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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奔马啸 第112章 阿傩伽叶

    刘青吾一出图书馆,碰到了张汝婧。张汝婧也在读博士,她瘦长脸上带着憔悴的笑意,刘青吾叫一声老师好,问候着:“张老师您更瘦了。”

    张汝婧看着刘青吾说:“青吾,论文写得怎么样了?差不多了吧?”

    刘青吾点点头。

    张汝婧叹口气,苦笑着说:“其实咱们现在是同学,我这是第七年了,读博士怎么样也得脱层皮,加油,坚持就是胜利。”

    刘青吾谢过张汝婧,道了别,想起王奇较的那些劲,深感大学教育的荒谬。

    还没有走到宿舍,刘青吾又遇到王奇,王奇亲热地拉着刘青吾的手臂,急切地说起话来:“哎呀,我这些天太忙了,也没顾得上关心你。哎呀,他们都让我当教研室主任,现在又推我当中心的副主任,我都不想当,他们非得选我。你的论文我没看,我给你提几个建议吧。”

    刘青吾笑着祝贺,悄悄把手臂从王奇手里摘出来。论文你都没看就可以提建议吗?刘青吾说“谢谢”。

    人的抱怨里都是自夸和炫耀,这样的伎俩都是从谁开始的呢?人们嘴上一套行为是另一套,到底是在骗谁呢?你踩我我踩你,你压我一句,我压你一头,谁也不服谁。

    别人家千辛万苦养大的孩子,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孩子,就是送到这里,让乔增德、张汝婧、张一三、张生洪、王奇这些人教导。刘青吾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和瀛京艺科大学没有一点相投的地方。

    刘青吾一边听王奇絮絮叨叨,一边想不知道周垳论文写得怎么样,这次能不能一起毕业。想到毕业的事,刘青吾就和王奇的絮叨道个别,然后给周垳打电话。

    周垳还没有修改好,她说恐怕要往后延期毕业了,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参加答辩。

    刘青吾说,论文其实没有改好的那一天,只要交上去,任务就不是自己的了。

    周垳很怕乔增德骂她。

    刘青吾笑笑说,挨骂都挨了多少年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周垳也笑了说,也是。她决定再赶赶稿,争取赶上这次答辩的时间。

    外审很顺利,刘青吾的分数让乔增德很满意。刘青吾没有问周垳外审的分数,周垳不说的事,刘青吾不想打听。刘青吾的论文,乔增德总算看过了,他斗大的意见写在论文最后一页,几行字,字迹用力地把纸都戳破了好几道。

    这就是乔增德的全部“指导”了。论文的结构、思路、观点没有任何意见,圈出几个错别字,圈出一个脚注,加上几句贬低。刘青吾看完,幽默地想,当博导可真容易。

    令子珏那样批改论文的老师是多是少呢?刘青吾很想把论文发给她看看。可是想起她变化的脸色,再想想她总是沉重劳累的样子,刘青吾没有那样做。

    隋叶颢在预答辩中提的问题都比乔增德斗大的字有用,刘青吾按照隋叶颢的指导,逐章改过,才提交给乔增德的。

    看着乔增德潦草愤怒的几个字,刘青吾已经能够想象乔增德会怎样夸耀他自己的“指导”,肯定会有一句“我连错别字都帮学生改”。

    哼,这样的指导,其实只是改改错别字。尊贵的教授们,只要看一眼学生的论文,就算履行了指导的责任。

    按照惯例,答辩的学生需要给参加答辩的教授们准备礼物,预答辩包一次红包,答辩再包一次红包。刘青吾和周垳还在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乔增德的电话打来,让她俩立即到办公室。

    刘青吾听着乔增德的语气,怕不是又有别的“提点”,就和周垳提前准备了给乔增德的红包。

    周垳一边把钱塞到信封里,一边惊叹:“这毕业还没影儿呢,这钱倒哗哗花出去。”

    刘青吾知道,在乔增德门下的答辩有这样的传统,但她也忍不住感慨:“毕个业如此之贵。”

    周垳说:“幸好咱俩一起,不然一个人整一场答辩,这也太费钱了。”

    两个人匆匆忙忙赶到乔增德办公室,进门前,刘青吾跟周垳说,咱俩可千万要小心,导师不知道又要整出什么新招式呢。

    周垳还没有把毕业论文交给乔增德,她吐吐舌头,知道暴风雨就在眼前。

    乔增德办公室门虚掩着,他还没有来,刘青吾和周垳坐到会客沙发上静静等待着。周垳忐忑不安,手心里全是汗。

    乔增德一把推开门,两个学生见他进门,马上站起来。乔增德拧起眉头,正眼也没看她俩一下,就把瀛洲民大的两本博士论文扔到了办公桌上。

    “唵!”乔增德用一个开口音开了场,“刘青吾,别以为老师夸你几句,你就骄傲起来了。看看,看看人家学校的博士,再看看你们!”

    刘青吾站起身,把乔增德摔到桌子上的两本博士论文双手捧在手里,和周垳交换着学习。自己一份几乎没有任何指导的博士论文有什么好骄傲呢?民大博士论文写得好,说明人家的博导指导得也好,刘青吾已经不会再为乔增德的话感到有什么压力。

    乔增德不过是在推卸责任罢了。

    刘青吾认真地看着别人厚厚的博士论文,跨专业学文学的视角,让她眼前一亮。乔增德因为学生跨专业嫌弃的样子犹在眼前,可是看到别人指导出来的成果,他不羞愧吗?刘青吾很羡慕眼前这本精心修改过的别人的论文。

    那是导师和学生共同的心血,写得好再正常不过。

    乔增德看出了刘青吾的心思一样,想着打压的话:“唵,看出差距来了吧?看看别人,再看看你们,你们简直就是在浪费我的资源!你还不服气唵?”

    刘青吾不顺着乔增德的话说,因为一顺着乔增德这种话,他马上就得开起批斗会。批斗会除了老一套,不会有任何有价值的内容。刘青吾礼貌地说:“两本都是跨专业的学生写的,写得确实好,一看就是精心指导过的论文,说明跨专业也可以学文学。”

    她懒得在乎乔增德爱不爱听,学生知道和别的学生的差距,老师也应该知道和别的老师的差距。师生共同努力的成果和老师恨不得逼学生退学的成果,怎么会一样?没有像别人那样的付出,做导师的就想获得和别人一样的成果,怎么可能?

    刘青吾和周垳的成果叫“正常”,民大的成果也叫正常。如果刘青吾写出来的论文和民大的这本论文一样好,那只能说明刘青吾是天才,并不说明其他。

    乔增德又像屎壳郎一样晃着脑袋了。刘青吾心里冷笑着看看他,准备好的批斗话你自己吃了吧。

    要不说得学习乔增德的“能屈能伸”呢,乔增德立马改换了话头:“只要功夫用到家,跨专业也可以写好论文,嗯。这就是我们和别人的差距。”

    “我们”。刘青吾不再跟乔增德计较。

    孙平尧推门进来了。刘青吾和周垳马上站起来问好。孙平尧就和两个学生一起坐到沙发上。

    乔增德有了观众,脸色马上威严起来:“唵!知耻而后勇!别人能写好,你们为什么学不好?唵?老师给了你们这么好的资源,这么好的平台,老师对你们有大恩呐!”

    孙平尧一进门,乔增德刚才的“我们”变成了“你们”。刘青吾冷笑着,继续看着手里的论文。能学一点是一点,能学一点也比听乔增德的垃圾话强。

    乔增德热好了身,可得让自己的女人看看自己男人的雄风和权力了,他又开始了滔滔不绝。

    孙平尧偷偷看看刘青吾和周垳,露出一副为他们捏把汗的紧张感。

    刘青吾心里冷笑一下,装吧你俩,又准备唱什么戏呢?一个大巴掌,一个喂甜枣,总不能图个空手而回吧?

    刘青吾心里叹口气,心想,何必呢?为了几个钱,至于这么煞费苦心大费周章吗?就这么急不可耐吗?这就是自己的“导师”。

    乔增德剔着牙,脚哒哒哒,脸上显示出一副无限嫌弃的表情,好像两个学生有多么上赶着崇拜他一样。刘青吾的脚趾头说了话,乔增德的屎壳郎表情不是为你们准备的,是为孙平尧准备的,在你们面前耍出威风,不过是他和孙平尧调情的方式。

    “唵,怪不得你们学习不好!”乔增德剔着牙说出一句新的话。

    刘青吾站起来,把论文还给乔增德,平平静静地回乔增德:“我们学习很好。”

    谁跟你是“你们”呢?在这里的所有学生,都比你们一家三口学习好!

    刘青吾说完,站定,看了看乔增德。孙平尧立马使出一个眼色,脸上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意思是让刘青吾顺着乔增德。刘青吾懒得拆穿两口子的配合,坐回原处。

    乔增德装起了可怜:“唵,我又得上课,又得操心你们的事,你们就是巨婴!什么都让老师为你们操心!为了你们的答辩,我父亲生病我都没回去,他现在还在医院呢,我这当儿子的心,你们怎么能知道?唵,你们这些女博士,包括孙平尧,狗皮膏药,你们都是在剥削我!我跟我父亲相隔那么远,就连他住院我都不能回去看他一眼,为了工作我也没办法,忠孝不能两全!唉!”

    乔增德眼睛里泛起泪光。

    上次是丢钱包,牙疼,乔其大豪斯的窗帘,这次是你爹。哼。刘青吾心里还是冷笑着。

    刘青吾脚尖碰碰周垳,周垳心领神会,站起来走到乔增德桌子前,把准备好的信封递过去。

    刘青吾立马接话:“老师,您父亲住院这么大的事,您可千万别为了我们的事耽误了!这样,您把我们能做的都告诉我们,答辩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可不能耽误您回去看望老父亲。这红包您带着,也好回去孝敬您的老父亲。”

    乔增德的脸上马上笑得荡起褶子,肥胖的躯体站起来,手捏着信封推让着:“不不不,我父亲住院怎么能......”

    受到蹂躏的信封眼看要回到周垳手里了,周垳不知所措地红着脸,转回头看着刘青吾。

    刘青吾坐着,一动没动。

    乔增德的话还没有说全,孙平尧也顾不得局长千金院长太太学院皇太后的风度了,虾背一拱,大步迈过去,一手搭着乔增德的肩膀,一手紧紧攥着乔增德的肥手,可怜的信封一下子皱巴得不成样子。刘青吾听到兔子尖叫的声音。

    孙平尧爽朗快活的大笑在办公室里回荡起来。她手臂举过头顶,再拍到乔增德身上,上下扇呼几个来回,哭天抢地地哎呀着:“哈哈哈哈哈,乔增德,孩子们给你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哎呀,都是孩子们的心意!”

    刘青吾坐在沙发上笑出声来。不用多,孙平尧要是晚两秒钟,周垳真能把信封拿回来。

    毕业前还能看场这样的把戏,刘青吾简直要笑出眼泪。

    乔增德捋着皱巴巴的信封,嘿嘿笑着,嘴连连吧唧着,像是过年要发红包给晚辈的长辈,也像,孙子。

    乔增德和孙平尧重新归位,喜气洋洋地坐下。乔增德又是一副腼腆的样子了:“我其实还要上课,学校也不能请假,你们答辩那天我还得调课。这样,我再想想请哪位老师。你们就好好准备答辩,啊?”

    不重要,只要你承认不是因为答辩走不成就行。刘青吾听到这儿,也就站起来。周垳惊慌地跟着站起来,两个人跟乔增德和孙平尧说声再见。

    走出乔增德的办公室,周垳拍着心口说:“妈呀,吓死我了!”

    刘青吾笑笑。

    周垳惊魂未定:“这答辩怎么就把钱收下了呢?答辩真要钱吗?”

    刘青吾笑笑:“怕不是一会儿数数还嫌少呢!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里头翻了脸。”

    周垳呆呆地问:“青吾,你快教教我吧,怪不得他总骂我情商低,其实老师在我面前总夸你。你也太机灵了!还有还有,那天喝酒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这有什么好学的,我巴不得咱们永远不会这一套。”刘青吾苦笑一下。

    “不不不,你还是要教教我。”周垳笑着,脸上是愧疚。

    刘青吾知道乔增德那一口“情商低”的言论让周垳多么自卑,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周垳,我是在保咱们的命。”刘青吾笑笑说,“这不是情商,这是自作聪明的伎俩。”

    周垳眨巴着大眼睛问:“保命?为什么?”

    “导师不是说他父亲住院了吗?”刘青吾看看周垳,孙平尧回来那天,乱哄哄的酒席间,刘青吾听到孙平尧跟妯娌的通话,才知道乔增德家因为他父亲住院的事,正闹得不可开交。大孝子的故事,世上多的是。

    “咱们这位导师,不是想回去尽孝,他是不想回去。”刘青吾还是难过,乔增德的话里没有一句是真的,他对他自己的父亲都能这样,何况是学生呢?

    “青吾,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呢?”周垳的眼睛瞪得更大。

    刘青吾没有接话,继续说:“导师都六十岁了,他父亲不得至少八十多了?这样的年纪住院,十有八九就不会再出院了。如果他父亲死在咱俩答辩期间,不管他想不想回去,只要他没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以他的为人,他总会找个理由怪罪,以让他自己好过。余生他只要想起他父亲,他总会有于心不安的时候,那他就会想起咱俩的答辩。在他的记忆里,他父亲的死或者他没有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就是因为咱俩。你想想,咱俩还能活着走出他那张嘴吗?”

    “天哪!”周垳眨巴着眼睛看着刘青吾,眼圈已经红了,“所以,那天你不让我说换导师,也是因为你知道他在试探咱们,他根本就换不了新单位?我要是说了,我就死定了......”

    刘青吾笑笑,点点头。

    周垳默默地跟刘青吾走到宿舍,不安地问:“那这样,咱们是不是安心答辩就行?”

    刘青吾还是笑笑,没有再回答。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越到西天,灵山脚下的妖怪越多。无字真经还没见到,九九八十一难就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