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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谣 【130】摔下山崖

    过了几日,陆宁听说浮霜要去湛都城南边的霡霂山采药,连忙暗中筹划打点。及至浮霜临行那一早,不动姑姑多年好友“偏头痛”突来拜访,无惧姑姑直嚷着最近吃坏了肚子正上吐下泻,无忧姑姑哭诉她一身肥膘可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只有无我伯伯一拍胸脯,声如洪钟地嚷道:“掌门,让我跟着你去!”浮霜一向看不惯他行事粗鲁,嗓如闷雷,横了一眼道:“我正要去爬山,何必带着一座山到处走?你们既然都不方便,我自己去。”

    天时地利人和,陆宁拣了一身平易近人的行头出场,满脸堆笑:“可巧我今天没事,不如就陪你走一趟吧。”

    浮霜微微皱眉,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今日一身月白便装,是平日练剑的装扮,像个跑江湖卖艺的,不由轻笑了一声:“你?”

    陆宁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自己,不服气地嚷道:“怎么?你不相信我?我连冰融雪莲也给你采来了,如今陪你去一座矮山采药,有什么难的?”四仆也在一旁附和:“掌门你好歹是个姑娘家,一人出行不太方便,陆公子陪着,我们也安心些!”

    浮霜何等聪慧敏感,立刻察觉有诈,警铃大作,心想:我已经答应救他爹,如今他没有道理再对我百般讨好,如今这么不怀好意,不知安的什么心?她又看了一眼身边四仆,见不动姑姑虽面色淡然,剩下那三个却都暗地里眉开眼笑,无我还偷偷朝陆宁竖了个大拇哥儿。是了,她想,一定是他们串通好了,让陆宁单独与我一路,好求我救凝羽。她顿觉荒谬,陆宁啊陆宁,我浮霜岂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你倒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她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绝不让这些人遂意,但也无妨做一场戏,好好整这个公子哥一番,叫他知道想说动我浮霜,无异于痴人说梦。

    陆宁亲自去马厩牵来两匹马,一匹墨骓,一匹青骢,忙着把她的药筐小锄头等物装上马背,四仆也围在一起帮忙,好不热闹和谐。收拾完了,陆宁恭恭敬敬道:“掌门!小的一路上一定鞍前马后,决不让掌门受半点劳累,请!”

    话已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忍拒绝这份好意,轻飘飘上了马。陆宁悄悄朝四仆抛了个飞眼,也翻身上马,二人便出城了。

    陆宁确实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出城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临行前他特意找四仆问了许多浮霜的喜好,自出城便在心里默念:不喜叽叽喳喳、疯逗打闹之人,不喜不学无术、纨绔浪荡之人,也不喜奴颜媚骨、卑躬屈膝之人,不喜与人太过亲昵,不喜与人同食同睡,不喜晒太阳,不喜奔跑,不喜吃辣,不喜吃甜,不喜喝酒,不喜玩乐,不喜……怎么浮霜不喜欢的,偏偏都是他喜欢的!

    他感叹着,俱是同门,清美活泼的凝羽就合拍得多,想去年他们二人踏遍湛都大街小巷,喝醉了还在妓院拜把子,说要一同“行万里长路、吃千巷美食”、“彼此约誓,不醉不归”,有此知己,实乃一大乐事。他想到凝羽如今境况,又忧心忡忡,心想:我不论为了凝羽还是郁康,都要尽力一试。

    湛都向西南走两个时辰便可到霡霂山。三月下的好天气,澄空如洗,微风舒爽,青草一望无际,缀满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煞是好看。走到半路出了太阳,陆宁解了袍子搭在马背上,挽起袖子露着手臂,暖煦煦的阳光照得他手臂的汗毛像泛着金光。

    浮霜淡淡道:“你若想跑一圈,就去吧。”陆宁正浑身发痒,听她允许了,连忙策马狂奔,也不敢跑远,绕了个圈子满面红光地回到她身边,嚷道:“舒服!”走了一段,又跑开了。她远远地看着陆宁在草地上奔驰撒欢,人和马在湛都城憋了太久,各自都十分愉快。她的青骢马也有些骚动,不耐地摇着马头。

    路过一条小河,她索性下马歇息,叫陆宁骑着青骢马也去跑了一圈。

    这条清澈的小溪缓慢无声地流动着,像极了如今安稳宁静的岁月。墨骓与青骢并头在下游饮水吃草,她和陆宁坐在上游。陆宁知道她素喜洁净,自己方跑了一身哄哄热汗,实在不好意思离她太近,便在她的下游远远地洗脸喝水。他驰骋一番,心情愉悦,叽里咕噜地和马说话,在浮霜看来,一副蠢蠢模样。

    她今日心情不错,连这阳光也不觉讨厌。两人再次上路时,她突然开口道:“你方才和马说着什么话?”一来二往就打开了一半的话匣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墨骓青骢说到山间草药,一路上也不显烦闷。

    到了山脚,陆宁叫浮霜先在前头走着,他将墨骓拴在山脚一颗树下,却特意把那匹青骢放跑了,心里打着小算盘:到时候我们下山来,你总得和我共乘一匹才好回去,但是你素来又不喜欢和人太过亲昵,我到时候装作大方把墨骓借给你,顺带求你,你也不好拒绝。

    他自觉完美,喜滋滋地背上药筐就跟上山了,那袭青衣脚步轻盈,飘逸如一只翩跹的蝴蝶。

    若不是浮霜要来,陆宁根本不知道湛都附近还有一个霡霂山。此山附近无人,因而草木葱荣,并未开化,连路也没有,难为浮霜一身衣衫,爬山还能如此优雅,如履平地,不免赞扬一句:“掌门好功力!”

    浮霜淡淡道:“我从小就在山间行走,这座小山,不值一提。”难得她主动说去幼年的事情,陆宁连忙洗耳恭听,谁知她不说了,脚步时快时慢,陆宁跟得很是吃力。

    在陆宁眼中,这些花草不过是普通的花草,在浮霜眼中,它们是脑海里无数个记忆。浮霜见到许多难得的草药,心里暗自兴奋不已,口气也欢快了一些:“陆宁,快!把小锄头给我。”

    她俯身锄起药苗,神情专注而细致:“我只在医书上见过,这叫‘付臣子’,爷爷和我说过一回。”一阵微风拂过,漫山遍野的翠绿草木都簌簌摇动,陆宁一时恍惚,忽然觉得这样的浮霜别有一股独特的气质。

    他从前并不觉得浮霜和“好看”这两个字沾边,这个女人青衫黑袍地走进陆王府来,脚步轻盈,面色清冷,仿若空谷幽兰,又像是山谷里寂寞的一场雪,来时无人知,消时也无人知。

    若论起容貌,浮霜在湛都城里恐怕排不上前百。且说皇上最宠爱的二妃,紫瑶是大烨第一美人,倾国倾城,她的美就像水中之月,千鹤娘娘虽不及紫瑶,但也属花容月貌,至于檀雅,人比花娇,辰国第一美人的称号也不是白来。郗家的女儿没有不美的,再说深居中城那位郗琴嫣,多少豪贵踏破门槛要娶她?

    当初北王与爹商议要他娶凝羽,他娘极力反对:“那个南境的野丫头怎么配得上宁儿?檀雅论起容貌、举止,哪样不比她强?”其实他觉得凝羽十分耐看,五官虽不如那些真正的美人叫人一见倾心,但那双水汪汪的狡黠眼眸总是灵动生姿,笑起来梨涡浅浅,格外甜美动人。凝羽之美在于她那种如露水般的少女气息,更胜于脂粉堆砌而成的美貌。她总是好看的,才让风姿峻朗的郁康拜倒。浮霜比不上凝羽,她面庞瘦削苍白,眉目细细,淡淡点染,因为没有多少表情,越发显得清淡。如今笑起来,整张脸才生动了许多。

    原来浮霜是长这副模样的。

    “你发什么愣?快来帮我。”浮霜心情很好,抬起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这里还有好多呢!”

    他连忙跟了过去:“浮霜,教我认一认草药好不好?”

    她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年幼时的事情。每日蒙蒙亮的时候,她总是兴奋地背着小竹篓跟在墨染后面,一步一步爬上山去采药。墨染拄着一根拐杖,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她这个小娃娃跟在后面,倒也不觉得累。在她还不会认字的时候,墨染就喜欢教她认沿路的草药。喏,那叶子像只大蜈蚣,淡黄色的果实儿像麦子般垂下来的便是黄芪,花儿瘦瘦的像喇叭花的是地黄,密密一片绿的是天门冬,锯齿叶子的叫黄连。续断有高高的茎、硬硬的果实,五味子的红就像墨染爷爷手腕上那串珊瑚珠子,菟丝子可以拿来编手环,车前子长在路边是最不起眼,菖蒲的新叶子黄得好像小猫的尾巴……寂静无声的山林是墨染的王国,那些不起眼的植物静静枯荣,无人知道,唯有它们与她是他忠诚的子民,他们都因为墨染的呼唤与爱怜而有了别样的意义,才活了过来。

    “喏,这个是什么?”陆宁已经指着一处问开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讨好她,眼眸里真有好奇惊喜的光芒。

    她还没忘记要让他吃吃苦头呢,可是她的舌头转了个弯:“那个么,是半夏。”

    上山过程变得格外愉悦,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变成了一个愿教一个愿学。浮霜如数家珍,陆宁也有模有样地学。一路采摘快到山顶,浮霜忽然见着山壁上有株红花兀自开着,惊喜道:“是雪猫子!”

    一听这俗名,就是极厉害的植物!再见浮霜惊喜的表情,陆宁很快断定这朵花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他连忙挽起袖子:“飞檐走壁是我强项,我来!”

    浮霜或许是太高兴了,还柔声叮嘱了一句:“小心!”

    陆宁心中一暖,心想:“从前总觉得浮霜冷酷无情,想不到还是关心我的。”

    谁知浮霜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折了雪猫子一片花瓣,我就废了你一根指头。”

    清清淡淡一句话,陆宁只觉得寒气就这么溜溜地爬上脊背。

    攀上第一块石头的时候陆宁就知道回不了头,其实飞檐走壁并不是他的强项,他连家里的院墙也没有翻过。可是他鬼使神差地就想采下那朵什么“红帽子”、“绿帽子”的,好让浮霜笑一笑。陆宁定是杂念太多,因而脚底一滑,“哎呦”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