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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谣 【48】假名郁康

    光翼二十年的冬天特别冷,百年不遇的暴雪在辰国北部肆虐。往西走的官道冰封路滑,冬天从不下雪的紫阳大雪延绵。

    他只好修书告知守在湛都的司晔,八个字:“暴雪封城,稍安勿躁。”司晔回信也短:“人间天堂,且趁良宵。”被司晔的乌鸦嘴说中,这场大雪一直未停,他索性宿在紫阳府尹宅中,看书写字,盼望春天快点来。

    人们称那一年的冬天是天灾之冬,天寒地冻,路道断绝,千里无烟,多少人饿死衢路,无人收识。唯有紫阳城该感谢那一年的大雪。他被困紫阳城,正巧见到这番奇异景象——城外铺天盖地一片雪白,皑皑无尽,死寂沉沉,城内却因物资丰厚,远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许多富贵子弟不顾性命之忧,千方百计也要赶到紫阳城,大雪封城后索性不走了。风流少年、轻裘子弟围聚紫阳,只为看那个女人。

    这场天降的大雪只为成就一个叫烟绿蔷的女人,一场回雪舞后,她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巧的是,自她离开紫阳城,二十六年来再也没有一场雪。

    他第一次在桃花楼见到她,是冬末严寒料峭的天气,窗外飘着零星的细雪。屋内生着小火炉,熏熏然的温暖。他脱下黑狐披风,随手将它搭在椅子上,听见脚步声,抬头便见她从二楼缓步而下,一件白狐毛镶边的嫣红色裙衫勾勒得她玲珑妖袅。她眉目低垂,朝他微微一拜:“烟绿蔷见过公子。”

    她抬起头来,他心想:大家传说不假,这女子的相貌确可亡国。

    那一年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家中的老大已经能骑着竹马哒哒地在院子里疯跑,老二尚在襁褓哇哇地啼哭。因为家教一贯森严,他是第一次来青楼,心里有点紧张,随手给的银子叫老鸨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老鸨扶着胸口喘了喘,忙替烟绿蔷谢了一天的客,巴巴地请他进去。屏退了老鸨,烟绿蔷为他抚琴,一曲天籁毕了,她说:“公子,容我跳一舞。”

    他第一次如此欣赏一个女人,像欣赏清风与明月,疾风与回雪。

    她急转的舞步忽然停下,旋转的嫣红裙边萎落在雪中,仿佛一朵急速凋零的梅花。她抬起眼来,伸手向他,莞尔一笑,眼底千波流转,熠熠如星。他立在细雪中,丝毫不觉肩上已覆了一衣细雪。

    她是紫阳城暖香坊中的头魁,是流连于贵介公子中的交际花,她的妩媚风流与欲拒还迎,像是最温柔的毒药,无人能解。

    他却见过她不同的一面。有一日他赶去桃花楼,见她一袭火红,站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发呆,一手抱着手炉,一手伸到空中去接落下的梅花花瓣。

    “既然病了,就该好好躺着才是。”他道,“何必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她辨认出他的声音,头也未回:“公子怜我病痛,出手阔绰地护我十日,我感激不尽。公子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既然只要我养病,不让我弹琴跳舞,那我这十日便是自由的了,只要是自由的,就连冰天雪地,也觉得舒服。”

    他心生怜爱:“既然是自由之身,就该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舍得在床上躺着。”她回头来,未施粉黛的脸庞苍白惹人怜爱,“倒想去外面走一走。要不是这样的大雪,我真想去公子心心念念的凋若去看看。”

    “那十天可远远不够。”他微微一笑,将身上貂裘披风解下来,为她披上,“回屋去吧。”

    “我想再看看天。”她固执地要留下来,他也不勉强,从后将她揽在怀里,环着她的双手与她一同看天。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春天就要来了呢。”

    “我不能陪你十日,马车已准备妥当,我该走了。”

    “是吗?”她并不意外,“多谢公子护我十日。”

    “若你想要自由,我……”

    “公子何必苦心。”她依偎在他怀里,气如香兰,“是我看不透罢了,何处不是自由。”

    她冰雪聪明。老鸨抓住她这颗摇钱树不肯放手,放言若要赎她,非得一座城池不可。他也不再提,临走时,她突然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问道:“公子,相识一个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道:“我叫郁康。”便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那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