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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潇雍亲王 八 苦夜举杯悼萨碧 艳阳难照冷心房

    年潇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眨眼间日过西山冷冽沁人,小福没办法只好拿了条毯子给年潇围上。这院子里除了他,还有哭晕了的绿杨,其他人都被年潇打了出去。

    想这逸和轩原本是最富丽堂皇的,没想到也有如此墨一般黑的夜。

    “嫡福晋刚下令罚了伊香的年俸,又让她在静室里跪香,跪九九八十一支。”小福暗自擦了擦眼泪。“侧福晋,您这样熬着只会伤了自己的身子啊。您如果伤心,好歹哭两声,看憋坏了自己。”

    四王爷自农庄听说了萨碧的事情,亲自下令逸和轩不准停灵,萨碧入棺被抬到崇福寺。

    “也是她的造化了。”小福又叹道。可一想到不能去送送萨碧,心里一酸又掉下眼泪。人说世事无常,白天还赌气斗嘴的,怎么眨眼的工夫就遭了这样的祸。小福一阵感怀,站起身去到小厨房端出两瓶好酒,放在年潇身侧。

    “侧福晋,来喝两盅暖暖身子吧。星为宾地为席,咱们都陪您好好解解闷。”年潇终于为之所动,她坐直了端起酒杯,突然跪了下去。

    “萨碧,这杯,我敬你。”

    半弯清酒洒在地上。说完,她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临走的时候看着我,那决绝的眼神到现在还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我知道你是怨我,怨我不相信你。你性子刚强,宁折不弯,我佩服你。可你走的不值啊。你傻,傻得不知道给你留条活路,一走了之,却替人背了黑锅。”

    小福听着呜咽不止。“侧福晋,萨碧姐姐泉下有知定然知晓您的苦心。”

    年潇苦笑:“我哪有什么苦心,我连心都没有了。”她抬手又给萨碧敬了一杯酒。

    这时冷风忽起,院中蔓藤丛丛作响。秋风多伤,吹得叶子不落也落。小福忙护住年潇。“好生生地,怎么起风了,您快起来吧,地上冰看腿疼。”年潇不为所动,一杯接着一杯。她忽然想起一句歌,曼声唱起。

    “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最后一句歌,接满一杯泪,小福随着年潇跪在门前,一杯一杯喝一遍一遍唱。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不知什么时候风渐渐息了,泪也干在了脸颊上。年潇借着醉意,举起酒杯站起来,高喊道:“萨碧!这一世是我对不起你,来生我们有缘再见,那时你来我家,我带你去吃我最爱的烤串扎啤!”她仰头一饮而尽,“你放心,是谁诬陷你的我一定给你查出来,一定让他不得好死!”啪的一声,年潇狠狠将酒杯摔向院子里。“你在天有灵,让那王八蛋活活让雷辟死!”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闪电在西边霹雳而至,隔了一会儿,闷雷轰隆作响。

    小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年潇酒意正浓开怀大笑。

    雷声掩盖了静室里伊香惊恐的叫声。夜半悄静,她早就依稀听到了年潇唱歌的声音。伊香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总觉得身边好像有个人在看着她。伊香猛地站起来,左右无人。“这是福晋的静室,菩萨在呢,菩萨能保佑我!”说着她扑通跪下抬头忙磕了好几个头,咚咚作响,嘴里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萨碧姑娘您要是在天有灵可看清了再来寻仇,害死你的是年潇不是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慢慢抬起头,看见原本慈爱的观音大士突然一副瓷白的冷面容,幽幽寒光映在她的脸上。伊香心惊难持,一口气没上来便晕倒了。

    次日卯时,苏勒的大丫头宝西勒来收被褥,打开门却见伊香哆哆嗦嗦蜷缩在墙角,披头散发呓语不停。

    自此府中立时多传是萨碧冤魂所致,人心惶惶闭口不敢再言。

    话休饶舌。翌日午时将近艳阳高照,年潇才从床上滚落。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就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浑身酸痛,像是感冒的征兆。小福端着一碗醒酒汤跑进来,吓了一跳。“今儿是您的好日子,可惜我不会梳头,您先喝了……”“妹妹怎么在地上?”两人都未见到钱若照进来。她连忙将年潇扶到床上。“姑姑您来了可是太好了。”小福竟然红了眼睛。“傻小子,有什么事儿还值得哭鼻子,你去给你主子打盆水,这时候沐浴已是来不及了,好歹也得梳妆打扮回娘家,莫不让老爷太太挂心才是啊。”小福应了便风似地跑进跑出。钱若照笑着骂他,一时间倒轻松了许多。

    洗脸更衣后,年潇像出嫁那日一样,坐在镜子前全由钱若照捯饬。

    “绿杨呢?”年潇问道。

    “还没见到姑娘,我这就去看她。”“给她拿个丝巾什么的,看她脸上的伤好像不轻。”“我知道了,侧福晋可还带绿杨姑娘回府吗,不如让她留在王府养伤也好啊。”年潇冷笑:“只怕我回来还得送她出殡。”“呸呸呸,你说得什么话。”年潇抬头见到镜子里的自己,楞了一下。钱若照手上灵光,虽然素银淡妆,清眉素颜也别有一番风采。

    钱若照是个勤快的人,停不下来,这又走到正厅帮忙小福收拾包裹。看着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了萨碧的身影。年潇突然问道:“弘历可还好?”钱若照手里一滞,回头对她笑了笑:“他没什么不好的。”“不是说那晚有人想去害他吗?”“那晚我不并不在停云轩,所以我也不知道。”钱若照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坦然看着年潇。沉静如水的目光。

    年潇低下头,过了好久,轻声说道:“对不起。”钱若照扶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我都知道。”年潇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小福听到也躲在门后暗自抹泪。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正说着,只听门外一声轻咳,小福抬头却见苏培盛声势浩大地到了院中了。“侧福晋,苏公公来了。”年潇当下正厌于应酬,心下纳闷:他又来做什么?

    “侧福晋今日回门,奴才奉命传德妃娘娘旨意。雍亲王侧福晋年氏德才兼备,侍奉得当,特赏赐苏绣五匹,赐红宝石珍珠玛瑙各式首饰一盒,赐金刻古玩以作嘉奖。”年潇连同钱若照谢恩不提。

    苏培盛紧忙扶起年潇,满眼担忧地望着她。年潇微笑道:“有劳公公,让公公操心了。”“侧福晋又说这客气话,故人已去,还请侧福晋看在王爷和府中老爷太太的份上莫要太伤心才是。”“刚刚钱姐姐也是这样劝我的,您放心吧。回去也替我好好谢谢王爷。他还在农庄吗?”苏培盛没想到年潇不但没有像他人所传伤心疯癫,还主动问起四爷。忙道:“王爷很好,前几日夜里着了凉,如今可都好了。您放心吧,爷听见了逸和轩的事生了好大的气,说要彻查的。”年潇心下冷笑:要查也是查是什么人想打他儿子的打算吧。

    “求公公在王爷面前多多相劝才是,萨碧命该此劫,不由他人。往后只求王府人心向内,万象更新才是。”苏培盛眼睛一亮,点头称赞:“侧福晋果然英明聪慧,不让须眉。您瞧,德妃娘娘赏赐颇丰,您带着回娘家也是荣耀门楣的事啊。”“娘娘恩典,年潇感激不尽。”

    闲语几句之后,苏培盛领着太监小厮们便离开了。年潇打眼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赏赐,打开珠宝盒子,先被耀眼的红宝石坠子亮闪了眼睛。抬头却瞧见绿杨倚着门蹒跚地走了出来。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丑陋的疤痕横穿半侧脸颊,行尸走肉般无神的两眼依旧泪光婆娑。年潇皱了皱眉头,心下一沉。“不是说走得时候叫着你就行了吗,何必这么早就出来。”“苏公公走了?”年潇一愣。“你找他有事?”“小姐为何不让他瞧瞧奴婢,好让王爷为小姐做主?”她有些激动,已经哭得苍哑的嗓子怒吼变音。变样的凄凉。让人不舒服。

    年潇避开她追讨的目光。“他若是想做主,也不会让苏培盛来了。算了,想想萨碧你总好太多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嘛。”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药膏递给绿杨,“这是前几日钱姐姐给我的,愈合疤痕的,我怕一忙就忘了先给你吧。”绿杨突然眼睛一竖,猛地将药膏打掉,直直地瞪着年潇身后的钱若照。“你做什么啊?”绿杨不说话,只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忽然又转身回去了。

    “算了,她原先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现下心里肯定不好受。”钱若照温声劝道。

    那药膏盒子摔在地上撒了一地也不能再用了。“真可惜。还好我头上没留下要紧的疤。”“要不然我再给你配一些?”“你不是说那是纳兰送你的吗?我这次带绿杨回去,直接让她看着治就行了。她原本就是纳兰的人,纳兰肯定会用心的。你就放心吧。”年潇将珠宝盒子盖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转过身,头上逸和轩三个苍劲大字骤然映入眼帘。这逸和轩是东书院奢华之首,题字也应该是温婉怡情为好啊。这三个字倒像是战旌擂鼓一般,让人有种想要穿上戎装立刀上马的冲动。“这匾是谁写的?”“嗯?哦,你说这块啊,是十四贝勒差人送来的。王爷看见也说好,便赶着在妹妹进府之前挂上了。”

    年潇一惊。是啊,他早就提醒过她。想到他在永和宫嬉皮笑脸的样子,年潇又笑了。

    “看你不似先前那般,我就放心了。”年潇握着钱若照双手。“今日多亏有姐姐帮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出来时间不短,也该回去了。”“姐姐一个人小心。”钱若照眉心一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也是。”

    钱若照离开后,年潇亲力亲为与小福一同将东西收拾好,便前往长青阁请安。

    苏勒素有头风,面容憔悴,连称失职。反倒由年潇相劝了许久。又赐了好些名贵器物,绝味点心给年潇。吩咐大丫头宝西勒安排年潇回门一事。年潇苦笑:总不用他们两个人拎着东西走回去了。

    宝西勒不比果辛,更像萨碧一样麻利冷淡。年潇看着她总是一阵一阵恍惚。上车前年潇笑着对她说:“谢谢你,如果不是那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宝西勒一愣,淡淡答道:“您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是侧福晋,伺候您是我们做奴才应该做的。再说了,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了,该说我们王府规矩不全了。”

    年潇热恋贴了冷屁股。讪讪一笑。“姑娘教训的是,回头我就去给嫡福晋跟前儿磕头赔不是,好不好?”说罢转身上了车,再不顾她。

    她不是萨碧。没有人会是萨碧,没有人能成为萨碧。萨碧,永远离开了。年潇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闭上眼睛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