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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张的自我 第十章 下

    ?    “那是多会儿的事情来着?初二?初三?”金希回忆道,“反正应该是初中的事情了。都过去差不多有四年了吧。有一个周末,我去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聚会,那天玩儿到很晚才回的家。跟我顺路回家的也是一个女孩子,走到一半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对我说隔街有一个烧烤摊卖的烧烤可好吃了,想带我去尝尝,我嘴也馋,就答应她了。我们就穿过一条巷子往那条街上走,那是一条很小的老巷子,两旁都是老式的居民楼,可能是因为快要拆迁了,留下来住在里面的人很少,所以只有数得着的几处人家亮着灯,巷子里也根本没有路灯。我和她拉着手一起走,周围阴森森的我感觉很不好,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陷进里一样,就那么坠了下去,尖叫一声连拉着她的手也放开了。”

    金希像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时到如今再提起这件事,她依然显得有点后怕,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我也很恐慌,但还好我反应快,两只胳膊撑在了路面上,我才意识到自己是掉下水道里了。那个女孩儿也怕得很,蹲下来问我有没有事。我连爬带滚地从里面站了出来,身上好几处得疼,但四周一片漆黑,看不清楚到底伤哪儿了。她搀着我原路返回,走到亮处一看,发现我身上脏死了,膝盖肘子都破了,裤腿也划开了,女孩儿让我转过身,我就转过身,她‘呀’了一声,说我腰上流了那么多血,我用手一摸,果真都是血。我才想到刚才掉下去的时候,好像有钢筋之类的东西戳我腰来着。旁边一家便利店的女老板看见我,就问怎么了,我们说掉下水道里了。女老板说那个巷子里有两三个下水道都没井盖,然后拿了纸巾给我擦。后来我直接去了附近的诊所,医生说我腰上开口子了,要给我缝。我很怕,赶紧给我妈打电话,我妈就吼说那赶紧缝啊,等啥。然后医生就涂酒精,然后就给我缝了。身上的其他地方只是擦伤,简单处理了也就没什么事了。最后我坐在诊所里打点滴,就在那里坐着,坐着坐着就开始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没事儿了才哭,可能是直到那个时候意识才恢复正常,之前一直处在紊乱状态来着。打完点滴我爸爸就才把我接走,顺路把我的那个朋友也送回了家。”

    金希从脚边抓起一只游荡的瓢虫,捏在指间细数它背上有几颗星,但瓢虫好像很不情愿。空气中似乎挥发出瓢虫释放的那种刺激性的气味。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我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人会掉进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李念君说。

    “既然井盖没有了,那就一定会有人掉进去,这是肯定的,是真理。”金希指指眼下的下水道说,“就算这个地方没有人掉进去,但别的地方,别的没有井盖的地方也一定会有人掉进去。”

    “既然井盖没有了,那一定就会有人掉下去。”李念君重复一次。

    “对,就是这样。好比是一个定理。”

    “定理?”李念君说,“金希定理?”

    “哈哈,金希定理。我同意你这样说。”

    “井盖没有了,就一定会有人掉下去;彩票卖出去,就一定会有人中奖;下起雨来,就会有人因为没有雨伞和落脚处而被淋湿;随便指一条公路,总会发生或轻微或严重的车祸。这些都满足金希定理。”李念君说。

    “还有呢?”金希追问道。

    “这种例子很多,但,但现在想不出来了。”李念君摇了摇头,“在某种前提条件发生的情况下,最终会必然导致出现一种概率不高的结果。这就是你的金希定理。”

    “就是这样。”

    李念君直了直腰,笑而不语。

    金希说:“虽然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但经过你这么一说,有些事情还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就算你和我躲开了这口下水道,这条街上的人躲开了这条下水道,但总有和我一样的人,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掉进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只要这个世界还用得着下水道。还有你说的,刮刮乐彩票全被卖出去,一定会有一个人把奖台上的汽车开走的。”

    “没错。但换一个角度,是不是可以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就算井盖没有了,绝大部分人还是不会掉进去的,我觉得很再难寻一个和你有共同经历的人了。就算贴着特等奖标签的汽车被人开走,可大部分人还是没有中奖,尤其是像我这样永远不会有运气的家伙。另外相比起不拿伞的人来说,下雨天打伞或者穿雨衣的人更多,如若是一场没有丝毫预兆的雷阵雨,相信找一个避雨的落脚处还是很容易的。至于车祸,每天行驶在路上的机动车不计其数,车祸也总在发生,但我们依然会选择乘车出行,并且安全回家。你说呢?”

    金希说:“你倒挺会抬杠的。这是什么理论?念君定理?”

    “呵呵,就叫念君定理好了。和金希定理背道而驰的念君定理。”

    “不论是什么样的前提,那些概率微小到可以忽略的结果始终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能就是这样。”李念君回答。

    “我倒觉着我们各自都太偏激了,不管是你的也好,我的也罢,只是一根筋的说法。有些事情,该怎么说呢?既然这世间同时存在金希定理和念君定理,那么只能认为发生了那就是百分之一百,不发生那就是百分之零。”

    “你的意思是该合并一下?来个念君——金希定理?”

    “两句话原本就是互相矛盾的,把他们放在一起,果真成了废话一句。”

    “不不,我倒不这么认为。这样正是哲学的体现。人们可以随意的理解,扩充,拆开看是对的,合并一起也是对的。”

    金希笑开了花,“念君啊,咱们在说些什么呀。扯的真远,好啦,关于你我定理的事情就按照你说的达成共识好了。”

    “念君金希定理么?”

    “嗯。”

    李念君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发现有一条短信,是母亲在问他晚上是否在家吃饭。李念君给母亲回复,自己晚上和朋友一起在外面吃。

    “跟你说话的确能扯,跟别人我说话都不多的。”李念君看着短信发送成功,把手机装回了口袋。

    金希抿着嘴笑,好像很开心。指间的瓢虫还捏在手里。

    半晌,李念君说:“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是打心底觉得不会有人掉进去的。”

    金希没有说话。

    “你怕自己再掉下去?那也太胆小了吧。再说这里是友城,不是双夕,你只来一次的。”

    金希像是巧言善辩似的说:“怕我自己掉下去?切,我是怕你掉下去。”

    “担心我?”

    “对啊。”金希盯着李念君。

    李念君不敢对视,低下头说,“真会编。”

    “我哪有编?”金希说,“就你这种稀里糊涂没心没肺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掉下去了。还说我编,我不管了,不管了,你爱怎么认为就  ...

    怎么认为,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希把头甩到另一边。

    这让李念君很是不知所措,金希的无名火说来就来,简直像旋风一样。

    “没有,我没那样认为。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李念君解释道,而实则是在编瞎话。

    “哪里不可思议了?”金希又把头扭回来。

    “呃……你觉得我会掉进去么?”

    “会。”

    “因为我稀里糊涂没心没肺?”

    “对。”

    “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我说对了吧。你就是!我知道你。”

    李念君思索了几秒钟,不再想继续这个谈话,于是转移了话题。“金希,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被你爸爸接回家以后。”

    “没有什么后来了,该怎样就怎样,只不过走路的时候会小心点了。”金希喃喃道,“只不过……,只不过后来留下疤了。”

    李念君很吃惊,“疤?”

    “一条疤痕,缝伤口以后留下的。在腰上。”

    “腰上?”李念君想了想,说:“还好是腰上。”

    “腰上怎么了?”

    “比较隐秘,别人看不到。”

    金希的脸又黑了,说:“你的意思是,你会嫌弃是么?”

    李念君自知失言,赶忙装作是她误会自己的样子,气定神闲地辩解:“  当然不是,你乱想什么呢。在腰上自然比在手上好,在手上自然比在脸上好,仅此而已。另外,那是什么样子的呢?”

    “什么什么样子?”

    “腰上的……那个。”李念君谨慎注意自己的措辞。

    “疤痕嘛,就是那个样子,还好,很小很细。我洗澡的时候照镜子看还觉得蛮可爱的。”

    “呃……”

    金希顿了顿,说:“你是不是想看?”

    “啊?”

    “美死你,没门!。”

    李念君站起身来,“没有没有,哪有的事。”金希抬头看着他,又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瓢虫,说“傻瓜”。

    “我吗?”

    “不是?”

    “那是谁?”

    “这只瓢虫。”

    “瓢虫?”

    金希看着瓢虫,摸了摸它的硬壳,说:“每次看见瓢虫我都抓,可没有一次见过是七颗星的。你见过么?”

    “当然,这有什么。很多的。”

    “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见过七星的瓢虫?”

    “因为,因为念君定理。”

    “胡说。”

    李念君站在金希正前面,弯下腰看了看那只被捏在手指间惊慌失措的小瓢虫,目光无意间瞟到了不该看的地方,发现这这姿势的角度不好,对金希很不礼貌,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站直,说:“要是我抓到了,带给你看。”

    金希松开手,小瓢虫在她青葱一般的指肚上爬行了一小段,拍拍翅膀飞走了。

    片刻之后,李念君和金希看到街道的另一头缓缓地驶来一辆警车,没有开警报,也没有开警灯。

    从警车上下来一个大概30岁左右穿着警服但没戴警帽的警察,他站在街边四下搜索,目光依次掠过街边商店的招牌,最后锁定在一家烟行上面。警察找到丢了井盖的下水道之后,又开始在四周寻找报警的人。

    李念君和金希走上来,对警察说,是我们打的电话。

    警察叔叔看了看两人,说:“嗯,的确是丢了。”

    李念君和金希没有说话。

    警察说:“可这个事情不归110管,该是市政工程处的人负责这些下水道。可你们既然报警了,我先放个警示牌防止行人出意外吧。”

    警察从警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了看起来像是在工地上放的那种警示牌,他把两个这样的警示牌分别放在距离下水道5米的两头处,警示牌上的汉字在微弱的街灯下反射出微弱的光亮,但也足已引起过往行人的警觉了。

    “前方施工,请绕行。”牌子上这样写道。

    警察说:“就先这样吧。回头我们通知市政的人来维修。这俩牌子,是前天刚缴获——不,没收回来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警察盯着牌子和下水道不知道想了会儿什么,然后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他们说:“那你们可以回家了。”

    金希对警察说:“那你可一定要通知那些人来修哦。”

    警察听她的口音不是友城的,就问:“你们不是友城人?”

    两人相视一笑,李念君用纯正的友城话说了声,“是友城的。”

    “噢……”警察答应道,“你们不走那我走了啊。”

    金希对着警察的背影说:“谢谢警察叔叔!”

    他摆摆手。

    “好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李念君说。

    “是啊。你们这儿的110挺好的,你知道么,我给双夕的110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可不管。”

    “然后呢?”

    “然后我又不知道该给什么地方打电话,我就把路边的垃圾桶拖了过去当标志。”

    “……”

    “哈哈,厉害吧。”

    李念君找了一家做家常菜的饭店,带着金希去吃晚餐。实际上,这是李念君第一次独自请女孩儿吃饭。

    点了几样菜之后,金希去了卫生间。

    等金希回来,李念君问她:“要喝点儿什么吗?”

    “喝什么?”

    “你要什么饮料?”

    金希看了看吧台,说:“今天我想喝啤酒。”

    “好啊。”

    金希点点头,向服务员要了啤酒。“你喜欢喝这玩意儿么?”

    李念君摇摇头,“我爸喜欢,我不喜欢。”

    “不应该呀,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该继承下来的。”

    “他喝的太多了,让我看到了不好的一面。”

    金希不紧不慢地咽了一口酒,不知道是在品尝酒的味道还是体会这句话的含义。“实话告诉你,我很能喝的!不过,其实我也不喜欢,谁脑子坏掉了会喜欢这种东西。只不过水太清淡了,饮料又太轻松了,在某些重要的时刻总觉得只有喝点酒这样的东西才算得上没有浪费大好时光。”

    “或许这就是酒存在的意义吧。世界上真正是出于喜爱而饮酒的人又有几个呢?”

    “我觉得李白都不算。”

    “那古龙该算一个吧。死的时候棺材里都放的是酒。”

    “哇。”金希露出惊奇的眼光。

    “重要的时刻?那现在是什么重要的时刻?”李念君问。

    金希笑而不语,说:“现在……现在只是一时兴起润润口罢了。”

    吃过晚饭,李念君  ...

    和金希在城内的一个湖边散步,这里人很少。湖边的草坪里,栽有枝桠摇摆的柳树。

    李念君问她:“你妈呢?”

    “我妈?她应该去单位了吧,可能也是饭局什么的,我不是太清楚。”

    “嗯。”李念君细声回答。

    夜晚的湖水宁静的像一面镜子,偶尔听得到水波撞击湖岸的声音。顺着湖面望去,看到的是远处湖岸的另一边灯火通明的房屋和街道,在房屋之下和街道之上,还有络绎不绝的匆忙行人。

    李念君和金希像躲藏在黑暗里的情人一样,在微风拂动柳条的背景下,踱步向前。这让李念君顿时感觉到一丝心慌意乱,尤其是在现在没有谈话的时候。他只能选择继续慢慢往前走,金希就在他身旁,而且李念君估计,她的内心也一定像自己一样七上八下。

    这时李念君忽然幻想到,如果金希是他的女朋友的话,那该有多么美妙。

    “你干嘛不说话?”金希打破了僵局。

    “啊?”李念君的思维戛然而止,“我在想,在想上一次和女生出来散步是在什么时候?”

    金希好奇地问:“什么时候啊?”

    “我想来想去,其实根本没有。”

    “没有?”

    “没有。你是第一个。”

    金希貌似很开心的样子,“哦。不过,你可不是第一个。”

    李念君顿了顿,说:“是吗?这没什么关系,两码事。”

    “念君你以前没找过女朋友是吧?”

    “是。”

    “没有喜欢的吗?”

    李念君想了会儿说:“也有吧。不过没说出来过,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金希呵呵笑了,拍拍他的胳膊,“傻样吧你,以后可要说出来,难不成要女孩儿跟你说?”

    “尽量吧。这种事情,可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李念君自己也笑了。

    金希说:“还有,我今天是新弄的头发,你没看出来吗?”

    “嗯,看出来了。”

    “看出来你就应该表个态,说说好不好嘛。竟然连点反应都没有,真是的。”

    “嗯,很好看,一下成熟了许多。是假期弄的?”

    “前天做的。谢谢你啦。”金希的嘴巴翘的像月牙。

    绕着湖岸走了大半圈之后,李念君送金希回宾馆,两人走到旅馆门前,时间是九点多。

    “明天再和我妈去两个亲戚家,下午就回家了。就不找你玩了。”临别前金希对李念君说。

    “嗯。”

    “我妈将来就到友城上班了,以后我要是再来友城的话,还要找你的。”金希睁着眼珠子看着李念君。

    “没问题,只要你来,呃,但凡你有空,你找我就好。”

    “还有,那个下水道修好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她想了想,“还是发短信吧。”

    “好。”

    “嗯。”

    又是短暂的沉默,离别之前的沉默。

    就好像谁也不愿意先把那声“再见”说出口一样。

    李念君看见宾馆的前厅里,清洁人员在用拖把拖地板,他还看见有搬着行李的人从宾馆走出来,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大晚上的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李念君本想盯着金希看来着,但无论如何下不了眼。

    金希突然笑了,摒着嘴笑。

    “怎么了?”

    “没事,想起了一句歌词。”

    “哪一句?”

    “叫……”金希捋了捋头发,吸了一大口的空气,“不跟你说了。好啦,再见吧。”

    她摆摆手,最后看了李念君一眼,转身走进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