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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春秋战国 第110章 郑国有个好总理(六)

    事情起因于一个梦。前年,不知是谁,做了一个梦,梦见伯有披甲而行,说:“三月初二那天,我要杀死驷带。明年正月二十七,我还将杀死公孙段(丰段)。”

    这个梦被传出来之后,一开始人们只是当个笑话来听,没太当一回事。只有少数八卦心重的人,在好奇地留意着,看看三月初二那天驷带是否真的会死。

    三月初二到了,妖异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驷带在这一天准时死去!

    消息传开,恐慌顿时蔓延开来。于是,人们目光都集注到丰段身上,明年的正月二十七日,他又会怎么样?答案最终揭晓:丰段也准时地死了!

    这事情其实也不难理解,别人对那个梦不在乎,驷带和丰段这两位当事人,又没有我们现代的那么多伟大的主义和重要思想等等来武装头脑,能不在乎吗?而这两人估计心理都不强大,心脏都不太健康,随着那致命的日子日益临近,心理压力越来越大,众人的目光、自我的心理暗示,双重挤压之下,终于垮塌!

    新郑的市民们哪知道这两位的心里有多苦多累?只知道他们死得准时,那个普普通通的梦顿时升格为一级妖梦,恐慌顿时席卷全城,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秩序被彻底破坏!

    作为国家领导人的子产,头皮也一样在发麻,手心里也一样捏着一把汗,但是,消除恐慌,恢复秩序是他不可逃避的责任啊!他该怎么办?

    子产的做法是,立子孔的儿子和伯有的儿子为大夫和他们各自家族的家主,以安抚伯有的鬼魂。这一招还真管用,新郑立即恢复了安宁。

    子产是相信鬼神的,后来他出使晋国时,晋国人向他询问伯有闹鬼这件事,问他,真的有鬼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有。但是,他对鬼神的态度也跟对人的态度一样,按照道义、道理来对待,而不是一味迁就讨好。

    郑定公六年(公元前524)五月,大火星在黄昏时出现在天空。鲁国大夫梓慎是个着名的星相家,他担任鲁国的日官(掌天象历数的官),他根据星相预言:宋、卫、陈、郑四国将发生火灾。结果,七天后,这四国果然都向鲁国报告发生了火灾!

    而郑国的大夫裨灶也是个星相家,他曾经精准地预言过周灵王和楚康王的死亡。伯有被杀前,他和另一位大夫从伯有家门前经过,看见伯有家大门上长出了狗尾巴草,他也准确地预言了伯有的横死。这次火灾之后,他对子产建议,赶紧用瓘斝(玉制的盛酒器)和玉瓒(玉柄的金勺,礼器之一)祭神,他警告说,如果不照他的话做,郑国还会发生火灾。

    但子产不同意。

    子大叔劝子产:“宝物是用来保护百姓的,如果发生了大火,国家有灭亡的危险,既然可以救亡,您为什么还珍惜宝物?”

    子产说:“天道遥远不可捉摸,人道近在我们的眼前,两者互不相干。谁能搞得明白天道?裨灶怎么会知晓天道?他不过是因为预言作得多了,总有碰对的时候。”

    结果,郑国后来并没有再发生火灾。

    下一年,郑国发生了大水灾,有很多人看见时门(新郑的城门之一)外的一个名叫洧渊的小湖中有龙在打斗。国人纷纷要求祭祀龙以禳除水灾。

    子产又是不同意,说:“我们人争斗的时候,龙不来看,龙争斗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看呢?怎么可能通过祭祀的方法禳除它们?那里本来就是它们居住的地方。我们无求于龙,龙也无求于我们。”没有去祭禳,后来水灾也渐渐消退了。

    郑国国家虽小,妖蛾子却不少,没有一手泥水匠的好本事,这摊稀泥还真不容易和。

    对外方面,子产对晋、楚两大恶霸规定的义务,尽量按照要求完成,两大恶霸有什么无理的额外要求,他就巧妙地顶回去,尽力维护郑国的权利和尊严,早在他担任执政之前,就是这么做的,担任执政之后,更是如此。

    公元前529年七月,那时晋平公和郑简公都已去世,晋国国君晋昭公召集鲁、齐、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诸侯在平丘(今河南封丘县东)举行盟会,子产与游吉辅佐郑定公去参加了此会。

    在这次盟会上,晋国要重新确定各诸侯国向晋国纳贡的级别和次序,其实就是想提高保护费。这涉及到郑国的利益,子产不能不在盟会开始之前据理力争。

    他说:“从前,天子确定诸侯进贡的等级次序,贡品的轻重是根据诸侯的地位(爵级)来定的,地位尊贵的,贡赋就重,这是咱们周朝的制度。地位低贡赋却重的,那是甸服之内的诸侯。我们郑国属于男服,如果要我们按照公爵、侯爵级别的贡赋标准纳贡,我们恐怕没有能力按数供给!冒昧地以此作为请求。诸侯们到这里来重温旧盟,是为了让小国生存下去。如果贡赋没有限制,小国灭亡的日子指日可待!决定小国存亡的规定,就在今天了。”

    子产从中午开始跟晋国人争论,一直争到晚上,晋国人只好接受了子产的意见,没有加重郑国的贡赋。

    事后,游吉颇有些后怕地说:“你跟他们争得这么厉害,万一把晋国人惹毛了,率领诸侯来攻伐,郑国吃得消吗?”

    子产不以为意地说:“晋国现在卿族争权,几大家族意见不能统一,他们苟且偷安还来不及呢,哪里有时间来讨伐?事关国家利益,不跟别人争,就要受欺凌,那还算什么国家!”

    这是郑国外交上的一个大胜利,后来圣人孔子都因此称赞子产:“子产在这次事件中,足以成为国家的基石了!”

    盟会结束,郑国君臣一行人心情轻松地回国了,哪知道,还未回到新郑,突然传来噩耗:子产最有力的支持者当国子皮去世了!

    子产闻讯,失声痛哭,说:“我完了!以后没有帮助我做好事的人了,只有他老人家了解我啊!”

    三年后,晋卿韩起(他接替已故的赵武任中军帅)到郑国聘问。韩起有一只玉环,遗失了一半(玉环制作的时候是一半一半制作的,半个玉环称为玦,把两个玦合起来就成为环),而这遗失的一半在一个郑国商人的手里。趁着这次来郑国访问,他请郑定公帮帮忙,给他把那一半玉环弄过来。

    子产毫不客气地代替郑定公拒绝了韩起:“这不是国家府库里保管的东西,寡君不知道。”

    游吉等人劝子产:“韩子要求又不是多么过份,我们犯不着为这点事得罪晋国和韩子。对晋国怀有二心是不可以的,万一有坏人乘机挑拨离间,鬼神再帮助坏人,以助长他的凶恶,后悔怎么来得及?何不把玉环弄来给他?”

    子产说:“我正是因为对晋国没有二心,才不把玉环给他,这是为了忠实守信。我听说,‘君子不是担心没有财物,而是担心没有美好的名声以自立。’那些大国的人给小国下命令,如果他们的一切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小国用什么来接连不断地供给他们?如果这次给了,下次不给,得到的罪过更大。大国的要求,不符合礼仪的,就要驳斥,否则他们怎么会有满足的时候?那郑国就等于成了晋国的边境城邑,失去一个国家的地位了。韩子奉命出使却求取玉环,他的贪婪邪恶太过分了。我们拿出一只玉环,却使韩子成了贪婪之人,我们还失去了国家的地位,这样做值得吗?”

    子产现在非但在郑国国内威信高涨,在国际上也是德高望重,他为中小诸侯争取了利益,人家能不感激?所以,韩起也不敢得罪他,再说韩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见子产不肯帮忙,就自己去找那个郑国商人购买,双方已经达成了交易意向,商人却对韩起说:“这事一定得告诉君大夫。”

    韩起就去征得子产的同意,不料,子产认为商人很可能是怕韩起的权势而被迫成交的,仍然不同意,说:“过去我们的先君桓公跟商人是一起从镐京的宗周那边迁移到这里来的,他们共同开辟了这块土地,砍去各种杂生草木,一起居住在这里,世世代代都有盟誓:‘你不要背叛我,我不强买你的东西,不要乞求和掠夺;你有好生意和好货物,我不加过问。’如今您友好地来到敝邑,而让敝邑强夺商人的东西,这是教导敝邑背弃与商人的盟誓啊,恐怕不可以吧!如果您得了玉环却失去了诸侯,您一定不干的。所以,向您献上玉环,没什么好处和道理,冒昧地私下向您解释。”

    这番话让韩起彻底打消了得到玉环的念头,他向子产道歉:“我虽然不聪明,岂敢因得到玉环而担上两宗罪过?请允许我取消跟商人的购买约定。”

    韩起结束访问,要离开郑国时,婴齐(子皮之子)、子产、游吉、驷带的儿子驷偃等郑国六卿在郊外摆酒为他饯行。席间,韩起说:“请各位大夫各赋诗一首,以便让我了解郑国对我本人以及晋国的看法。”

    子产赋的是《诗经》中的《羔裘》一诗,借以称赞韩起是国家俊杰。此前打了韩起一个大嘴巴,现在给颗甜枣他吃,让他知道,尊重小国是会获得敬意的。

    子产这样有很高威望的国际名人的赞誉还是很有价值的,所以韩起非常激动,急忙拜谢:“起不堪也(我韩起实在承受不起啊!)”

    临别时,韩起赠给子产玉和马,说:“您让我舍弃玉环,赐给我的金玉良言,让我避免了取死之道啊,怎敢不赠送薄礼以示感谢!”

    公元前523年秋,驷偃去世,他的儿子驷丝年幼,驷氏族人就立了驷偃的弟弟驷乞为驷家的家主。

    对于驷家人这种做法,子产是不赞成的,他认为应该立驷偃之子,因为他讨厌驷乞这个人。但因为这是驷家的家事,子产也不便干涉。不料,子产不干涉,晋国人倒来干涉了!

    驷丝的母亲是晋国人,她派人把驷丝被挤下来的消息告知了自己的兄弟——驷丝的舅父、晋国的大夫。晋国就派人带着礼品来到郑国,询问驷丝被废的事。

    郑国的大夫们很紧张,乱纷纷地聚在一起商量对策。驷乞更害怕,想要逃亡。子产虽然讨厌驷乞,也不赞成他继承驷家家主之位,但既然晋国人来干预了,这就涉及到郑国的尊严了,他不能不管。因此,他阻止驷乞逃亡,不等郑国大夫们商量出对策就去答复晋国人:“先大夫驷偃的儿子年幼,他的一两位父兄害怕断绝宗主,和族人商量,因此立了亲人中的年长者。这是驷家的家事,寡君和他的卿大夫们也没有办法。现在你们来询问这事的原因,寡君实在不知道,也不清楚谁能知道。如果寡君的臣子逝世了,其继承人问题却要由晋国的大夫来处理,那就是晋国把郑国当作它边境上的城邑了,还算什么国家?”说完就谢绝了晋国大夫的礼品,让来人回去报告。

    此后,晋国人再也没过问过这件事。

    如果子产仅仅是善于在内外个两方面搞平衡,和稀泥,因循守旧,满足于苟且偷安,那他只是个有城府的政客。显然,子产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有作为的政治家。

    他当上执政之后,用人唯贤,择能而使之,建立了一个高效率的领导班子。其中,冯简子善于对重大问题进行决策;子大叔游吉英俊而有学问;行人公孙挥是国际问题专家,对四方诸侯的情况了然于胸,又善于辞令;裨谌是个谋略家,善于谋划。

    每当国外有事,子产总是向公孙挥咨询国际局势,商量该用什么外交辞令;国内有事,他就请裨谌谋划应对方案,然后把方案告诉冯简子,请他做出可行与否的决断。方案确定下来后,就交给子大叔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