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屋 第22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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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街七号坐落着一幢三层青砖小洋楼，远近的人都管这里叫“小青楼”。
小青楼的主人即是姥爷，祖产，民国时期太姥爷籍着表行生意暴发，家境殷实，姥爷十八岁生日那天即得了平生第一块劳力士，还是蚝式。
百多年前这里是富人区，洋房鳞比栉次，可做S市建筑史标本。只是近年地产蓬勃，大厦迭起，拆掉了附近大片遗迹，洋房式微，只剩下小青楼和毗邻的小红楼仍在。那幢红砖别墅整个家族都是杂技演员，靠着一身飞车走壁的绝技挣下一份产业。
入夜，姥爷家一楼两个窗子仍亮着灯，分别是卧室和书房。
书房散着昏黄的灯光，姥爷踱来踱去，高大的身影映在窗帘上。
屋子里依旧传出那首老歌《永远的……》
——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
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
他能在黑夜，给我太阳。
……
晚风之中，那歌声在花园里久久萦绕，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
院子四四方方，冷冷清清，却很整洁。
我和陈聆象小时候那样扶着漆黑的铁栅栏向院子里张望，象两个闯祸的孩子踯跼不前。
“小野，从前我记着这院子里有丁香、夜来香、荷兰菊、各色月季，现在，怎么只剩下满院子白月季？”陈聆一脸不解。
“大概姥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今春改种的。”
“艺术家的体面，要保持到死啊。这满院的花香真是醉人。”
“这花香好邪恶，我有点想吐。”我捂着鼻子说道。
“我们进去吧，房间里会好一点。”
姥爷开门时我差点认不出他来，他整个人形销骨立，一身暮景残光，只是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姥爷见到我很是高兴，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处翻着我爱吃的葡萄干和话梅。
我默默打量他，他的身体似乎正在变轻，象个游魂一样漂动在房间里。
姥爷嗓音沙哑颤抖着说道：“小野啊，我既盼着你们来，又怕你们来，我现在样子一天比一天难看，简直是鸠形鹄面。我想死得漂亮点，呵呵，最好你们都不要来了。”
“姥爷，为什么你醒着，护士睡着？”
“呵呵，我让她上楼休息的。我多醒一分钟，就多看一眼这个世界，我觉着挺好。对了，你妈妈呢？”
“她……”
“哦，阿姨在忙着演出《鹤之舞》。”陈聆抢过话碴，“她缺场会被甲方告的，现在商业演出卡得死，呵呵，金钱社会嘛，姥爷你可能不懂。”
“我怎么不懂？我也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姥爷在这个男生面前依旧保持威严，好在陈聆习惯了。
陈聆利落从书包里掏出那块羊皮封面，铺在桌面上，“姥爷，我有学业上的问题想向您请教。”
“哦？”姥爷眼里放出希望和满足的光来，他最喜欢的话题就是戏剧，大概是这个时候还有年轻人向他讨教专业他忽然觉着自己老有可用。
陈聆将落地台灯挪至我们三人围坐的圆桌旁边，“您帮看看，这上面的俄文‘Янтарная-Kомната’，讲的是什么？”
姥爷从衣兜里摸出眼镜盒，颤颤巍巍戴好花镜，擎起那块羊皮眯起眼在灯下仔细端详。
俄尔，他发出一阵干笑声，我和陈聆面面相觑。
“这很有意思，这太有意思了。”姥爷兴奋得满面红光，他摘下花镜，静静看着我们，“我发现啊，我这个老东西还没老掉渣，居然还记得一些事情。告诉你吧，小聆子，这上面的俄文单词是‘琥珀屋’。”
“琥珀屋？”
“是的，琥珀屋。”姥爷放下手里的羊皮，仿佛陷入一场往事的追忆。“太久了，我都几乎忘了这个典故。《琥珀屋》是一本书，早在浪速艺专的年代，学生中间就在盛传，说这本书就在我们学校图书馆，只是谁都没有亲眼见过。整座图书馆四层楼十七万本藏书，浩如烟海，穷经皓首未必得偿一见。”
“那这本书是讲什么的呢？”陈聆好奇心骤起，伸着脖子追问道。
“这个嘛，说来话长。”姥爷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相传二战时期，1941年德国纳粹攻入圣彼得堡，他们在宫殿里发现了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差不多有五十几平那样，四面墙壁由纯金板材镶嵌着琥珀构建而成，这就是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琥珀屋。纳粹决定将这些壁板拆卸装车，运回德国。在撬开一块金板时，发现了藏在夹层中的一本羊皮卷，封面上写着《琥珀屋》。据说这本书是风流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亲手写成，是有关爱情的一本心经。”
“爱情？叶卡捷琳娜也有资格写爱情？”
“是的，爱情。谁都有资格谈论爱情。”
陈聆拧着眉毛思索道，“我听说她是有名的童贞王后，彼得三世根本不爱她，他们之间原本就是政治婚姻。”
“嗯，叶卡捷琳娜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备受冷落，但她潜心蛰伏，卧薪尝胆，伺机东山再起。为了推翻彼得大帝取而代之，数年间她培植情夫无数，那些男人不仅全力扶持她上位，而且无一例外爱她爱到痴迷成狂，言必听计必从，忠贞不二鞍前马后肝脑涂地。据叶卡捷琳娜二世声称，她自己写就的这本《琥珀屋》，世间女子只要是熟读精记，便可一世守住心爱的男人。那男人就象琥珀里面裹住的一只苍蝇，终生不断不舍不离……”
“真有这么神奇啊？”我追问道。
“是啊，小野。时光倒流七十年，那时候，浪速艺专的女生们都想得到这本书。哪怕只是亲眼看一下亲手摸一下，要知道，电影学院帅哥美女多痴男怨女更多。呵呵，正值青春鼎盛，你那厢怀春她这边钟情，都想得到这本爱经，大家恨不能把图书馆整栋楼翻过来呢。”
“那这本手稿，可就值钱了。”陈聆眼里放出异样的光来，“先别说内容，单单做为叶卡捷琳娜二世手稿就价值连城。要知道，达芬奇一份手稿花了比尔·盖茨两亿美金。”
“呵呵，小孩崽子，什么时候开始贪上钱财了？是不是在谈恋爱啊。”姥爷笑了，一脸皱纹舒展开来。
“人家说得是事实嘛。”陈聆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笑了。
姥爷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呵呵，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你要知道，琥珀屋，这三个字很不吉利。围绕着那间金碧辉煌的屋子，还有屋子里的黄金、琥珀、珠宝、书籍……数十年间发生过无数命案，与此相关的官员、将帅、士兵、科研人员先后神秘死于非命，光是潜入瑞士托普利茨湖底寻找琥珀屋集装箱的潜水员就死掉两个。不吉利啊，这本书很不吉利。”
陈聆生怕断了线索，急急追问道：“可是，姥爷，我不明白的是，一个小小的日本校园图书馆，为何会有纳粹的藏书？”
“1942年，恰逢所谓的伪满州国十周年国庆大典，做为第三轴心国同盟，纳粹派代表团前来祝贺并奉上国礼，这批国礼当中就包含这批书籍。”
“东三省都有哪些图书馆尚有馆藏？”
灯下，姥爷倏忽变了脸色，“你们这辈年轻人，无知啊。都说‘九·一八’之后我们东三省沦陷，其实严格意义上讲是东四省，其中还有一个是热河省。这四省里，象浪速艺专这样的图书馆共有三十四座，你猜这些图书馆都是做什么用的呢？”
我和陈聆一起摇头。
“告诉你们吧，这些图书馆全部都是日伪间谍机构！”
“啊？怎么会？”我和陈聆对视了一眼，吃惊地张大嘴巴。
“哼！这尤为令人气愤！图书馆，原本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和文明传承的宝库，却被日本政客利用，用来培植亲信和无知的激进青年。教师们平日里看似风轻云谈，传经讲学，诲人谆谆，定期在一楼开办各种讲席诗社，风花雪月文艺腔十足，可暗地里，他们在拼命搜集各类情报，包括绘制详细的中国地图。‘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张帅指挥部撤离沈阳移师锦州，不出一天，总指挥部位置即被日方锁定，这些都要拜南满铁路图书馆贡献地图所赐。阴险啊，人类的阴险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讲到这里，姥爷长叹一声，在灯光里阖上双眼。显然，他累了，也睏了。
我和陈聆离开姥爷家时已是深夜。
“我忽然不想老头儿死了，我觉着，他人还是挺好的。”陈聆站在台阶上泪光盈盈地说道。
晚风拂过，花香袭人，白色月季在风中轻轻摇曳。我猛地一阵头晕，那刺鼻的月季香气惹得我一阵阵恶心，走出几步终于忍耐不住，手扶着水泥门柱不住地呕吐，几乎吐尽了胃里所有的东西。
陈聆站在一旁拧着眉头看着我，“小野，我观察到，才刚盘子里有十二只话梅，全部被你吃掉了。你……是不是……怀孕了啊？”
我猛地回头看他，抬手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不要，我不要那个人的。”
小青楼的主人即是姥爷，祖产，民国时期太姥爷籍着表行生意暴发，家境殷实，姥爷十八岁生日那天即得了平生第一块劳力士，还是蚝式。
百多年前这里是富人区，洋房鳞比栉次，可做S市建筑史标本。只是近年地产蓬勃，大厦迭起，拆掉了附近大片遗迹，洋房式微，只剩下小青楼和毗邻的小红楼仍在。那幢红砖别墅整个家族都是杂技演员，靠着一身飞车走壁的绝技挣下一份产业。
入夜，姥爷家一楼两个窗子仍亮着灯，分别是卧室和书房。
书房散着昏黄的灯光，姥爷踱来踱去，高大的身影映在窗帘上。
屋子里依旧传出那首老歌《永远的……》
——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
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
他能在黑夜，给我太阳。
……
晚风之中，那歌声在花园里久久萦绕，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
院子四四方方，冷冷清清，却很整洁。
我和陈聆象小时候那样扶着漆黑的铁栅栏向院子里张望，象两个闯祸的孩子踯跼不前。
“小野，从前我记着这院子里有丁香、夜来香、荷兰菊、各色月季，现在，怎么只剩下满院子白月季？”陈聆一脸不解。
“大概姥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今春改种的。”
“艺术家的体面，要保持到死啊。这满院的花香真是醉人。”
“这花香好邪恶，我有点想吐。”我捂着鼻子说道。
“我们进去吧，房间里会好一点。”
姥爷开门时我差点认不出他来，他整个人形销骨立，一身暮景残光，只是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姥爷见到我很是高兴，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处翻着我爱吃的葡萄干和话梅。
我默默打量他，他的身体似乎正在变轻，象个游魂一样漂动在房间里。
姥爷嗓音沙哑颤抖着说道：“小野啊，我既盼着你们来，又怕你们来，我现在样子一天比一天难看，简直是鸠形鹄面。我想死得漂亮点，呵呵，最好你们都不要来了。”
“姥爷，为什么你醒着，护士睡着？”
“呵呵，我让她上楼休息的。我多醒一分钟，就多看一眼这个世界，我觉着挺好。对了，你妈妈呢？”
“她……”
“哦，阿姨在忙着演出《鹤之舞》。”陈聆抢过话碴，“她缺场会被甲方告的，现在商业演出卡得死，呵呵，金钱社会嘛，姥爷你可能不懂。”
“我怎么不懂？我也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姥爷在这个男生面前依旧保持威严，好在陈聆习惯了。
陈聆利落从书包里掏出那块羊皮封面，铺在桌面上，“姥爷，我有学业上的问题想向您请教。”
“哦？”姥爷眼里放出希望和满足的光来，他最喜欢的话题就是戏剧，大概是这个时候还有年轻人向他讨教专业他忽然觉着自己老有可用。
陈聆将落地台灯挪至我们三人围坐的圆桌旁边，“您帮看看，这上面的俄文‘Янтарная-Kомната’，讲的是什么？”
姥爷从衣兜里摸出眼镜盒，颤颤巍巍戴好花镜，擎起那块羊皮眯起眼在灯下仔细端详。
俄尔，他发出一阵干笑声，我和陈聆面面相觑。
“这很有意思，这太有意思了。”姥爷兴奋得满面红光，他摘下花镜，静静看着我们，“我发现啊，我这个老东西还没老掉渣，居然还记得一些事情。告诉你吧，小聆子，这上面的俄文单词是‘琥珀屋’。”
“琥珀屋？”
“是的，琥珀屋。”姥爷放下手里的羊皮，仿佛陷入一场往事的追忆。“太久了，我都几乎忘了这个典故。《琥珀屋》是一本书，早在浪速艺专的年代，学生中间就在盛传，说这本书就在我们学校图书馆，只是谁都没有亲眼见过。整座图书馆四层楼十七万本藏书，浩如烟海，穷经皓首未必得偿一见。”
“那这本书是讲什么的呢？”陈聆好奇心骤起，伸着脖子追问道。
“这个嘛，说来话长。”姥爷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相传二战时期，1941年德国纳粹攻入圣彼得堡，他们在宫殿里发现了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差不多有五十几平那样，四面墙壁由纯金板材镶嵌着琥珀构建而成，这就是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琥珀屋。纳粹决定将这些壁板拆卸装车，运回德国。在撬开一块金板时，发现了藏在夹层中的一本羊皮卷，封面上写着《琥珀屋》。据说这本书是风流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亲手写成，是有关爱情的一本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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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爱情。谁都有资格谈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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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小野。时光倒流七十年，那时候，浪速艺专的女生们都想得到这本书。哪怕只是亲眼看一下亲手摸一下，要知道，电影学院帅哥美女多痴男怨女更多。呵呵，正值青春鼎盛，你那厢怀春她这边钟情，都想得到这本爱经，大家恨不能把图书馆整栋楼翻过来呢。”
“那这本手稿，可就值钱了。”陈聆眼里放出异样的光来，“先别说内容，单单做为叶卡捷琳娜二世手稿就价值连城。要知道，达芬奇一份手稿花了比尔·盖茨两亿美金。”
“呵呵，小孩崽子，什么时候开始贪上钱财了？是不是在谈恋爱啊。”姥爷笑了，一脸皱纹舒展开来。
“人家说得是事实嘛。”陈聆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笑了。
姥爷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呵呵，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你要知道，琥珀屋，这三个字很不吉利。围绕着那间金碧辉煌的屋子，还有屋子里的黄金、琥珀、珠宝、书籍……数十年间发生过无数命案，与此相关的官员、将帅、士兵、科研人员先后神秘死于非命，光是潜入瑞士托普利茨湖底寻找琥珀屋集装箱的潜水员就死掉两个。不吉利啊，这本书很不吉利。”
陈聆生怕断了线索，急急追问道：“可是，姥爷，我不明白的是，一个小小的日本校园图书馆，为何会有纳粹的藏书？”
“1942年，恰逢所谓的伪满州国十周年国庆大典，做为第三轴心国同盟，纳粹派代表团前来祝贺并奉上国礼，这批国礼当中就包含这批书籍。”
“东三省都有哪些图书馆尚有馆藏？”
灯下，姥爷倏忽变了脸色，“你们这辈年轻人，无知啊。都说‘九·一八’之后我们东三省沦陷，其实严格意义上讲是东四省，其中还有一个是热河省。这四省里，象浪速艺专这样的图书馆共有三十四座，你猜这些图书馆都是做什么用的呢？”
我和陈聆一起摇头。
“告诉你们吧，这些图书馆全部都是日伪间谍机构！”
“啊？怎么会？”我和陈聆对视了一眼，吃惊地张大嘴巴。
“哼！这尤为令人气愤！图书馆，原本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和文明传承的宝库，却被日本政客利用，用来培植亲信和无知的激进青年。教师们平日里看似风轻云谈，传经讲学，诲人谆谆，定期在一楼开办各种讲席诗社，风花雪月文艺腔十足，可暗地里，他们在拼命搜集各类情报，包括绘制详细的中国地图。‘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张帅指挥部撤离沈阳移师锦州，不出一天，总指挥部位置即被日方锁定，这些都要拜南满铁路图书馆贡献地图所赐。阴险啊，人类的阴险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讲到这里，姥爷长叹一声，在灯光里阖上双眼。显然，他累了，也睏了。
我和陈聆离开姥爷家时已是深夜。
“我忽然不想老头儿死了，我觉着，他人还是挺好的。”陈聆站在台阶上泪光盈盈地说道。
晚风拂过，花香袭人，白色月季在风中轻轻摇曳。我猛地一阵头晕，那刺鼻的月季香气惹得我一阵阵恶心，走出几步终于忍耐不住，手扶着水泥门柱不住地呕吐，几乎吐尽了胃里所有的东西。
陈聆站在一旁拧着眉头看着我，“小野，我观察到，才刚盘子里有十二只话梅，全部被你吃掉了。你……是不是……怀孕了啊？”
我猛地回头看他，抬手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不要，我不要那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