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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谣 【47】少年心事说欲晚

    且说郁康和凝羽疲惫不堪地回到临月楼,紫阳城已解除了围捕令,一派祥和。萧风照依然没有任何即将回来的踪迹。他俩虽然得了解药,但因为丢了西子,格外沮丧。

    过了两日,陆宁精神爽朗、笑容满面地跳下高头大马,大步流星奔进临月楼:“凝羽!是我!”

    陆宁带的人马浩浩荡荡,皆守立在楼外,阵势汹汹,颇有包楼的气势,直接导致快近正午,还没一个客人敢来吃饭。小九等几个小二游魂般地在大厅晃荡着,百无聊赖地甩着手中的抹布,没有了萧西子的临月楼像是缺了点什么,大家都提不起干劲。

    郁康看见陆宁便觉得烦闷,登时不见了好脸色,决意去外面转转。凝羽心里担忧西子,也十分懒散,只有陆宁不懂看人眼色,兴致冲冲地道:

    “你拿的果然是解药!我爹服了药,第二日就奇迹般地苏醒过来,只是仍然卧床调养,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特意赶来谢你,要不是你那天泅进河里,恐怕……”

    这显然是拐着弯地骂他。郁康索性不出去了,抱着肩,倒看陆宁怎么说。

    “别说这些啦。”凝羽摆摆手,“郁康的嫌疑洗清了没有?你们能不能派人去救西子?或者找找萧风照?或者出兵呢?”

    陆宁皱眉道:“你怎么净记得郁康?他的嫌疑么……”冷哼一声,“自然还没有洗清。鹤春城那边若要调兵,可能还要请示圣上。”凝羽急道:“怎么这样?你好歹是御前侍卫,直接和皇上说一句不就行了?”陆宁道:“其中错杂,你一时半会儿也不懂。反正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回湛都,你是我陆家的救命恩人,这次去了以后,可不能像上次一样马虎了,我一定陪你玩遍湛都城!我找人搜罗了好多好玩意儿,现在堆得府里到处都是,保证你喜欢!”

    郁康很夸张地哼了一声:“果然如此,解药拿到了,陆公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萧西子说到底只是临月楼一个小小的少掌柜,命何足惜?”这番说得临月楼的小六“哼”一声扔了手上的抹布,对陆宁翻了个白眼。

    凝羽也气鼓鼓地看着陆宁:“西子没有救出来,我说什么也不会回去。”

    陆宁脸色一白:“我一定救少掌柜,这样,我立刻去找紫阳府尹,叫他带着人马去找临月楼的萧掌柜,好不好?你就跟我回去吧。”凝羽征询地望着郁康,郁康冷冷道:“反正我是不想回到那无聊的地方了。”凝羽点了点头:“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郁康道:“让这个没用的陆公子自己回去复命吧。”

    陆宁忍无可忍,猛地扑了过来,狠狠揪住郁康的衣襟,两个人一个神色格外冷峻,一个眼眸气得通红,登时剑拔弩张。临月楼内的小二们自然向着郁康,个个怒目向着陆宁——要不是这个公子冒失地跑来带着凝羽逃之夭夭,也不会让他们的少掌柜身陷险境。陆宁带来的侍从听到声响,纷纷拔刀相对,想要护主。一时剑拔弩张。

    “还想再当一次手下败将?”郁康眼神冷酷似冰雪,杀意纵横,“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看你杀不杀得了!”

    “宁儿,松手。”

    只听那个温和安定的声音传来,来人一身蓝色华服,脚步闲适地走进来,一旁的紫阳府尹跟着恭敬地进来,朝小二们递了个眼色:“这是北孝王,你们可别趁着少掌柜不在就无法无天!”

    陆宁不甘地放手,恨恨地瞪了郁康一眼,退到一旁。凝羽这才有些微笑:“北王伯伯!求求你,你帮我救西子出来,好吗?好吗?”北王眉目温和:“你放心,我已派人去鹤春打探,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我此行是有些话要和郁康说。怎样,郁康?今日天气凉爽,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如何?”

    郁康道:“是以犯人的身份,还是……”

    他没想说这句话让北王伤心,一说出口自己就无比后悔。北王和善一笑:“你仍旧是我的座上宾。”

    北王信步朝城外走去,郁康只得默默跟在后面。城外长堤茵茵,翠绿欲滴,风景绝美。北王背着手走着走着,突然顿足,站在一株垂柳底下,望着波光潋滟的碧水,缓缓道:

    “我也有好几年没有来紫阳城了,这里变化虽大,却依然风景如旧。”

    郁康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沉默地望着碧水。

    “郁康,你在哪里长大?”北王突然问。

    “重要吗?”

    “重要,故乡的天空、云彩、草地、湖水和风,都会紧紧地跟着他,跟在他的影子边、眼睛里、衣袖上,随他一同去大地的任何地方。”北王回头笑着看他,“介意告诉我吗?”

    郁康凝视着北王沉静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心里就安定了下来,道:“从鹤春沿着赤水向东走上五天,那里有个小地方,叫凋若。我在那里出生长大。”

    “凋若……”北王眼眸忽的一闪,怀念般地说着,“凋若的秋天荒芜凉爽,草长莺飞,及膝的黄色蓬草漫山遍野,随风摇曳。那幅画面,宁静得就像是天边火烧般的暮色晚霞。”

    郁康一怔:“北王去过?”

    “我年少时去过,虽只是短暂停留,但始终念念难忘。不瞒你说,我从小在热闹繁华中长大,看过那样的宁静,就像服了一剂温柔的毒药,再也治不好。凋若,凋若……那曾是我心中的一个很隐秘的梦。”

    站在那株柳树底下,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夏日,北王温柔缓慢的叙述却仿佛带着郁康的思绪回到了故乡,让他心中一阵柔软。

    北王伸手放在郁康的肩膀上:“郁康,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郁康蓦然一惊:“什么?”

    “若我当年知道如今这番景象,或许该给你取个更好的名字。可是阴差阳错,你和陆宁虽相差两岁,一个宁,一个康,作为兄弟,倒也是相配得很。”

    北王神色温柔地看着郁康,仿佛不是在看他,是在看过去,“世事就是如此,想要逃,却偏偏撞上。当年我送你娘东渡赤水,一晃竟然是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了。谁料她竟然又偷偷地跑回辰国来,在凋若住下,还抚养你长大……果然是烟绿蔷的性子。”

    郁康看着北王,心中剧震,仿佛是回忆铺天盖地而来,他闭上眼,长久地沉默着,待再睁开时,眼神中多了一丝凄怆:“只可惜红颜已成枯骨,冥河迢迢难渡。我娘已经死了七年了。”

    北王神色一暗,望着碧水忽然沉默了。两个人这样默然地站着,只听风声寂寞地拂着杨柳。北王忽然伸手折了一株柳枝,念道:

    “暗尘随马月逐人,花灯摇曳迷远道……”

    那一瞬间,郁康记忆的大门轰然打开——

    幼时的他,常常见母亲坐在窗前默默地望着外面的天空发怔。她常常下意识地念起一首诗,唇间吟咏,眉目温柔中另有一丝苍凉。

    他虽不过是四五岁的孩童,却也能隐约察觉到那首诗绝不是属于凋若的,只是到底属于哪里,他并不清楚。其实,它大概属于紫阳吧。

    “暗尘随马月逐人,花灯摇曳迷远道。

    少年心事说欲晚,谁许暮暮与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