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劫 第84章 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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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写得很快，乔落铄知道弈方柯出身富裕，因而他所列药材都是比较名贵的——当然这更利于陆凌柯调养，药五日服用一次即可。可内伤若是单单调养而不疏导，容易积成沉疴，再难除淤，所以每日晨起，须得有人为她引气贯通经脉，晚饭用前，则要为她输力，稳固内腑与经脉。
沅枫倒是不怕累，可她内力并不深厚，毕竟青印剑法更讲究形变灵活，一门心思地积蓄内力反倒会弄巧成拙。
陆凌柯稍感安慰，深鞠一躬行礼。
弈方柯想起尽礼，面色冷淡地道了声谢。
乔落铄当没听见，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明日离开，今日还要去城中探过葛儒松和唐晚舟，诸位请便。”
弈方柯心想，嚯，这寒蝉寺是他家不成？
待乔落铄去过神回药铺，听人说有两日没见着葛掌柜，他徘徊在铺子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人虽显眼却不奇怪。终于听得一个多嘴的小伙计跟相熟的小哥透露，掌柜的叫人打成了重伤，至今卧床不起，还一反常态地就这么吃了哑巴亏，死活不让报官。
他轻蔑一笑，溜出了门。
出门一转，乔落铄走去了南边的迎曙客栈，正撞上排在客栈门前的几辆板车，每辆车上绑一个大箱子，车堵住了街道，好事者挤在一旁窃窃私语。
“枫渔先生要把辛楚的药全收了回去？”
“看来这药有古怪……”
“那唐晚舟不是好人吗？”
“哪有那么多好人啊？我听说他家财万贯，纳了好几房小妾呢……”
“从哪听的……”
“还有何事也说给我听听……”
“……”
声情并茂地给乔落铄演示了一番何为墙倒众人推，更何况墙还立着，只是墙角长起些可疑的青苔。
唐晚舟有胆量害人，没胆量失了根基，漠视孤苦伶仃，还想给自己留个阖家团圆。
乔落铄其实想斩草除根，断剑重见了血光，他也大可以寻回往日的风范。
可剑毕竟是断了。
再也不能让它饮血无度了。
他拍拍胸前那柄剑，像是安抚，就近去了间茶馆，一直待到夕斜。
那三人还没走。
许是为了弥补敬意，三人将寒蝉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能飞檐走壁的俩人把罩在佛像眼前的蜘蛛网都给摘了下来，整个佛堂焕然一新。弈方柯和陆凌柯在堂内打包着行李，难得高高兴兴地腻在一起。
什闲君若是在天有灵，大约能乐呵呵地欣慰自己有先见之明。
沅枫坐在屋顶，身旁摆着两壶酒，她手里抱着个纸包，里面还剩六个包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们谁都吃不下了，可惜满足不了乔郎中的胃口，但还是留给他了。
乔落铄一跃而上，恰好落在酒壶旁边，他没那么多讲究，不掀袍便坐，压响了几块瓦片，听在耳朵里还挺清脆。
沅枫把纸包推给他，“吃过了吧？就剩这些，大不了路上带着。”
乔落铄接了。
沅枫又递给他酒，手臂直挺挺地悬在半空，她就是客气一下，倒并不那么坚持，随时准备收回来，正好自己喝。
乔落铄却托住了壶底，沅枫始料不及，两人奇异地僵持片刻，以她松手告终。
她对着壶嘴灌了口酒，问道：“去哪儿？”
“随处走走。”
沅枫卡着他的回话，紧接着问：“你是什么人？”
乔落铄鼻子轻哼一声，一口嚼了半个包子道：“无家可归之人。”
“既无来处，也无去处，看不出郎中还是个游山玩水的闲人。”
乔落铄玩味着“郎中”二字，齿间咬出一句：“试探我？”
沅枫一笑，“你不是接了我的酒吗？”
“走镖的都像你这样松松垮垮，不知死多少回了。”
她又抿了一口，说：“我既不解风情，又不懂风月，再没个喝酒的喜好，还混什么乐趣。”
“世人最会造乐子，不过是你喝酒不误事罢了。”乔落铄一语道破，沅枫不置可否。
“凌柯的伤……”沅枫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没继续说。
乔落铄扭头看她，学着她方才的腔调道：“你不是信我吗？”
沅枫一哂，撂下了酒壶。
“反正我也没得去，不如送你们一程到洞庭，这些时日由我来调她的伤。”
沅枫敛去笑意，暗暗调侃这包子里加了什么迷魂药。
“叫我多信你一会吧，之前也有人这么说。”
乔落铄指向佛堂，眼神询问。
“一个被你杀了，一个自杀，人还是你拉走埋的。”
他才起了点探询之意，“那两人是谁？”
“山风刃。”
乔落铄索然无味地“噢”了声，“就是模仿赤青双侠却仿出个四不像的那两人？”
沅枫无奈，叹口气道：“死者为大。”
不料，乔落铄陡然抓向她的手腕，好在沅枫反应快，右手退却，左手立时格挡了他这一下，他倒来者不拒，直接握上她的左手腕，三指一捏号起了脉。
沅枫：“……”
这野郎中把脉怎么总这么愣！
她气结，索性不手软，右手成拳从下挥出一记，要击在他的肘弯，乔落铄及时躲了，否则真被她打错位不可。
“你力不从心。”
沅枫本想再勾他一拳，闻言怔住，她不肯落了下风，答非所问地说：“郎中是个好人。”
“少跟我来这套。”乔落铄偏头盯她，还不忘塞一口包子，“你是怎么活到今日的？虚与委蛇吗？”
沅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包，打飞了他叼着的半拉包子，态度鲜明。
乔落铄让她逗笑了，碎金般的声音中洒进了些许日光，竟是爽朗的。
“在下名声在外，其实怂人一个，真是让阁下失望了。”
“我杀人不眨眼，你怕我。”
“怕，怕死了。多谢阁下看不上赤戒刀，饶我一命。”
乔落铄拔了壶盖，气势汹汹地灌酒，顿时就晕得找不着北。
他其实是个比陆凌柯还不如的一杯倒。
“我找到了去处。”
扔下不明不白的一句话，乔落铄倒头就睡。
沅枫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从来不碰酒。
喝完酒是个耳目一新的棒槌。
她侧过脸打量乔落铄的睡颜，确实是个别具一格却足以掷果盈车的相貌。
他们哑谜打了一晚上，各自说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沅枫可以施展自己真实的友善结交弈方柯那样的人，可对乔落铄，她不敢掉以轻心。
但他拆掉了她搭起的所有虚晃的桥。
乔落铄像是一个自暗潭中走出的光明磊落的怪胎，而她，从剑挑春色的明朗少年骤变真假参半的江湖亡客，他像她的倒影，殊途却顺着同一条河流而下，言语间的夹枪带棒越来越接近惺惺相惜。
去处？治病救人吗？
沅枫自言自语着说：“罢了。到洞庭，还你一份大礼。”她嚼着一根草叶，喝完了剩下的酒。
乔落铄翻了个身。
腥风血雨似隔山，眼前唯有凉风习习。
沅枫倒是不怕累，可她内力并不深厚，毕竟青印剑法更讲究形变灵活，一门心思地积蓄内力反倒会弄巧成拙。
陆凌柯稍感安慰，深鞠一躬行礼。
弈方柯想起尽礼，面色冷淡地道了声谢。
乔落铄当没听见，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明日离开，今日还要去城中探过葛儒松和唐晚舟，诸位请便。”
弈方柯心想，嚯，这寒蝉寺是他家不成？
待乔落铄去过神回药铺，听人说有两日没见着葛掌柜，他徘徊在铺子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人虽显眼却不奇怪。终于听得一个多嘴的小伙计跟相熟的小哥透露，掌柜的叫人打成了重伤，至今卧床不起，还一反常态地就这么吃了哑巴亏，死活不让报官。
他轻蔑一笑，溜出了门。
出门一转，乔落铄走去了南边的迎曙客栈，正撞上排在客栈门前的几辆板车，每辆车上绑一个大箱子，车堵住了街道，好事者挤在一旁窃窃私语。
“枫渔先生要把辛楚的药全收了回去？”
“看来这药有古怪……”
“那唐晚舟不是好人吗？”
“哪有那么多好人啊？我听说他家财万贯，纳了好几房小妾呢……”
“从哪听的……”
“还有何事也说给我听听……”
“……”
声情并茂地给乔落铄演示了一番何为墙倒众人推，更何况墙还立着，只是墙角长起些可疑的青苔。
唐晚舟有胆量害人，没胆量失了根基，漠视孤苦伶仃，还想给自己留个阖家团圆。
乔落铄其实想斩草除根，断剑重见了血光，他也大可以寻回往日的风范。
可剑毕竟是断了。
再也不能让它饮血无度了。
他拍拍胸前那柄剑，像是安抚，就近去了间茶馆，一直待到夕斜。
那三人还没走。
许是为了弥补敬意，三人将寒蝉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能飞檐走壁的俩人把罩在佛像眼前的蜘蛛网都给摘了下来，整个佛堂焕然一新。弈方柯和陆凌柯在堂内打包着行李，难得高高兴兴地腻在一起。
什闲君若是在天有灵，大约能乐呵呵地欣慰自己有先见之明。
沅枫坐在屋顶，身旁摆着两壶酒，她手里抱着个纸包，里面还剩六个包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们谁都吃不下了，可惜满足不了乔郎中的胃口，但还是留给他了。
乔落铄一跃而上，恰好落在酒壶旁边，他没那么多讲究，不掀袍便坐，压响了几块瓦片，听在耳朵里还挺清脆。
沅枫把纸包推给他，“吃过了吧？就剩这些，大不了路上带着。”
乔落铄接了。
沅枫又递给他酒，手臂直挺挺地悬在半空，她就是客气一下，倒并不那么坚持，随时准备收回来，正好自己喝。
乔落铄却托住了壶底，沅枫始料不及，两人奇异地僵持片刻，以她松手告终。
她对着壶嘴灌了口酒，问道：“去哪儿？”
“随处走走。”
沅枫卡着他的回话，紧接着问：“你是什么人？”
乔落铄鼻子轻哼一声，一口嚼了半个包子道：“无家可归之人。”
“既无来处，也无去处，看不出郎中还是个游山玩水的闲人。”
乔落铄玩味着“郎中”二字，齿间咬出一句：“试探我？”
沅枫一笑，“你不是接了我的酒吗？”
“走镖的都像你这样松松垮垮，不知死多少回了。”
她又抿了一口，说：“我既不解风情，又不懂风月，再没个喝酒的喜好，还混什么乐趣。”
“世人最会造乐子，不过是你喝酒不误事罢了。”乔落铄一语道破，沅枫不置可否。
“凌柯的伤……”沅枫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没继续说。
乔落铄扭头看她，学着她方才的腔调道：“你不是信我吗？”
沅枫一哂，撂下了酒壶。
“反正我也没得去，不如送你们一程到洞庭，这些时日由我来调她的伤。”
沅枫敛去笑意，暗暗调侃这包子里加了什么迷魂药。
“叫我多信你一会吧，之前也有人这么说。”
乔落铄指向佛堂，眼神询问。
“一个被你杀了，一个自杀，人还是你拉走埋的。”
他才起了点探询之意，“那两人是谁？”
“山风刃。”
乔落铄索然无味地“噢”了声，“就是模仿赤青双侠却仿出个四不像的那两人？”
沅枫无奈，叹口气道：“死者为大。”
不料，乔落铄陡然抓向她的手腕，好在沅枫反应快，右手退却，左手立时格挡了他这一下，他倒来者不拒，直接握上她的左手腕，三指一捏号起了脉。
沅枫：“……”
这野郎中把脉怎么总这么愣！
她气结，索性不手软，右手成拳从下挥出一记，要击在他的肘弯，乔落铄及时躲了，否则真被她打错位不可。
“你力不从心。”
沅枫本想再勾他一拳，闻言怔住，她不肯落了下风，答非所问地说：“郎中是个好人。”
“少跟我来这套。”乔落铄偏头盯她，还不忘塞一口包子，“你是怎么活到今日的？虚与委蛇吗？”
沅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包，打飞了他叼着的半拉包子，态度鲜明。
乔落铄让她逗笑了，碎金般的声音中洒进了些许日光，竟是爽朗的。
“在下名声在外，其实怂人一个，真是让阁下失望了。”
“我杀人不眨眼，你怕我。”
“怕，怕死了。多谢阁下看不上赤戒刀，饶我一命。”
乔落铄拔了壶盖，气势汹汹地灌酒，顿时就晕得找不着北。
他其实是个比陆凌柯还不如的一杯倒。
“我找到了去处。”
扔下不明不白的一句话，乔落铄倒头就睡。
沅枫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从来不碰酒。
喝完酒是个耳目一新的棒槌。
她侧过脸打量乔落铄的睡颜，确实是个别具一格却足以掷果盈车的相貌。
他们哑谜打了一晚上，各自说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沅枫可以施展自己真实的友善结交弈方柯那样的人，可对乔落铄，她不敢掉以轻心。
但他拆掉了她搭起的所有虚晃的桥。
乔落铄像是一个自暗潭中走出的光明磊落的怪胎，而她，从剑挑春色的明朗少年骤变真假参半的江湖亡客，他像她的倒影，殊途却顺着同一条河流而下，言语间的夹枪带棒越来越接近惺惺相惜。
去处？治病救人吗？
沅枫自言自语着说：“罢了。到洞庭，还你一份大礼。”她嚼着一根草叶，喝完了剩下的酒。
乔落铄翻了个身。
腥风血雨似隔山，眼前唯有凉风习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