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琥珀屋 > 第52章 情敌

琥珀屋 第52章 情敌

    周三,我穿越到满州国的第三天。

    清晨下了场小雨,我推开表哥房门,一眼看到窗外的槐树叶子绿得透心亮,被雨洗过之后翡翠一般清丽可人,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水沫子迎面扑来,令人心旷神怡。

    表哥坐在椅子上专心翻着一份报纸,嘴里念着,“呵呵,真是淹死会水的……”

    “怎么了?”

    “那个北白君摔死了,航空表演失手,直接玉碎。啊,地狱我来了!”

    “那不是挺好的嘛,少个仇人少堵墙,更何况是情敌。”

    “呵呵,你以为……”表哥哼了一鼻子,站起身来,将手里的报纸扔到书桌上。“情敌这东西,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兹要是你找了个漂亮姑娘做老婆,这一辈子下来就跟排雷似的,哎,按下葫芦起来瓢……”

    “呵呵,也许人家也是这样看你。”

    “我?你表哥我一身正气用情专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也许人家鸢尾小野也是,痴心不改千年等一回。”

    “那可不好说,我敢跟你打赌,眼下正有一位追她呢。”

    “不信。”

    “不信你现在朝窗子外头看看,就现在,街对面就戳着一位。”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以为表哥在发臆症,于是默默走到窗前,屋外鸟鸣啾啾,街对面小红楼花园正门口,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或是白月季,正在跟鸢尾小野说着什么。女孩一脸勉强的笑,看上去左右为难,并不伸手接过只是默默鞠躬。末了男生稍一侧脸,我定晴一瞧,居然是——陈聆?!

    好你个陈聆,专门黑着小野追,我心里恨恨说道。

    我一扭头,“表哥,你真是神了,你能听见人家说话?”

    “别人说话我是听不见,小野的一准能听见。”表哥将桌面上的书掇了掇,揣进着书包,走到镜子前端正了一下衣帽,“这男的来历不一般,茉莉,你帮我留意一下。”

    “你自己走路过去跟小野说呗。”

    “嘁!我才不招人烦呢,人家正在兴头上的呢。”他醋溜溜地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我跟着表哥身后一气儿走到园子里,他仿佛想起什么,于是立定从衣兜里掏出钱夹,从里面捻出一张大钞递给我,“去,茉莉,跟姑姑说一声,下午我要请客,让她中午之前采办点茶果点心洋糖,一定要买咖啡糖,小野爱吃,还有瑞士雀巢咖啡,小野爱喝,对了,再买一百支白月季!”

    “一百支?!”我瞪大眼睛瞧着他,“您真是钱多!”

    “那是,看谁钱多!”他潇洒地一甩头,拎着书包抬腿就走。

    我转身回去跟妈妈交待完毕,又飞也似地跑出院子,一路追上他,“喂喂喂,表哥等等我,你走那么快干嘛,你走慢了我都跟不上……”

    表哥停住,回头悻悻瞧着我,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像是被人欠了很多钱。

    “哥,下午我们不上课嘛?”

    “今天下午没课,学校快关张儿了。”

    “什么?学校还有倒闭的?”

    “你没见着学校里头老师校长全都乱了套?最近准有事。很多年轻男教员不见了,大概是被派去了前线。军训也没了谱,训话也简约了,说是启动战时机制,我看他们小日本要玩完。”表哥大步流星地走着。

    “喂喂喂,哥我说你小声点,嘘……嘘……”

    “呵呵,甭慎着了,黑帽子都不够使了,压根没人听……”说着说着表哥在街角立定,眼瞅着陈聆斜叉走过来,那男孩儿象是早有预料,并不吃惊,两手插在兜里朝着表哥吹了声口哨,一身的轻狂乖张。

    表哥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一脸不以为意,“陈兄,下午我们读书会,过来赏个光如何?”

    陈聆意味深长一笑,“眼下时局动荡满街便衣,还是不要四处乱跑为好,听说警局正在追查一个大个子,最近有命案。”

    表哥轻蔑一笑,“哼,丈八蛇矛的个子,芝麻籽细的胆子。”

    那男孩儿并不介怀,依旧一脸嬉笑,“我哪能跟您比啊,您能捅破天去。”

    表哥歪嘴一笑,“反正我是请你了,怕便衣您叫个日本鸡跟着呗。”说罢他冷笑一声,抬腿走掉。我站在一边拼命刷状态做表情身子一拧八道弯,陈聆象没看见我似的,他盯着表哥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我终于明白,自打我来了满洲国摇身一变成了胖胖的陈茉莉行情就在一路下跌,不仅走在街上回头率为零,而且再没任何一个男生跟我抛媚眼吊膀子,整个一个清仓处理尾货,除了双十二打2折余下时间无人理睬乏善可陈,时至今日我终于领会到大S的至理名言——“体重三位数的女人没明天”。而且,我毫不怀疑下午派对我将彻底沦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壁花小姐。

    然而实际情况并没有我想像的悲观,下午派对我没成为壁花小姐因为这不是个舞会,仅仅是一个读书会而已。那间七十年后一楼姥爷的书房此时此刻派上了用场,这个年月这间五十平米的房间里铺满了榻榻米,地当间摆着一张和式矮桌,墙角立着一只硕大的中华牌唱片机,客人蛮可以盘膝而坐相谈甚欢,实质上当时这只是个会客室而已。

    我象个女主的样子事先摆好茶水点心糖果,满屋的白月季芬芳扑鼻浸人心脾。舅舅进了门,左手夹着一只咖啡壶,右手搂着一纸包咖啡豆,我并不知道怎么使,于是舅舅替我演练了一番,他老人家手里张罗着嘴里紧着念叨,“小旭这个败家孩子,还要上街买咖啡,我这家里多的是。我们商会的萨尔瓦多咖啡都能堆成山,喝不完拉出去枪毙。”

    “舅舅,有那么严重?”

    “呵呵,跟你开个玩笑,我们商会啊,宣传萨尔瓦多咖啡是基本国策,因为人家是第一个来跟我们建交的,得给人家一点好处是不?”

    “可是旭哥说小野喜欢雀巢,回头旭哥再说我。”

    “哼!他那个老婆迷你能全由着他?人家小野要月亮,他就摘月亮去,他就是给蜜蜂屎糊了心。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家地下室貌似还有雀巢……”说罢舅舅翻着眼想了想,转身推门出去了。

    我心神不定地望着墙上的挂钟,眼看着时间快到两点,我想我得好好打扮打扮,对,就是二楼衣柜里那身“嘻皮旁克”。想到这里我抽身转去二楼换好衣服,又回身蹬蹬跑回一楼,正打算拐进会客室,抬眼看到陈聆跟个穿和服的日本男孩儿一脚踩进院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二人已走到近前,陈聆看我一身的打扮“扑哧”一下笑出来声来。

    我不打算理他,大清早他没跟我打招呼这就算结下梁子了。一旁的日本男孩儿倒是彬彬有礼,冲我微微鞠了躬,回身嗔怨着冲陈聆说道:“我觉着这位小姐很有思想,她在表达一些理念,很有个性,陈聆君你不要笑好吗?看你何其轻佻!”

    那个陈聆依旧忍俊不禁,他捂着嘴笑得十分开心,一边笑着一边抖着双肩给我介绍,“这位是我们作曲系的柳原君,很有才华的。这位是大一表演系的陈茉莉,周一你见过的,台上那位。”

    我象个女王一样郑重伸出右手,跟柳原轻轻握了握手,夸我有个性那真是夸到点子上了,心中不住一阵窃喜,因为这话秦征也曾说过。

    我将两位男士请到房间内一起落座,两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翻开手中的诗集开始认真探讨,完全当我是透明。我挨着陈聆坐下,贴着他的脖子仔细观察,印象里陈聆后脖梗有个小痘坑,我揉了揉眼,依旧没有发现痘坑的痕迹,正疑惑间,陈聆猛地转头,差点撞到我脸上,“干嘛?”他一脸警觉地问道。

    我们俩脸贴着脸对视了半天,我终于放弃,“没事。”

    他不是,他肯定不是。可是,为什么他长得这么像,而且也叫陈聆?

    我正在愣神,突然小野走了进来,笑着曲膝跪到我们眼前,“大家好,真是好巧,柳原君也在这里……茉莉,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愣忡地接过盒子,上面写着“羊羹”,大概是一种食品,我想我是吃货这件事现已成为定局,而且公认。

    漂亮的小野象是一道光照亮了整个房间,陈聆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游走,而且接下来的时间里也从没离开过。

    “我最喜欢西条八十这首《麦桔草帽》。”柳原指着手里的诗集,举给陈聆和小野看,随后他深情地朗诵起来:

    妈妈,我的那顶草帽不知怎么样了?

    就是那年夏天在从碓冰去雾积的路上,

    掉进峡谷的那顶麦秸草帽哟!

    妈妈,那是我喜爱的帽子哟!

    可是,突然刮来一阵风,

    那时,叫我多么懊恼。

    ……

    柳原君的声音非常好听,某一时刻我觉着他是个唱美声的,朗诵完毕,大家奋力鼓起掌来。

    我感觉这个派对一上来我就被人们遗弃了。

    “西条八十?我也喜欢啊,《草帽歌》我还会唱呢。”我奋力挑起话题拼命刷存在感。

    “哦?”柳原君惊喜地望着我,“这首诗被人谱成曲子了吗?为什么我没听说?”

    “有有有,你们日本的乔山中唱过,我们中国的崔健、刘欢、阿宝,《中国好声音》吉克隽逸也唱过,我在电视里看过。”

    “好声音?电视?你们乐亭有电视看?”陈聆张口结舌看着我。

    “嗯……嗯呐地……我们关外就是有电视看,怎么着?”我支支吾吾地说道。

    “电视、冰箱这种东西我只在美国大片里看过……”陈聆摇头叹气翻着两眼,一脸犹疑挠了挠头,“以前我在《忠勇之家》里看过女主人家里有个电冰箱,在《双倍赔偿》里看过赛璐珞饮水机,电视机这种东西,我只听说过没见过,现在,现在关外这么先进了吗?”

    “对啊……现在关外就是这么先进!”我拼命点头。

    “照你这么说,关外能比我们这里发达六七十年啊。”陈聆抚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柳原坐直身子,伸着脖子两眼放光看着我,“茉莉桑,我很想听听那首《草帽歌》,您能唱给我听吗?”

    “当然!我唱给你听哦!”我爽快地站起身来,握着两手象个女高音一样站在地当间,清了清嗓子:

    Mama,do?you?rememberthe?old?straw?hat?you?gave?to?me?

    (妈妈,你可曾记得你送给我那草帽?)

    I?lost?that?hat?long?agoflew?to?the?foggy?canyon.

    (很久以前我失落了那草帽它飘摇着坠入了雾积峡谷。)

    Yeh?mama,?I?wonderwhat?happened?to?that?old?straw?hat,

    (耶哎妈妈,我想知道那顶旧草帽发生了些什么,)

    Falling?down?the?mountain?sideout?of?my?reach?like?your?heart.

    (掉落在那山坳,就像你的心儿,离开了我的身边。)

    ……

    一曲唱罢男孩女孩热情地鼓起掌来,我一脸傲娇四下躬身,“谢谢!谢谢大家!”

    正在这时,门哗啦一声打开,表哥走了进来,一脸怒气,拿眼环视一周,“才刚谁在唱歌?”

    “我……”我弄不懂他为何不快,惴惴举起手来。

    表哥严肃地望着我,“我们家里,不许谈论西条八十。”

    “为什么?”柳原君愣愣地站起身来。

    “为什么?我讨厌西条八十!”表哥绕到柳原眼前,死死盯住他。我忽然就想到了北白君的遗言中有提到过西条八十,大概这是表哥不爽的原因。

    “为什么?”柳原仍然执拗地望着表哥,一脸探寻,看得出,这是个很轴的孩子。

    表哥两手插在裤兜里,绕到柳原身后走来走去,“哼!我不仅讨厌西条八十,我也讨厌你,不用问为什么我直接告诉你,我讨厌你的名字。”

    “哦……我懂了。”

    “请你马上离开!”表哥严肃地一挥手。

    我和陈聆不明就里,呆呆得望着眼前的一切,小野貌似吓坏了,轻轻摆着两手嗫嚅着说道:“不要,旭,不要……”

    柳原直视表哥,“蔺旭君,艺术是不分国界的。”

    表哥两眼一翻,“嗯哼,没错,可是艺术家是分国界的。”

    柳原既不怒也不恼,他冲表哥深深一鞠躬,抬眼正脸望着他,“蔺旭君,你很清楚,你才刚说的这番话只要我做为情报上报校训导处,你可能今夜就被抓到某个地方,而且很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但是,你还是向我直抒己见坦诚布公,这是对我人品的最好肯定。我佩服您的为人,也谢谢您对我的肯定,保重!”

    说罢他将诗集揣进怀里,冲大家一一鞠躬,回身走掉。

    我伸着脖子看着柳原远去的背影,心想表哥这是又干掉一个情敌?

    陈聆拾起桌上一枚瓜子咬在嘴里冲表哥冷笑,“你把我这幌子赶走了,一会儿我怎么回去啊?人家又怎么得罪你了?”

    表哥大剌剌盘膝坐在桌前,“我讨厌这个人,讨厌他的名字!”

    “为什么啊?表哥?”我扶着桌子伸着脖子瞅着他。

    “为什么?茉莉你可不知道,他叫柳原征尔,他父母给他起这名字时啊,是参照坂垣征四郎和石原莞尔,九·一八事变的幕后策划者!”

    陈聆仰头一笑,“蔺旭兄,人家父母起的名字关人家什么事啊?”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表哥一个劲摇头。

    “什么?表哥,你再说一遍,柳柳柳柳原征尔?!”我瞪大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对啊,柳原征尔,有什么不对?”

    “他可是日本有名的大指挥家!他是纽约爱乐乐团首席指挥柏恩斯坦的学生!关门大弟子!”

    表哥和陈聆一脸疑惑,对视了一下,发现对方比自己还晕,于是齐齐看我,陈聆问道:“我拉了这么多年小提琴没听说过啊,柏恩斯坦是谁啊?我只听说过爱恩斯坦。”

    “嗯,柏恩斯坦创作了《西区故事》,他就是个神!”我一脸肯定地说道。

    “《西区故事》?是个电影嘛?为什么我没听说过,讲什么的?”表哥问道。

    “嗯……”我翻着眼思索了半天,“《西区故事》讲述的是美国纽约贫民窟一群劳动人民的……故事。”我一边说着一边手里比比划划。

    “好!这个好!”表哥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茉莉,陈聆,小野,我有个想法,我们不要再去排练《哈姆雷特》了,那种娘们儿戏叽叽歪歪的我都腻烦透了,我们可以排演一部话剧,就叫《西区故事》,我来写台本,陈聆你来作曲,小野茉莉来演,我们就写铁西区劳动人民的故事!”

    “啊?”我张口结舌,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