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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劫 第124章 归家

    沅枫蹲在门外勉力平复激动的心绪,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罩在了她的头顶。

    “恨我?”乔落铄清冷的声音自上传来。

    沅枫垂眼望地,“我明白你。”

    乔落铄面色柔和,手指很轻地捻着沅枫头顶的穴位,她的头小,他的掌心能整个握在手中。他微笑地抚摸着,不防她突然抬脸。

    沅枫拨开挡眼的手掌,从地上弹起,还是平日里活泼好动的模样,“方柯如何?”

    “无碍。我让林姑娘帮忙再施针疏通经络,就不必我费力了。”乔落铄的神情也恢复了冷峻。

    “等寒冬过去,我自会同他说。”沅枫透过窗上油纸望向内室,而乔落铄望着她。

    这个严冬难熬,弈方柯醒来后,寒症又断断续续地发作几回,林花鱼不便时时从旁照料,乔落铄看过弈方柯原本的药方后重新写了一份,虽不愿亲自拿药给那废物,但更不愿寒冬时节沅枫前后跑出去受冻,只得亲力亲为。

    弈方柯闻出了药味与以往不同,才知是乔落铄新开的药,起先不敢下嘴,沅枫试过药后,他才敢用。

    寒症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对乔落铄也越来越客气了。

    可惜人家眼里根本没他这号人物。

    弈方柯的客气也就停留在了见面略略颔首,不管乔落铄怎么爱答不理,好歹尽到礼数。

    他多数时候少言寡语,病好了也懒怠出门,只会站在窗边盯着院里的梅花,笑意总是浅淡的,更像是苦笑,如今就连方琦城都比他会讲玩笑了。

    陆凌柯一走了之,像是抽去了弈方柯胸前的一根骨,没了这处遮挡,他的心暴露在外,严冬的冰雪覆了上去,连他的灵气都冻透了。

    四个月过去,春回大地。

    第一缕曙光照在院中,便感觉到春日来临。

    这几个月间,沅枫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同弈方柯谈及送他归家之事,她也是有意拖延。

    某日,沅枫端了弈方柯最后一疗程的药进了他的房间,小心翼翼地置于床边的小几上,提醒正卧床看书的弈方柯:“记得喝。”

    “沅枫。”

    她回头。

    “有什么话,早些说吧。”

    毕竟她与弈方柯都是察人脸色的好手。

    “方柯,择日…我们送你回家吧。”

    弈方柯手上的书卷倒了。

    话开了口子,没有停歇的道理。

    “从前你是凌柯的有缘人,愿与她生死相依。为着她的缘故,你能与我们一同过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如今…我们不能这样带你去送命。”沅枫摇摇头,不敢直视弈方柯。

    “我们与你都算是贵门出身,只不过…我们已是亡命天涯的人,你还有大好的半生舒舒服服地过。”沅枫勉强笑一笑,“所以方柯,送你回家,好吗?”

    沅枫的每句话都像一拳,打掉了他一根根肋骨,弈方柯感到心口一片冰凉,险些想呛咳两声。

    他没什么犹豫,道:“好。”

    沅枫转了转眼珠,免得涨在眼眶的泪流下来,她没想到,这样难以启齿的逐客令,弈方柯竟是坦然接受的。

    一时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轻松。

    “我…”

    “我还不知道你么,无须解释。只是,”弈方柯潇洒一笑,含着些细微的不舍,“我还想要与你们把酒言欢的机会,答应我,你们一定要回来。”

    沅枫泣不成声,拨浪鼓似地点头,直点到泪尽。

    方琦城在门外听完,压着奋力上涌的那股咸意,面朝着通向院外的路,目光随着它眺了很远,也没防住眼角一点沁出的水滴。

    “至少,弈公子能平安,我想这是我们都愿意看到的。”林花鱼不知何时飘了过来,虽是抚慰,也仍是那样轻描淡写的语调。

    方琦城自小被教导要明理稳重,要刚强果断,勿在意是非,勿要妇人之仁,这些大丈夫的守则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也让他把那些不像大丈夫作为的心思全都憋闷在了肚子里,变得心思深沉。

    因此他藏起了对其他三大家的鄙夷,藏起了对罗寂涯的妒忌,也藏起了对林花鱼复杂的态度。

    可是林花鱼总是直白地揭开他所想,但她的话好似没有重量,像她平素那样柔和,不会让他想要躲藏。

    他受不了这种妥帖温柔的默契。

    那就更像她了。

    方琦城略一点头,没多说话,像是没上心的样子。

    不多时,姜承碎步进了院门,提着短打的摆,摆上有些参差不齐的线头。他匆匆赶到方琦城面前,方琦城恭敬行了一礼,“承叔,可是舅父有吩咐?”

    “少爷折煞老奴了,”姜承连忙扶起方琦城的臂,“有一事要同少爷说。”他随即看了眼旁边的林花鱼。

    林花鱼识趣地说:“二位慢聊,我听不得不可告人之事,便先回房了。”

    方琦城心下一哂,她虽心善不愿用毒伤人,但嘴上并不给人留面子,必要说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可是有异动?” 姜承凑近方琦城耳边,“老爷说,近日万钧庄外发现过萧禁的踪迹。”

    方琦城悚然一惊。

    这约莫是王丰煜被一指禅所杀之事传到了萧菱絮耳朵里。

    “我赶紧跟承叔前去后山。”

    姜承却没动地方,沟壑纵横的枯瘦老手揪住方琦城的衣角,“周掌门到访,老爷正与他叙话。少爷莫急,且听老奴细说。老爷说,你们想送弈公子去扬州,不如近日就动身,而且不可声张。萧菱絮若疑到万钧庄,观察一段时日必然会到访,近日动身不会跟他撞上,而等候些时日……”姜承的神色凝重起来,“弈公子怕是走不了了。”

    “为何?”方琦城急道。

    “你忘了方家的当日吗?”

    方琦城怔怔地向后蹭了两步。

    “少爷莫慌,虽山下有人见着萧禁,但离着庄子较远,尚不可确定是借道还是踩点。老爷还说,自洞庭往东北方向走,有三条路,一条是公子小姐们平日进城的路,这条路不可走,太过显眼易被跟踪;一条是土路转官道,这条也不可走,虽人来人往,但矮山木丛繁多,埋伏在此路极易;第三条是林路,道路隐蔽,视野开阔,人迹罕至,是庄上弟子出行最常走的,此路可取。少爷同他们商榷一番,这两日便送弈公子离开吧。”

    方琦城眉头紧锁,一抱姜承的肩,“多谢承叔转达,我们会早日动身,还请承叔照顾好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