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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难行 第57章 别后常忆君

    陈济平在牢里已经呆了三个月了,前些日大赦天下,他通过前来探望的赵鹏才等人口中得知,那个轰动一时的胡云已经被赦免出狱了。大赦天下的名额何等稀罕,没找人交托也没送钱疏通的陈济平怎么可能出去得了。陈济平本来就也没打算出去,半年六月而已,何必跟那些要被监禁几十年甚至终身的犯人抢这稀罕机会。

    宋锦懿始终没来探望陈济平,陈济平心里也不似刚进牢时那样焦虑了。不管是不是误会,终究是他陈济平自己不对,明明已成情侣,却诸事不与她坦诚相告,甚至见面都少得可怜。人家一个女儿家面薄矜持,怎能来日日纠缠着他,确实是他轻慢了宋锦懿。陈济平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出了牢门,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宋锦懿去诚恳道歉。

    宋锦懿不来倒可以理解,但是苏婷儿竟也日渐来得少了。刚入牢不久时,苏婷儿有空就来探望,给陈济平带碗自己家面馆的面来给他打打牙祭,陪他说说话。

    陈济平自从那晚跟宋锦懿有了肌肤之亲,每次再对着宋锦懿心里总有分沉重,他觉得既然有了这层关系,自己便要负起责任。所以一见到甚至一想到宋锦懿,陈济平总是心里沉甸甸的,哪有跟苏婷儿在一起那样无拘无束地高兴。

    这固然有温婉端庄的宋锦懿没活泼大方的苏婷儿放得开的原因,但是终归还是陈济平自己原因,陈济平独自一人在牢里把这些越想越清楚,心里也愈发觉得对不起宋锦懿。

    越是清楚面对自己的内心,陈济平也就越瞧不起自己。既然已共赴过巫山,既然已经互诉过衷肠,却为何不敢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只是好逸恶劳地躲避着定情之人,却跟另外的姑娘言谈甚欢。

    所以陈济平明知苏婷儿前来探监的日渐稀少,也不找赵鹏才他们追问,只当装作不知。慢慢日子长了,竟只有赵鹏才和周冕俩人固定来探望他了。

    这日赵鹏才和周冕又来探望陈济平,周冕竟然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陈济平素来有些钦佩这个专注修行心无旁骛的小兄弟,惊声喜道:“周冕你竟然都通过塑形考核了?什么时候去锦城考试?”

    “这次来就是跟你先道个别,明天就去启程锦城仕院。”周冕也高兴说道。

    “哎,周冕就是天资出众,连齐先生都夸赞过他,这么快就换上黑衣了,我的白衣袖口还是一道黑杠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赵鹏才羡慕着嚷道。

    “没了我在你旁边督促,不晓得你多懒,怎么好意思抱怨?你可曾每日早起在晨会前练功么?”陈济平对赵鹏才不客气道。

    赵鹏才听了陈济平的痛批也只有挠挠脑袋傻笑默认了。周冕在一旁解围道:“济平,我在仕院等你。等你从这牢里出来,就来锦城找我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么?我可是一直在努力追赶你的啊!”

    “那我可要跑快些了,都快被你超过了!”陈济平听着小兄弟的钦慕,心中微微得意,笑道。

    “哎哟,陈济平你可真不简单,陵宝秀院最强秀员都把你当作追赶的偶像呐!”赵鹏才又兴奋道。

    “最强秀员?”陈济平疑惑道。

    “上周已经举行了今年的全院比武大会,周冕夺得首席新生和最强秀员两个头衔,风光极了!”赵鹏才解释道。

    “原来如此……”陈济平神色有些黯然,嗓子低沉了些。

    每年陵宝秀院的比武大会是整个陵宝城的一大盛事,全县的人都会涌来观看,看看哪个学生会脱颖而出,是一个众人瞩目的大舞台。他本来一直憧憬着在比武大会上夺魁的场景,看看众人在场下对他崇羡膜拜的样子,现在看来已经愿望成空了。

    “等你来了仕院,我还要跟你好好较量一番。这次你不在,我赢得也不光彩,有点像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似的。”周冕看陈济平说起比武就神色黯淡,就出言安慰道。

    “对了!最近胡聪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他见我坐牢了就要撇清关系了么?”陈济平不愿再说比武的事,岔开话题打趣道。

    “……”突然一阵尴尬的寂静,周冕和赵鹏才竟然都一脸窘迫不能说话。

    “难道胡聪真的因我入狱要撇清关系?”陈济平见二人都尴尬不语,奇怪问道。

    “那倒不至于!只是这胡聪他……他……”赵鹏才吞吞吐吐竟还是说不出来。

    “什么事情这么难以启齿的?周冕你告诉我怎么回事!”见一向直爽的赵鹏才竟然如此扭捏,陈济平更加心急,不知什么事情要瞒着他。

    “济平,苏婷儿和胡聪在一起了。”周冕脸色难看地说道。

    陈济平一听这话脑袋里有些发懵。他虽然没认真想和苏婷儿以后会怎么样,只是觉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很高兴,但这一听到苏婷儿跟别人在一起了,却立马胸闷气堵,心如刀绞。

    “咱们平日里都见着你和苏婷儿最是亲热,都默认了你们是一对。这个胡聪居然去纠缠苏婷儿,我就气不过,拉着周冕去问他怎么事!”赵鹏才说得是去问胡聪,但是以这个憨子的性格肯定客气不了,是免不了动手动脚的。

    “结果你知道他怎么说?”赵鹏才气道。

    “他怎么说?”陈济平虽然心痛如绞,却对此事急于想知道前后因果。

    “他说他第一次见到苏婷儿就喜欢上了,但是碍于你跟她亲密无间,不能表达心意。”周冕接着说道。

    “现在就能表达了?”陈济平咬牙道。

    “后来他知道了你和锦懿师姐的事,还找我询问是否真假。”周冕继续说道。

    “你怎么说?”陈济平看着周冕问道。

    “我当然如实以告,你们知道我不会撒谎。何况胡聪是我同室而住的同学,是跟我们一起从草庐出来的,他除了这事,也不是什么坏人。”周冕一脸坦然道。

    “不是坏人,只是有些卑鄙!他就把这事直接告诉了苏婷儿,让苏婷儿对济平彻底死了心。还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趁虚而入,让苏婷儿投入了他的怀抱!”赵鹏才愤愤道。

    陈济平听了周冕的话,心里倒有了些许平静。在周冕的坦荡下,他省得自身此事确实问心有愧,是对不住苏婷儿,更对不住宋锦懿的,下场如何都是自己活该。

    但是听了赵鹏才说道苏婷儿伤心欲绝,他才明白苏婷儿对他的情意。这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不知她伤心欲绝是副什么模样?陈济平的心又开始绞痛起来。

    “济平!济平!”赵鹏才看陈济平脸上神情,似乎极痛,又欲哭无泪的样子,担心地喊道。

    “你们走吧,我自己静静就好!”陈济平忍着道。

    “对了,还有个事没告诉你!锦懿师姐是三年的老生了,修为不低,也该升学了。她和姿懿师姐决定要考去江南那边,不去锦城了。”周冕想起这事,又跟陈济平提道。

    “她要去江南哪里?”陈济平连忙问道。

    “她只说江南,却没说江南八州的具体哪里。锦懿师姐说她们姐妹在这里被流言蜚语中伤太多,过得太难受,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周冕无奈道。

    “她可曾提起过我?”陈济平迫切眼神望着周冕。

    “只字未提!”周冕叹道。宋锦懿和陈济平在锦城陵宝这一往返路途上浓情蜜意,周冕看得最是真切,如今却是这样收场,他不由得悠悠一叹。

    赵鹏才和周冕走了之后,陈济平躺在牢床上,看着小窗外的灰蒙天空,心头如同翻江倒海,难以平息。苏婷儿的笑靥如花和宋锦懿的温婉体贴在他脑海里交替浮闪,心头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这感觉在他修为突破到塑形以后还是头一回出现,原来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修为再高也解决不了的。

    抑郁难忍的陈济平终于忍不住高声大吼,厉声大嚎在大牢里阵阵回荡,远处的其他的犯人骂声四起。

    “臭小子吼什么!烦死了!”

    “想叫滚出去叫!”

    ……

    “出去!”陈济平心中一动,看着手中的精钢指套。

    洪其钊并不知道陈济平五脉俱全,只见他在学院里展现过土木二力,心想身具双脉已是跟周冕一样的难得资质了。这精钢指套,陈济平也没想过取下,半年而已,如果偷溜出去被发现,越狱可是砍头的大罪,就算不死那他的前途也算完了。

    但这时“出去”的声音在陈济平的脑子里不断地回响,今天所知的这些事情让他再也抑制不住这个念头。

    夜幕落下,黄灯座旁,一张俏脸略显憔悴的宋锦懿伏在自己馆舍中的书案上写着一封信,妹妹宋姿懿已经躺下睡着。

    忽然一阵风来,将烛火吹得奄奄一息,宋锦懿赶紧伸出玉手护住火苗,不让灯熄灭。护了灯火再回头突然发现一个人影站在窗外,定睛一看,这窗外之人竟然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陈济平!

    宋锦懿轻揉眼睛,怕是自己眼花了,陈济平轻轻笑道:“要我为你把火升亮些么?”

    宋锦懿又惊又喜瞪圆了俏目,眼前这人果真是自己心念情牵的心上人。她竟忍不住泪盈满眶,快步走到窗前,想把他看个仔细。

    “那日我在客栈的那姑娘是个江湖中人,我那时在帮她救人,不然她自己就有性命之忧。”陈济平出声竟先是解释此事。

    “嗯,我知道了。”宋锦懿见陈济平第一句话竟向自己解释,心中甜蜜欢喜,含泪笑着应道。

    “听说你要去江南?”陈济平问道。

    “嗯。”宋锦懿低下螓首轻声应道。

    “能不去么?跟我去锦城!”陈济平急道。

    宋锦懿不作声了,只是摇摇头,转身走回到书案旁。她从书匣里取出厚厚一叠信纸,另一只手指着案上刚才还未写完的信,轻声道:“总是见不着你,心里有太多话想跟你说,却无处可以说,只好都写在了这些纸上。”

    说完宋锦懿把这叠厚厚的信纸扔在地上,拿起刚才未写完的信纸凑近烛火点燃烧着起来。她又把这燃起的信纸轻轻放在刚才那叠信纸上,片刻火苗升起,所有的信,所有的话都化作了灰烬。

    陈济平看着信纸上灼灼的火苗,心中仿佛也在被火焰灼烫。宋锦懿移步走到柜旁,从里面取出了一叠白衣,拿衣服走到书案前,又轻声说道:“这是我为你缝的两套衣裳,一直没机会给你。等你从牢里出来也该换黑衣了,这些衣服也没用了。”

    说完宋锦懿把手上一叠衣服又往刚才的火上扔去,陈济平伸手虚空一按,把火尽数按熄,起身跃过窗台,捡起地上的白衣,看着宋锦懿道:“不管我是塑形修为还是召灵修为,永远穿你做的白衣绝不换掉!”

    宋锦懿轻轻一笑,道:“那可要多受好多白眼,现在到处都是看服色说话的人呢。”

    “那就受着吧,你去江南哪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受白眼!”陈济平看着宋锦懿一直轻笑的脸,竟然心里莫名地害怕。

    “何必呢,我去我的江南,你去你的锦城。这还有两个香囊也是我早做好的,大牢里臭得很,你拿去带着少受些罪。”宋锦懿从身上摸出两个香囊,竟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着。

    “为什么?”陈济平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不再伸手接她香囊,沉声问道。

    宋锦懿见他不接,轻轻走近把香囊放在他怀里的新衣上,抬头望着陈济平的眼睛道:“我的心里全是你,但你心上可曾有我位置?”

    陈济平一听此话,顿时语塞不能言语。

    “相见亦无事,别后常忆君。珍重吧!”宋锦懿转过身去,泪水又盈满泪眶,她再没有勇气回头看陈济平一眼,唯恐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陈济平看着宋锦懿的窈窕背影,心里空空荡荡,仿佛失去一块什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