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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梦微尘 第3章 那一年,我们爬墙

    还记得春寒料峭里的砖墙,爬起来冷冽的触感,稚嫩的手,单薄的工兵鞋。

    我和马宝的第一次相遇,是从爬墙开始的。

    别小瞧长大后看起来矮矮的两米多高的墙,在那墙里墙外,是完全两处不同的世界。

    只有四五百毫米高的我们,眼睛里的墙,和大人们的,不一样。

    墙里面,是钢城第二幼儿园的大孩子们,从墙顶踩着三角形金字塔样的水泥垛子,瞧进去,装满着的都是不知名的小树、鲜花、与泥土的芬芳。

    脑子里终日环绕着“不能打扰到”的感觉,我和马宝这两个还不能上幼儿园的稚童,就那样爬在墙顶,俯瞰着,那幼儿园里的一切,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像两只稚嫩却雄武的猛虎,无视着泥土不远处,那一幢楼阁里,园丁与幼儿相处的样子。

    幼儿园,还只是属于大孩子的样子。我们,还不需要去思考,所以,只需要去攀登,去藐视,去居高临下,去高高在上,如此就好。

    可以玩在一起的孩子,远不止马宝一人,但也始终,只剩他一人。至于毕磊,邻居只是她的姥姥姥爷家,所以并不常见。

    或许后来的她进入了二幼这样陪伴我们未学时几乎所有的时光里面,可惜陪伴我们的,只是那一道“城墙”,我们像是屹立长城上的战士,而她呀,是那个被我们悄然呵护着的--小老百姓。

    女人,在我们当时以致未来许许多多漫长无题的光阴里,定义为:被呵护、被保护的人儿。

    仅此而已;

    依然呀,不枉此生。

    也有小一两岁的男孩子,活像个拖油瓶,整日喜欢缠着我和马宝来玩乐。

    其中也包括马宝的小姨家弟弟,一个叫做王石的小家伙。

    别看只是小我们一岁的样子,可在那个草木寸长,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那样漫长的岁月里,与我们而言,那就像是一道天堑,像陪伴我的百年老杨树的那一圈圈深谙其中看不见根底的年轮,有着不能弥补的距离。

    当然,说的不是这个叫王石的小家伙。是说另一位,可能家里是参政公务员的小家伙,我理解为:路人甲。

    之所以路人甲会被浓墨重彩的提起,是因为一件让我们感觉羞涩的事,他撞破了我和马宝的默契,这样一种谎言被揭穿的囧。

    嗯哼,其实并没有。在还是没心没肺的孩子这样子存在着的人生里时,所谓害羞是根本不存在的情绪。

    准确说,应该是:戏耍。我们在戏耍他,当然,是善意的,谁叫他爬墙不行呢?

    这就是专业、是功夫,不够本事的人,可不够资格与我们比肩。

    在一个晴朗的、却即便光天化日晴空万里碧空无垠也无法把阳光炙热进的树荫笼罩住的小巷弄里,装满朝阳的上午时光,准确的说应该是路人甲的家门口,我和马宝默契地互相单眼眨眯了下,哄他说:“我们今天玩够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回家吧!”

    路人甲左看看我,右看看马宝,不放过的盯着我们微笑着旁若无人的(包括他),单眼眨眯,然后,愣了足足两三秒,恍然大悟样!

    “我知道!你们在骗我!”

    呵呵,真是一段可歌可泣,憨傻的岁月啊。

    ……我时常觉得,除了马宝和毕磊,我根本不需要认识其他人。

    毕磊见识过我最窘迫挨揍的样子;马宝能陪着我爬上那座城墙一样的“高高山顶”,我们,只需要这几个人,就可以傲视群雄,傲视天下,傲视接下来每一天,所有的人生。

    最值得记忆的,是那道后墙上,在我们的街口,那一只“老虎洞”一样子的感觉的墙洞,“零食洞”。

    感觉如唐诗三百首中所形容的那样:山穷水尽疑无路,一只红杏出墙来。

    那些爬不上墙顶的“女孩们”,只能依靠这个小小的“窗口”,一个只够放一小袋点心,伸进去一只胳膊的小墙洞,窥视着,那墙后的曼妙与光阴。

    自然,也有心思桀骜不驯,但能力稀碎的女孩,不甘于平庸在我们之下,比如我那个住在半分钟步程,只有钢城高级技工才有资格搬进去的二层楼房里,因为姥爷关系,母亲家中只比我母亲大一岁的老舅家的女儿,很妙的也正好只大我一岁的姐姐,祝洁。

    她有着市中心长大孩子的骄傲,不服输于任何人。

    包括我。

    但没有用的。

    女孩终究是女孩。

    即便胆子大到足以如假小子一样的毕磊也不能做到的事情。

    她空有雄心壮志,又有什么用?

    当我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我姐整个人抬上用脚踩上那个离地一米二高的墙心窗洞……

    半小时!整整至少半小时的时光里,她就那样卡在那,爬不上墙,还不敢跳落下来。

    她就跟个后现代主义的城市人形假扮雕塑样的,就那么卡在那,高不上低不下的地方,供我们在旁边不可思议的静静欣赏。

    是的,绝对是“不可思议”的!

    我当时最直观的想法是:天啊!怎么会蠢成这样!

    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啦!

    ……硬要因为这想法不够体面,换个修饰过的想法去表达的话:跳下来有什么不敢的?这胆子小的,我要是再敢找她玩,或者听她说陪她玩,我就是脑子有病!

    哎!我一个孩子,竟然要琢磨修辞给别人体面。

    这都是我的台词嘛!

    谁拿错剧本了,我台词呢?!

    我姐最终还是被我们半扶半拉扯的拽了下来。

    哎!虽然她起初是抗拒的,但琢磨只能一只脚踩进窗洞里的她,已经无力踩麻了。

    也可能正因为这一段尽管是自找苦吃但属性为“女”的青葱岁月,我姐从墙上下来后,脸上不苟言笑盯着我的样子,大有一种: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如此感觉。

    我能怎么办,只能无奈耸耸肩,心里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一位颇值得浓墨重彩狠述一笔的“路人甲”。

    怎么就那么像呢?!

    这一个个的,路人甲乙丙丁。

    每一天都要不停往返于两座批发市场忙着花钱、爬墙,弹玻璃球或玩纸牌(主要是输,钱花没了就爬墙),这样子终日繁忙里的我,其实真没什么时间特别去交朋友。

    然而,这样居高临下的时光也并不长久,从一对高来高去的兄弟,变成唯独“舍我其谁”的独角戏。

    就算是胡同里的我走出来没几步,那座墙边就是马宝的家。

    我们依然有了短暂的分别。

    大约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好像是,当我们第一次路过二层楼的楼下,看见三个年龄仿佛的女孩子在跳皮筋,开始的。

    总有青梅与竹马。

    可惜我非青梅、亦非竹马。

    我只是个--功夫大侠。

    大侠总是寂寞的,而我在寂寞里,也逐渐开始习惯一个人玩,一个人抓蜻蜓,在家附近都是他她捕蜻蜓的欢笑,我无意打扰。

    我呢,勇敢的走进了一处被誉为小孩子禁地的,在批发市场尽头还要翻过墙的,火车道场。

    那里蜻蜓很多,狗尾巴草在偶尔来往轰鸣的火车道旁,随风摇曳着,看起来很孤独,像我;

    也看起来很自在,依然像我。

    我就是这样长大着的,偶尔欢聚,大多孤独。

    唯一的娱乐互动,就是每次跑火车道去玩,因为危险,我总会回家后挨父亲一顿暴打。

    有邻居劝我父亲说:我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个性。

    母亲也曾这么劝过父亲。

    嗯,我很认可这句话,只是不热忱,因为我一直在挨打。

    哎,可惜,父母不知道,小小年纪的我,早已不满足于一道二幼的墙,在墙上孤独且桀骜的做着“功夫大侠”,我向往更勇敢更大侠的闯荡,所以,那个好像坟墓一样被火车刮进去就一定十死无生的孩童禁地,便成了我的“冒险者的游乐园”,那是属于我自己的,连马宝都去不到的“勇敢者的游戏”。

    时光荏苒,当我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可能就像那一根根狗尾巴草样的,遗世而独立。

    幼儿园的气味,悄然从二幼那城墙里散发进我父母亲的嘴巴里。

    “什么?要上幼儿园?!哇--!”我嚎啕大哭,因为我早听说的,我们这种爬墙高手把二幼里负责打更的看门老大爷欺负的很惨,据说打更老头儿在追某一个如此家伙的时候,还狠狠的摔了个狗吃屎,被和我一样的孩子们拍着自己细嫩的小屁股,背对着,狠狠鄙视……

    后来知道一个词儿,一个成语是形容我们的高大,叫:望其项背。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我琢磨,看项羽后背的感觉,和打更老头儿看着我们,一定很像。

    鸿门宴一样的幼儿园,我们进去,那不是“送羊入虎口”?

    纵然我是虎,也只是幼虎,且脑子没病。

    天可怜见,我不活了!臣妾做不到啊!

    砰砰铛铛!

    ……我还是很本本分分的去了幼儿园,在被父亲又一次的暴打后。

    哎,成长总有那么点苦恼。

    还好的,是给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