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谣 【111】鹤轩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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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刮起漫天风雪，第二日她推窗一看，忍不住被眼前的壮阔景致惊呆了——茫茫天地间，千山杳渺，雪覆层林，万籁俱寂的白一望无际，冷风卷起雪，吹出一片无人涉足的海。
风雪封住了下山的路，所幸他们带的干粮够多，尤其是酒。
那个叫云络的中年男人一面喝酒，一面淫笑看她。王召奉不敢惹他，大师兄亦宽容至极，只有月拢敢说他几句。云络要么嘿嘿灌酒，不以为意，要么就对月拢冷嘲热讽，也尽是不堪之语。她实在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特意要在故魂泉等这个人。她觉得害怕，忍不住向鹤轩抱怨，鹤轩却宽慰她：“他不会真的对你怎样，大师兄也有难言之隐，你就为我忍耐一时，好吗？”她不明白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讨厌就赶走好了，为何还要留在身边？
还好那只冰雪聪明的狼王也讨厌云络，一旦露出森森白牙，云络也有点胆寒。上山时他们碰巧遇到狼群在围攻一群黑衣人，她亲眼见狼群将他们残忍咬死，吓得脸色苍白。奇怪的是这群狼却不碰他们，大约因为那个奇怪味道的香囊，它们也知道她是雨皇宫的后人罢。凝羽时常拿着香囊逗狼玩，只是它只呆了一夜，第二天就不见了。
鹤轩循着一张冰泉宫的密道图，领众人从后殿地道进入。上山以后，鹤轩带她拜见了创始祖，她在雪地里恭恭敬敬地给这位老人磕了三个头。看罢了回到内室，只剩他们两人，鹤轩为她倒了一杯刚烧好的热茶，突然问她：“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师父不许我们和朝廷接触？”凝羽道：“因为元荒师祖杀了金淳帝。”鹤轩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皇帝？”凝羽觉得奇怪：“北王隐约提起，似乎金淳帝不是一个好皇帝，不然师祖为什么杀他？”鹤轩笑道：“四年前我想辅佐帝王，成就霸业。为表忠心，我当朝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金座上的皇帝眼中全是彻骨的杀意与恐惧，他并不在意我是否愿意归顺于他，他只在意雨皇宫人的生死。那时候我存了一份疑惑，金蝉脱壳后，我开始暗暗找寻原因。”
这也是凝羽心头的一大疑问，如此一说，她自然好奇：“大师兄找到了吗？”鹤轩点头：“上来之前只是猜想，如今证实了。”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凝羽，“这是我在内室地砖下的暗格里发现的，你瞧是什么？”
凝羽接过一看，是一枚手掌大小、沉甸甸的印章，通体洁白，五彩璎珞点缀，顶上雕着一只引吭凤凰，底部刻着“金淳枫阙、家国永安”的俊秀八字。鹤轩指着八字道：“凤凰是辰国皇族世代流传的图腾。这不是一枚普通的印章，是皇帝的玉玺。”凝羽没有明白：“难道创始祖爷爷偷了皇帝的玉玺，所以被皇帝追杀？”
鹤轩抚摸着玉玺道：“不，我认为那个在风雪中坐化升天的创始祖原本就生活在湛都城的皇宫里，他才是真正的金淳帝枫阙。”
她吓了一跳：“你说什么？”鹤轩道：“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胡乱猜测。去了大烨，我翻查不少史料，发现金淳帝登基前后性情大变。金淳年幼时琴棋书画、医药剑术无一不通，可谓天下奇才，性子更是温厚仁慈。他做太子时，不论贵贱，广纳贤人。若这段记载出现在辰国的史书里，我只会觉得史官夸大其词，然而就连大烨的史书里，年轻的枫阙都是天生的帝王。可是他登基后立即废除了早朝，从此极少与臣子会面。他下旨建造了三座城墙，将皇室与贵族锁在天上。在位四十一年，他从未走出过上城一步。你说，这不奇怪吗？”
凝羽道：“确实不像同一个人，这么说登基后的皇帝是假的？”鹤轩道：“金淳帝本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些姐妹，自登基后，两位皇子一位堕马身亡，一位病重死去，公主们也不是病死就是自尽，三年间皇室凋零，只剩下他一条血脉。”凝羽皱眉道：“你是猜想这个假皇帝杀了真皇帝的兄弟姐妹，世上真有这么恶毒的人？”鹤轩摇头不答，又道：“三年前我偶然找到了当年一位曾在湛都守殿的士兵，金淳帝遇刺那夜他正巧守在外殿。当光翼太子听闻父王遇刺，急急赶去海云殿的时候，这个士兵亲耳听到金淳帝的遗言，他说，‘枫阙没有死，枫阙回来了’。”
鹤轩从小就是讲故事的好手，他越是绘声绘色，凝羽听得越是心惊胆战，就仿佛自己身处在皇帝遇刺的那一夜，越发将茶杯抱紧。鹤轩道：“我猜他之所以说出这话来，是因为元荒师祖的剑术俱为真正的枫阙所授，身形、神态、剑法定有相似，这才让假金淳看了出来。你现在想想，为何光翼皇帝誓死要追杀雨皇宫的人，为何墨染师祖一生东躲西藏、绝不露面？为何我们的师父们这么在意皇室的杀机？其实光翼皇帝内心深处最惧怕的，恐怕是雨皇宫所藏的这个偷天换日的大秘密——金座上的皇帝是假的，如今他留下的血脉也是假的！若这件事情传了出去，辰国必定颠覆。”
凝羽不由道：“啊，难怪我觉得皇宫和雨皇宫有些像呢，好像从前墨染爷爷也提过，创始祖爷爷很喜欢湛都的雨，所以取名做‘雨皇宫’，你这么一说，还真说得通。只是那个假金淳再怎么只手遮天，怎能在位了那么久，就是瞒得滴水不漏？难道他能将所有朝臣都买通？难道那时就没有像北王这样的臣子？”鹤轩道：“你若去大烨皇宫里翻一翻史册便知道了。枫阙幼时曾在迟云森林捡了一个和他容貌相似、身份卑微的奴仆回来，枫阙毕竟少年心性，不喜规矩束缚，常偷偷出宫玩耍。我猜他平日出宫，便叫那个奴仆扮作他糊弄群臣。大烨史册不过短短一句，也并未起疑。‘帝于迟云收一奴，盖因面容相似，赐名叶奴。’谁料这个叶奴竟毁了他的一生。”
凝羽又问：“那史书就没有记载这个叶奴的事情吗？”鹤轩摇头：“金淳帝继位以后，焚烧百书，辰国的史册没有关于这个叶奴的只字片语。随后他下令屠杀迟云森林的百姓，恐怕也是为了灭口。我们的创始祖不知如何逃出生天，辗转流浪，收徒讲学，才有了如今的雨皇宫。”
凝羽简直为这个跌宕的故事着迷，心底又笼了一层感伤，连忙问：“祖师爷难道就不想报仇吗？说不定他老了，报不了仇，便传授元荒师祖武功，好让他去杀了皇帝。”
鹤轩微微一笑：“内室暗格里藏了许多创始祖的信，你若好奇，就自己去看吧。”
她果真好奇，不顾王召奉的反对，看了整整一夜。待读完最后一封信，天已欲白，她长叹一声，才发觉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创始祖留下来的一百四十二封信或是写给弟弟妹妹，或是写给心爱的女人，或是写给旧时臣子，或是写给自己。每一封都是写给死人的悼文，每一封的字里行间全是他的血泪与痛楚。她从这些信笺中拼凑出枫阙的故事，再讲给鹤轩听。她并不是会讲故事的人，无法像大师兄那样平静地讲出悲哀。
原来当年叶奴包藏祸心，与枫阙的亲弟弟勾结，预谋杀他夺位。枫阙九死一生逃出禁宫后，辗转奔逃，亡命流浪，心里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宫揭穿叶奴和亲弟弟的阴谋，夺回帝位。叶奴凭着一张与枫阙极为相似的脸登上帝位，站稳脚跟后便大开杀戒，密谋屠杀了皇族成员。叶奴从没有亲眼见到枫阙的尸体，一直惴惴不安，夜不能寐。最初三年，朝廷秘密地调集军队和探子在辰国各地搜寻，但凡找到与枫阙一点相似的男子都要捉回去审问，十去九死。金淳三年，枫阙为保命，亲手毁了自己的脸。光翼四年，叶奴建起湛都三座城墙，重重守卫，戒备森严。彼时的枫阙在早雪流浪，为人奴役，忍辱负重，从未想过放弃，或许是因为不甘，或许是因为怨恨，或许是因为爱。直到金淳十年，自小与枫阙相爱的槿夏皇后病死在了湛都上城，枫阙深信是叶奴逼死了她。最多血泪的那封信就是写给她的，字里行间全是对发妻的爱恋与追悔。枫阙一夜白头，那座高高在上的城池里再无眷恋，他从此断了回去的念头，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然而十年间无意收下的四个徒弟让他最终放弃了死亡，他变卖了随身的连城之物，做过生意、亦劫杀过人，就此起家在南境建造了一座与世隔绝的雨皇宫。二十五年的温床软榻、美酒佳肴、天下河山和旧欢如梦都因他自己犯下的错拱手与人，其间害死的除了他的骨肉至亲，更有天下许多无辜丧命的人。在辗转的岁月里他见过太多无谓的屠杀，待雨皇宫建成以后，他害怕终有一日雨皇宫会因为他而覆灭。于是他赶走了亦正亦邪的云迹，将掌门之位传给墨染，告诫徒儿们不要为他报仇，交代妥当后，他一路北上去了冰泉宫。这座冰泉宫是他做太子时偷偷所建，当日建造的工匠与臣子都不在人世。二十年前夏季炎热，年少心性的他本想偷偷建成后，专带槿夏去纳凉。怎知二十年后这里风雪连天、罕无人迹，就像他千疮百孔苍老的灵魂。仿佛上苍为他预设好了一处埋骨之所，他欣然接受，预备在此禅定终老，将过往一切抛了，了无牵挂。
凝羽将那沓厚厚的信笺合上收好，对鹤轩叹道：“若枫阙真的把过去之事忘得干干净净，又怎么会在冰泉宫里日复一日地画着槿夏的画像？若他真的忘了，又怎会直到死都面对着辰国的方向？他如何能忘？”
鹤轩将那些信笺收好，淡淡道：“我若是他，有那身武艺和治世之才，我说什么也要回去，就算必死无疑。”她听出鹤轩话中的决心，心里想道：我从前见大师兄总是云淡风轻，将荣辱看作烟尘，竟然不知道他也有如此决绝的一面。
她随鹤轩去书房，本想再找些枫阙的东西，然而方一进屋，就见王召奉正在翻弄着桌上一些图轴和纸，没料到他们进来，吓了一跳。此时云络和月拢都出去找木柴生火了，宫中就只有他们三人。鹤轩登时脸色一变，上前扬手给了王召奉一个耳光，打得他踉跄往角落一跌。鹤轩怒吼着痛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看我的东西！”
风雪封住了下山的路，所幸他们带的干粮够多，尤其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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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那只冰雪聪明的狼王也讨厌云络，一旦露出森森白牙，云络也有点胆寒。上山时他们碰巧遇到狼群在围攻一群黑衣人，她亲眼见狼群将他们残忍咬死，吓得脸色苍白。奇怪的是这群狼却不碰他们，大约因为那个奇怪味道的香囊，它们也知道她是雨皇宫的后人罢。凝羽时常拿着香囊逗狼玩，只是它只呆了一夜，第二天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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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凝羽心头的一大疑问，如此一说，她自然好奇：“大师兄找到了吗？”鹤轩点头：“上来之前只是猜想，如今证实了。”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凝羽，“这是我在内室地砖下的暗格里发现的，你瞧是什么？”
凝羽接过一看，是一枚手掌大小、沉甸甸的印章，通体洁白，五彩璎珞点缀，顶上雕着一只引吭凤凰，底部刻着“金淳枫阙、家国永安”的俊秀八字。鹤轩指着八字道：“凤凰是辰国皇族世代流传的图腾。这不是一枚普通的印章，是皇帝的玉玺。”凝羽没有明白：“难道创始祖爷爷偷了皇帝的玉玺，所以被皇帝追杀？”
鹤轩抚摸着玉玺道：“不，我认为那个在风雪中坐化升天的创始祖原本就生活在湛都城的皇宫里，他才是真正的金淳帝枫阙。”
她吓了一跳：“你说什么？”鹤轩道：“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胡乱猜测。去了大烨，我翻查不少史料，发现金淳帝登基前后性情大变。金淳年幼时琴棋书画、医药剑术无一不通，可谓天下奇才，性子更是温厚仁慈。他做太子时，不论贵贱，广纳贤人。若这段记载出现在辰国的史书里，我只会觉得史官夸大其词，然而就连大烨的史书里，年轻的枫阙都是天生的帝王。可是他登基后立即废除了早朝，从此极少与臣子会面。他下旨建造了三座城墙，将皇室与贵族锁在天上。在位四十一年，他从未走出过上城一步。你说，这不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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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鹤轩去书房，本想再找些枫阙的东西，然而方一进屋，就见王召奉正在翻弄着桌上一些图轴和纸，没料到他们进来，吓了一跳。此时云络和月拢都出去找木柴生火了，宫中就只有他们三人。鹤轩登时脸色一变，上前扬手给了王召奉一个耳光，打得他踉跄往角落一跌。鹤轩怒吼着痛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看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