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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汉 第八百一十五章 缉拿

    绣衣指挥张骧从东司房出来后,就来到了一处院子。

    此时,百余兵丁正在院子里等候,他们就是张骧这一次行动的部下。

    在看到张骧进来后,两个校尉都迎了过来,二人都是张骧从外司带来的心腹,在张骧去东司房的时候负责这百人的兵士。

    这会,一个校尉侧耳对张骧道:

    “指挥,这一次分给咱们的人都不错,虽然没什么战阵经验,但头脑灵活,适合咱们这一路。”

    张骧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案几边拿起一卷兵册随意翻动起来。

    他并没有看院里的这些人,因为这些人不过是候选的绣衣卫,能不能进还得看这一次的历练。

    至于什么笼络人心的手段自然是要用的,但等这些人通过考验再做也不迟。

    于是,张骧目无余子,翻开兵册开始点名:

    “田翰!”

    话落,一个黝黑精壮的军士站了出来对张骧抱拳:

    “在!”

    张骧眼睛瞅着这人的眼睛,看到了一丝灵动,心中满意,他问道:

    “陕县人?怎么来的!”

    这个叫田翰的汉子沉声回道:

    “回指挥,泰山军的老爷们打到陕县后,咱们陕县就光复了,咱因为帮忙收押了当地的土豪而被任为乡吏,这一次受咱们乡社长的保举,以力士赴京的。”

    张骧倒是第一次听这个事,他以为王上兵撤走后,陕县以东的数县地就应该守不住了,没想到关西那边竟然没任何反应。

    由此,张骧对关西那边多了几分注意,打算等后面多关注关注,没准那边也是一道机会呢。

    可以这么说,张骧不是天生就做特务的,但要做特务就应该像张骧这样,时刻对身边的各种信息抱有一丝审视。

    因为真相就藏在细节之中,

    也正是对关西事有了想法,张骧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田翰,难得说了一句:

    “不错,这一次好好干,真能入了我绣衣卫,你就大发了。”

    田翰激动点头,然后在张骧的示意下重新归队。

    之后,张骧又陆续点了几个人,有来自陈留封丘的,有来自东郡白马的,还有从太原过来的。

    总之,张骧眼前的这百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各个口音各异,但眼神中都透露出激动和昂扬。

    此时的泰山军一切都在向前发展,各系统的吏士们心态都是这样。

    自信昂扬,都觉得自己能和军中前辈们一样,三五年就可以平步青云,这种心态是所有上升期势力都会有的。

    张骧当然不会和他们说,自己从泰山军北伐真定,他就和刘惠、郭曙几个人一起从军了,但现在也不过是个指挥。

    眼前这些人,想要爬上来,怕是得祖坟冒青烟才有那么点可能。

    不过,张骧转念一想,自己之所以升的慢,也许就是因为他是刘惠、郭曙他们一派的,而他们这一派就是茜妃系。

    随着王上的子嗣越来越多,各宫的妃子们都开始有了声势,虽然还谈不上派系之别,但一些圈子还是隐约间形成了。

    宫里最大的圈子自然是赵王妃一派,赵王妃作为王上的糟糠之妻,于微末之时就在一起了,不仅在老弟兄中颇有声望,就是军中的将士们也很敬重她。

    此外,赵王妃的兄弟两个都很争气,她的兄长赵峻为人方正君子,非常受王上敬重,短短数年就已经官至河间郡太守。

    而赵王妃的弟弟更厉害,控鹤大将赵云,军中谁不知他的威名?

    可以说,有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在外朝,赵王妃可以说稳如泰山,宫里谁都威胁不到她。

    更不用说,其子张承作为王上的嫡长子,被早早立为王太子,相应的王太子班子也被张冲给配齐了。

    所以,赵王妃之地位,无人能动摇。

    而在赵王妃之下,又有这么几个圈子:

    分别是甄氏姐妹,蔡氏姐妹,和刘惠的妹妹刘茜。

    这三个圈子,尤以甄氏姐妹最为势大,不仅是因为这姐妹二人共为王上生了四个儿子,还因为她家作为河北大族,又是少有的没被清算的家族,可以说财大气粗。

    论宫中最富的,非是这甄氏姐妹莫属。

    其家本来就是豪商,之后又做了大太的皇商,整个家族的商贸网络更上一层楼,所以这姐妹两平日就爱撒钱,宫里谁不说这两姐妹个好。

    在加上,这两个姐妹又素智慧,从没在宫里争抢过什么,甚至生了四个儿子后,都未有要求王上去赐封诸子,可以说深谙不争不抢的守雌之道。

    当然,到底是真的不争不抢,还是其他什么心思,反正这份智慧是值得称道的。

    而在甄氏姐妹之下的,则是蔡氏姐妹。

    蔡氏姐妹二人精通音律歌舞,尤其是小妹蔡文姬,更是博闻多识,即便是其父那位名满天下的鸿儒,也似要差她女儿几分灵动。

    而偏偏呢,咱们王上好像是个马上皇帝,但却对音律、文学颇有爱好,与这蔡氏姐妹好似琴瑟般和谐,有那么点知音的意思。

    再加上,二妃的父亲蔡邕又是外朝门下,为朝中清流之领袖,囊下学生如阮瑀、路粹者,皆为门下承受,为草拟诏书的词臣。

    按道理,蔡氏姐妹应该是有一番势力的,但可惜她俩那老父亲蔡邕,好像并不为朝臣们所亲,所以在外朝间并不能帮助二姐妹多少,反而还要总被这老父所累。

    其个中原由也不复杂,就是因为蔡邕那张嘴太臭了,常常不知不觉就得罪了人。

    而蔡邕这人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嘴臭,而是还有意为之。

    他似乎觉得自己有牛虻一样的使命,要不断叮咬牛的屁股,就能让牛保持清醒。所以他并不约束自己的性子,反而乐而为之。

    而且他似乎还觉得自己文化高,威望重,如此才符合自己的调性,言语中总是散发出一种老爹味道,不知道惹多少朝中俊彦暗骂。

    所以,蔡氏姐妹纵然有再高雅的情趣,与王上有再多的琴瑟和谐,都还是弱了甄氏姐妹数筹了。

    可这并不是最可怜的,最可怜的是他张骧这一系人比人蔡氏还惨。

    如果说蔡氏是因为蔡邕个人性格的恶劣,如果蔡邕改一改或者哪一天就死了,那蔡氏的声势没准还能上去。

    但可怜他们这一系,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谁让他张骧昔日的恩主姓刘,谁又让咱们的茜妃也姓刘呢?

    他们泰山军是干什么的?从起兵之初就是奔着推翻他们刘氏去的,最后打破京都,灭了关东朝廷的也正是他们泰山军。

    而现在茜妃作为刘氏宗亲,虽然与主脉的血缘已经不知道离了多远,但对不起,就因为你姓刘,军中随王上打天下的老弟兄们就不会容许有刘姓血脉的王子上位的。

    如果他们这些人尸山血海几遍下来,最后上来的还是他们刘氏的外孙,那这血不是白流了?弟兄们不是白死了?

    所以茜妃纵然最得王上的喜爱,甚至某种程度上是一见钟情,但她还是最早被排除在权力外的。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无论是他张骧,还是郭曙,又或者是刘惠,其实在军中发展都很慢。

    这里面的道理本来并不是他张骧能想明白的,但刘惠和一个叫法正的新进参军走的很近,这套道理就是那个法正和刘惠说的。

    那时候刘惠告诉他的时候,他张骧才恍然大悟。当时言语间,刘惠倒是表达着乐天知命的想法,觉得这样没准对他妹妹还是一件好事。

    作为昔日真定王之后,刘惠比大太所有人都明白王侯宅内的阴私和恶毒。

    但老大哥刘惠是想躺了,但他张骧不甘心啊,他要是这么知命,当年在真定老家时,他就不会舍了坞壁去追随刘惠。

    所以张骧没有放弃,他觉得只要不放弃,就还有机会。

    而这个机会,就在绣衣卫。

    他要在绣衣卫内爬的更高,如此,才有那一线机会。

    如是,当张骧将面前的力士们都报完后,他合上了兵册,沉声道:

    “上甲。”

    随后,堂内甲胄粼粼,再然后,此百人队在张骧的带领下,向着隔壁步广里直冲而去。

    ……

    田翰很兴奋,不仅是因为刚刚指挥对他的暗示,更是因为他竟然能有朝一日奔跑在京都的街道上,去缉拿昔日的公卿。

    他一个田舍汉的儿子,竟然有一日能向昔日的贵人们亮出刀刃。虽然他在家乡中已经破过土豪的坞壁了,但土豪焉能与公卿相比。

    自小他就知道,京都的皇帝是天子,而朝廷上的公卿们都是天上的星宿,他们与自己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泥巴里的人,而那些人是天上人。

    至今,田翰都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京都时,他的局促。

    在接待各地力士的棚屋里,田翰一步不敢踏入堂屋内,因为他觉得自己草鞋上的泥会弄脏了这里,他更不敢脱了鞋入内,因为他的脚比鞋更脏。

    是的,田翰是做了乡里的警吏才开始穿上草鞋的,在此之前的人生,他都是光脚走路。

    他的一双脚走过田埂,踏过牛粪,踩过麦粟,但偏偏就没有登上了官家的堂屋内。

    但之后的数月,他和近千名来自五湖四海的力士们一起集训,在那些宣慰使的宣讲下,他才明白什么是黄天大业,那些所谓的贵人们又是如何搜刮他们这些人的民脂民膏的。

    在以前,他田翰以为自己一家过得那么苦,就是因为乡里的那个地头土豪,所以他在泰山军来到陕县后,第一个冲入了土豪的坞壁里,开了壁门。

    因为他认为,这都是土豪欠他们的。

    而到了京都,他才明白,土豪的背后有各郡的世家,而这些世家们又竭天下之力而奉京都,所以天下穷苦人这么苦的根本原因就是这些公卿。

    那同样的道理,那些公卿们也欠他们的。

    所以,这一次,田翰依旧冲在了最前,第一个就撞上了紧闭的大门。

    再然后,十余名力士也如田翰一样,齐齐撞在了大门上。

    大门被撞得抖动,而比壁门抖动得更厉害的则是这家人的心。

    如果有心人能看一眼这宅邸的门牌,就能看到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韩”字。

    此第主人非是他人,正是昔日大汉太仆,韩融。

    ……

    壁后,韩家上下乱做一团。

    几个韩家的小辈胆颤心惊的爬上壁,只是瞅一眼,就如丧考妣的滑了下来。

    他们抱着梯子,向着前堂站着的一位中年人哭泣:

    “开壁投降吧三郎,外面都是军兵啊!”

    那叫三郎的正是太仆韩融的三子,二十年前作为家中幼子随父亲上洛,一晃就是半辈子过去了。

    韩三郎当然知道外头那些军兵是来干什么的,之前外头的政治鼓动也有他一份。只是他没想到,泰山军会来的这么快,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这般没有顾忌。

    此刻,他遍看了一圈院内诸人,在场的没有一个不双股战战的,这些人都是刚经历过京都血战的,城破的那一夜有多恐怖,这些人当然一清二楚。

    这些人本来以为那夜血腥结束了,他们又能恢复过往的日子,但没想到泰山军竟然又来了。

    韩三郎并不后悔,他只可惜家中的部曲和宾客都在泰山军入城后被遣散了,不然这会也能和那些人厮杀一会,多少也能咬下那些狗贼几块肉。

    门壁的晃动越来越大,落下的栓木不堪重负的吱吱作响。

    院外却寂静无声,对方竟然连一句劝降的意思都没有,看来这一次对方是要赶尽杀绝呀。

    此刻,韩三郎想到了很多,终于,他叹了一口气,对众人道:

    “此事皆因我而起,与诸位族人无关,你们开壁吧,我和那些人讲清楚,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一句话就好像是甘露一样,将众人从绝望中拉出,可就在他们要去打开门壁的时候,从后院出来几个人,他们抬着老太仆韩融出来了。

    韩融的精神很好,纵然是坐在辇上,腰背也挺得直直的。

    而众人在看到韩融时,并没有欢喜,反而惊恐失态,只因为老太仆手里正举着一火把。

    韩融看着这些子侄,猛然大吼:

    “韩馥天良丧尽,辱没我韩氏家门,今日诸子孙唯死而已!”

    说完,就将火把往后一扔。

    在那里,韩融早就让人淋满了麻油,一遇火,直接烧了起来。

    刹那间,整个前院哭喊一片,他们看着那火光冲天中的韩融和三郎,用最后一丝的气力将身后的门壁打开。

    等田翰这些力士们冲进来时,已来不及了。

    大火,冲天而起,直上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