下。此时用毕早餐,谢蛮蛮带着小婵,也在甲板上徘徊。蛮蛮看见了灵均,向他微微点头。她又换了一身衫裙,银装素裹,饰以纯白羽毛,映在明烈的日光中,整个人似乎是透明的,昨晚的惊恐失态早已不见,依然是温柔如水飘飘欲仙。

    彼此问过好,蛮蛮又问“公子和两位朋友昨夜可还睡得安稳。”

    灵均料她是想问隐雷,又不好说破,便含混着答了一通。小晏一直盯着蛮蛮看,蛮蛮只得又问:“小公子几岁了。”

    “七岁。”

    蛮蛮眨了眨眼睛,看看灵均,似是不信:“公子年纪轻轻,孩子竟这么大了。”

    灵均要解释,又想起小晏的身世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便只得又含混地笑笑过去了。

    小晏见这两个大人打哑谜一般,说话甚是无趣,便吊在船舷上自己玩。小婵看见了,过去劝他下来,小晏倒还拉着她一起:“姐姐你看,水底下有个大东西。”

    “是桃花水母吧。”小婵敷衍着。

    “不像是水母,也没有开花。”

    小婵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海上黑沉沉的一片,乍看去像是颜色更深的一片海水,然而却一直跟着船在移动。

    “是船的影子。”小婵肯定地说。

    灵均听着奇怪,太阳从东南面照过来,正迎着他们的脸。此时船的影子应该落在西北方,怎么会落在船的东侧呢?

    蛮蛮也在低头看,紧锁着眉头不说话。

    那黑沉沉的东西,其实并不像影子,更像是个具形。它有时潜得很深,有时又浮上来,当它接进水面的时候,海水的蓝色就更加深浓。海深不见底,那个东西也同样看不清轮廓和颜色。

    灵均喃喃地说:“我去找星守来看看,也许是鲸鱼。不过鲸鱼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也许是他想吃东西呢?”

    小晏这话说得无心,大约只是“小兔子饿了”之类的意思。然而灵均听在耳朵里,却已经觉得下面的大鲸鱼张开了深渊般的一张大嘴,正等着他们这一船人落进嘴里。

    船舱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扑在船舷上,只看了一眼就嚷开了:“它跟过来了!”

    是隐雷。他俯身盯着海面,紧张得脸都扭曲了,眼中杀意蒸腾。

    ——“它跟过来了!”

    听到第三遍“它跟过来了”,灵均就明白了隐雷的意思。

    昨天夜里,隐雷回沉船寻找龙将的避水珠,大约“大舌头”还没有走,彼此撞上了。隐雷匆匆赶回金平胜号,催着开船,一夜奔袭之后,以为终于摆脱了这个恶魔,没想到一觉醒来,它还是追上了。

    隐雷青着脸,推着灵均和小晏往回走,语气不容置疑:“你们三个,躲在船舱里,关上门。没我的话谁也别出来。”

    灵均慌乱地抱起小晏。余光中瞥见蛮蛮一动不动,倚在船舷上若有所思,眼神冷得不似常人。

    刚刚锁好舱房的门,灵均就觉得船加速了。星守听说了外面的事,默默拿起了法杖,站在门边。小晏虽不明就里,看见大人们这般阵仗,也自安静下来缩成一团。灵均吩咐着:“一会儿要是有事,你还是乖乖睡着,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好吗?”

    小晏点点头。

    “从前令堂大人,也是这么哄你的吗?一有事就给你催眠。”星守忍不住问,实在是这一路上他看了太多次,灵均带孩子的唯一办法就是哄睡。

    “我母亲?”灵均苦笑着,“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我都不大记得了。”

    “当小孩子可真好,”星守道,“一有事就闭眼,反正有人保护,再一睁眼事情就过去了。”

    船越来越快,几乎是在水面飞行。不能想象仅靠几个浆手就能达到这样的速度。灵均几乎怀疑隐雷是不是用上了天命者的秘术,这个想法也从星守那里得到了证实。移山推海,这一定是某种顶级术法,只是隐雷之前从未在他们面前露过这一手。

    即便如此,似乎还是没能甩掉海中的妖物。

    高速航行中,能感觉到金平胜号船体的颠簸越来越剧烈。海中的妖兽时浮时潜,不停地出现在船的前后左右,涌动的海浪越来越大,把船身推过来挤过去,一忽儿抛到山峰,一忽儿拍入谷底。

    星守开窗查看,一阵咸腥的水雾劈面而来。窗前正对着一匹海浪,排空而来,浪峰中清晰可见一个巨大的暗影,缓缓滑过,冰冷地俯视着沧海中这一粒小小的帆船。

    它庞大无边却又灵巧无伦,与海水浑然一体,又峥嵘毕露。

    灵均吸了吸鼻子,就是龙将船上那种非香非臭的奇怪气息,潮湿、腐朽却隐隐迷人。

    小晏吓得钻进灵均怀里不敢出来。灵均只好又施展了催眠大法。小晏刚刚合眼,只听轰然一声巨响——

    像是海底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又像红莲海火山再次喷发。

    有那么一瞬间,灵均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了。再下一个瞬间,天地忽然倒转,船被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