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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劫 第76章 横死

    果不其然,还不到两天,那些口粮就吃完了。

    要不是陆凌柯旧伤加新伤大伤了元气,不适宜疾行,弈方柯早就想赶路了。

    连啃了好几日的干粮,牙都快拽掉了,弈方柯急不可耐地想改善口味,但又不情愿带着乔落铄享福。

    对着乔落铄,他无论如何也摆不出一副友善,从此人几招便救了陆凌柯开始,他的心上就扎下了一根狭隘的毒刺,散出毒液,让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嫉妒着。

    弈方柯交给沅枫一两,说:“多买些包子回来,都是受了伤的人,天天咬石头算怎么回事。”他顿了顿,抬高声音接了话茬,“有些人吃得下去,不如让他自己买。”

    翘腿坐在石像上的乔落铄眸光微沉,鼻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到底没开腔。

    沅枫用手背怼了弈方柯一下,“怎么说话呢?”

    弈方柯斜了乔落铄一眼,转身进了佛堂。

    沅枫即使善解人意,此时也摸不清弈方柯别扭在哪了,他总不至于不懂事到因为治伤时的肢体接触就能忘恩负义到抹杀人家的救命之恩,刚想冲乔落铄说句什么,就见他已经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背着手说:“出去吧。”

    沅枫缀在他身后一步,心不在焉地看着鳞次栉比的商铺。她自打走这趟镖伊始,就在不停地收拾烂摊子:因着楚腾的余威以及赤戒刀的盛名,对付过各路人,后来因为杀了个土匪头子,就收拾江南四怪人惹的祸,打发掉不怀好意前来寻仇的虎跃帮,又阴差阳错地收拾她爹的烂摊子,现如今还得充当和事老解决这鸡毛蒜皮的琐碎事,着实心累。

    “这些日子的口粮我自己买便是。”

    沅枫急道:“乔郎中,方柯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也差不多了。我知道钱花给外人久了,都会生厌,不必解释。”

    “真的不是……”

    前日经过的那个巷子里像是围了许多人,不知吵闹何事,在这街上井然有序的叫卖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不及沅枫说完,乔落铄便大步走去了那巷口旁的粥铺,要了二十个烧饼,对一侧的热闹充耳不闻。

    沅枫只好跟过去,又不敢紧跟,便借着凑热闹离他近点。她拍拍人群最后一个小哥的肩膀,粗着嗓子问他:“欸,小兄弟,围这些人,是出什么事了?”

    明明是一伙子人拥挤着嚷嚷,这小哥还神神秘秘地凑近她,低声道:“死人啦!”

    沅枫装作吃惊,“呀,真是骇人!可是死了个有头有脸的?”

    “哪儿啊,死的是个讨饭的。”

    这下子沅枫是真起了探询之意。死了个乞丐何至于都堵在这瞧着?

    她侧过身子,在人堆里挤出了一条路,等到了跟前一看,这竟是那日乔落铄看过病的老乞丐!

    沅枫横冲直撞地出了人群,顿时招来一片叫骂,她并不理会,却见乔落铄倚墙正等着她。

    原来他方才是看着她的。

    他眼珠纯黑,挑起眼皮刻意地投过目光来,总觉得那眼神如有千斤坠一样,沉重得让人不敢直视。沅枫躲闪了几分,随即便挥散了那点不值一提的敬畏,跑到他面前说:“死了个人,是你那日诊过脉的老乞丐。”

    乔落铄眉心一紧,尖锐的眼角更利了几分。

    那人的病分明不会在短短两天就致命,怎么会?

    他大步上前,拨开无所事事围观的人们,凭着身材高大,轻而易举地到了尸体近前。他为了看得细致,甚至走近几步蹲下了身子,平视那人。人群中顿时掀起一阵纷纷,都说他是疯了。

    这老乞丐的面貌如常——怪不得能让沅枫认出来,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发紫,破破烂烂的衣衫难以蔽体,裸露着的皮肤有些变作黑色,有些竟透着萤黄,乍一看,就像是不小心沾了染料。

    乔落铄竖起根手指抚过他锁骨处粗糙的皮,那诡异的颜色确实与体表融为一体。

    这像是毒。

    可他对毒一窍不通。

    紧跟着前来的沅枫自知不懂,也不上前打搅,她问旁边的人:“你们都认得他?为何不报官?”

    看出沅枫和乔落铄是一伙的,被问的小个子先惶恐地退后两步,这才磕磕巴巴地说:“他……这老叫花子在、在这要饭挺久了……都、都叫他老金……”

    在小个子左侧的人看不下去了,抢过了话头,“报什么官呐,老金一个要饭的,养活自己都难,谁跟着他?孤家寡人一个,报了官,给谁交代啊!再说了,那当官的能查出什么来,死了个老叫花子,还不如大户人家的看门狗死了值钱呢!”

    “说什么胡话呢……”“不想活了你!”“这话叫人听了可是要挨板子的……”此起彼伏的骂声响起,话虽粗鲁,却都是善意。

    沅枫听着这视人命如草芥的论调,心里泛起一股悲哀。

    历来武林世家,极少有掺和朝堂纷争的,因为有教训在先。可有人的地方,就有高低,有争斗,江湖武林自然地形成了翻版的朝堂。

    世家为尊,人人敬仰,小门小派没有地位,没有名声,要么成为大族附庸,要么自甘沉沦,人心叵测不亚于庙堂之上的你死我活。

    她生于武林享誉的大家,天生养尊处优,往上便是天穹,往下只看得见一张张似是而非的笑脸,从前不懂这些等级贵贱,如今见识丰富不少,这不懂就转变成了无可奈何。

    沅枫渐渐出神,忽听到冷霜般的两字刺来:“走吧。”她不由得激灵一下,见乔落铄面上平静,清了清自己的胡思乱想,问他:“怎么死的?”

    “我又不是仵作。”

    沅枫被噎了正着,只好不言语了。她买了包子,两人便往回走。

    神回药铺的生意很好,看病的人排了长队,原先在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只好遛远些,把草靶架子支在了卖糖人的老婆子那边,挨了好一顿数落。

    药铺台阶上坐着个女人,怀里抱了个嗷嗷哭叫的孩子,那女人一手托着娃娃,一手抹着泪,排队的人偶尔瞅她两眼,很快就转开了视线,昂着脖子看看前面队伍走到了哪。

    看样子是没钱给孩子治病。

    沅枫轻轻叹了口气,冷不防乔落铄突然变了方向,她亦步亦趋的,险些崴了脚。

    这乔大郎中虽看着凶,却是个见不得人家可怜的心肠。

    他一上来就抓小孩子的手,又把人家孤儿寡母吓了一跳,沅枫禁不住朝他后背削了一巴掌,好言好语地对人说:“大姐莫怕,我这位朋友是个郎中,号脉很准,无论如何,都不要你钱。”

    这女子怕也是走投无路,本想着等人走光了,进去求求掌柜破例,可能否真求得来,那全凭人家拿捏,眼前碰上个不知真假的郎中,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乔落铄把过脉后问道:“高热不退,腹泻不止,无法进食,是不是?”

    女人哭肿了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语无伦次道:“是,是是……”

    “是着了寒所致。可有钱买药?”

    乔落铄见她眼里的光暗淡下去,便明白了,他也没管自己还剩多少银子,直接把钱袋子扔给了她,起身就走。

    沅枫也有心帮上一点,怕他的钱不够,把自己攒着吃酒的钱都掏了出来,塞给了那妇人。

    没了包子,乔落铄的烧饼也啃得慢了许多。

    当他们两人三天后去采买时,又碰上了一具晾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尸首。

    是他们帮衬过的那个穷苦的女人,症状跟老金分毫不差,甚至脖子上还多了丁点红。

    这般巧合,就像是特意摆给他看的一样。

    他救谁,谁就死于非命。

    沅枫勉力平复着这死状引起的反胃,声音微微发颤,“是……冲你来的?”

    乔落铄答非所问:“那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