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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屋 第66章 独白

    陈聆,是真的陈聆,表哥,是真的表哥。

    他俩仿佛没看见我一样,依旧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莫非我又回到了七十年后?公元2016年?

    我回首眺望,空旷的校园、橙色电话亭、远处的电视塔、校外红旗广场上密密麻麻蚁行的汽车、无数穿戴时尚的行人……一架客机正从头顶湛蓝的天际划过,细细嘶鸣,拖着长长的白色气尾。一切如昨,这是我所熟悉的人间。

    我趴在砖墙上屏息窥探。

    “聆子,你有没有发现,这间屋子有些异样?”表哥仰头盯着棚顶,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回响。

    “异样?强子哥,我觉着这屋子莫名的鬼气阴森,每片褶皱的墙皮都象撩起的眼皮,在暗处默默窥视。”

    “呵呵,聆子,你发现没有,这一整栋图书馆都是木地板,唯有这间是水磨石地面?”

    “哦?”

    表哥抬腿用鞋子蹭着水泥地,“你看,那个时期建筑时兴雪花石磨纹,也就是说,先浇灌水泥,等表层接近干涸时,再均匀撒上一层冰花大理石颗粒,凝固之后再用砂轮磨平,通常是人工。常温下水泥浆干燥需要3-4天,但是真正可以站人、承重,标准养护期是28天左右。我之所以留意这个地面,还有一个原因是它不平整,这不象小日本做事的风格。很显然,这是仓促完工草草收尾,这里面有文章。”

    陈聆不住点头,“强子哥,听你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而且,四周跟地当间是两种灰色,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

    “这地里藏着东西。”

    “这里……会藏着什么呢?”

    “我认为,这个是一个有组织的群体行为。而且,为了方便辨识,人们当时是可墙根下埋东西。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张璐当晚是什么时间不见的?”

    陈聆翻着眼细想了一下,“这里……”他用手一指翻倒的办公桌,“当时,我和王宇一起推倒这个桌子,就是那个时间节点,从那一刻起,一系列怪事不断发生……”

    表哥从衣兜里掏出白手套戴好,伏身蹲下,用手指细细擦着地面,未几,又掏出一枚放大镜,贴近水泥地,“聆子,你看,这桌子底下有一片黑色麻点,你猜这是什么?”

    陈聆好奇地蹲下伸着脖子细看。

    “看不出来,强子哥,你觉着……”

    “告诉你吧,聆子,这是头发。”

    陈聆吓得弹跳起来,闪到一边,他面色苍白不住发抖,“哥,你的意思是说……”

    表哥站起身来,拧着眉头摘掉手套,“也就是说,七十年间一直活在人们传说中的鸢尾小野,极有可能就埋在这里——我们脚下。”言罢表哥扭过头去,茫然望着那只残破的办公桌,一地碎玻璃片,台灯墨水瓶裁纸刀散落一边,扯着灰尘,“那个凶手是谁呢?动机,又是什么呢?”

    “强子哥,这间书库属于外文组,当时是谁在负责?如果……”陈聆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下巴松驰,愣忡盯着表哥。

    夕阳下,表哥埋头矗立,默默无语,渐渐面如死灰。

    俄尔,他拔脚就走,头也不回。

    “强子哥你去哪,强子哥,你等等我……”陈聆追着他一路跑下楼,不大一会儿,两人身影出现在空地上,表哥越跑越快,象是想拼命甩掉什么,陈聆紧随其后,二人身影逐渐消逝在夕阳的余辉里。

    我木然挪动脚步,步入房间,全身瘫软,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夕阳挤进一道光束,一地碎玻璃片倒映着我苍白的脸,没错,是我,我回来了,我是林小野。

    我抽抽哒哒地哭了,伤心欲绝,“鸢尾桑……你骗我……”

    久久无人回应,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身后的木门“呯”地一声合上,天一下子黑了。

    夜归的蝙蝠嘶叫着潮水般涌入,在房间里乱撞着,纷纷倒挂在墙上。

    无数只红色的小眼睛盯着我,我不再恐惧,只盼着自己这一刻死掉。

    “别怕,这些东西怕光的。”突然,鸢尾桑的声音从墙角传来,她翩然从我身边经过,径直走到门口“啪”一声扭开电源开关,象个房间女主人从容不迫。头顶灯泡亮了,墙上的蝙蝠复又成群惊起,四下逃散。

    她走到我面前,冲我微微一笑。

    我吃力地支撑着自己,泪眼模糊,“鸢尾桑,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从始至终……你一直都知情,你……何其残忍。”

    “是的,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一直都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安排我那次旅行?为什么让我知道真相?”

    “很简单,我需要你的帮助。生则同衾死同穴,或许,这是天底下每一对情侣的愿望,这心愿何其朴素。只可惜天不假年,独我却不可得。如果可以同旭厮守于九泉,我宁可不再转世为人。呵呵,人类,何其肮脏不堪……”

    “我……我做不到……我怎么可以……”我泣不成声,伏地痛哭。

    鸢尾桑凄然一笑,“小野,真的好巧,我们都叫小野。”她慢慢转过身子,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一轮明月,“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我一生最大的失败在于信错了人,一手葬送了自己。谁会想到,世间会有这样的惨剧。一个女人,被自己的闺中密友所害!她曾经是那么信赖她,有快乐,与她分享;有困难,帮她分忧;有心事,说给她听;有眼泪,陪着她流……而那个虚伪冷酷的女人,假意示好,却暗中觊觎她的一切,处心积虑夺走她的爱情乃至生命。小野,你能想到嘛?七十年,整整七十年,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幽禁在这间屋子里,独守寒灯,孤苦无助。无数个漫漫长夜,我痴痴望着窗外,夏天,凄风苦雨,冬日,漫天飞雪,花开花落寒来暑往年复一年。七十年,这漫长的七十年啊……”

    “你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

    “不,我要说,整整七十年里,无人相伴无人听我诉说。无数个黑夜里,支撑我的,惟有旭送给我的那支钢笔,我伏首桌前,一遍一遍抄写着诗集打发寂寞,直到……直到你们到来。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拿走我的钢笔?那比我的性命还重要。那夜,我离奇愤怒,我想杀死你们每一个人,是的,每一个!直到,直到听见他们叫你的名字,小野……我如梦初醒,你真的很像旭,我想我可以去看他。于是,我连夜找到花园街七号,呵呵,那久违的街道,那久违的房子。你知道嘛,第一眼看到那满院的白月季,我悲欣交集,眼含热泪,我扶着栅栏,望着窗前的旭,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窗帘上,房间里飘出那首老歌,那首属于我们的歌……他不知道,他的小野近在眼前,随着他的身影挪动着脚步……我知道他依然爱着我,这已足够……”

    我含着泪默默摇头,说不出任何话,兀自盯着一地月光。

    这时,墙角蓦然响起一阵干笑,那笑声苍老嘶哑,久久回荡,分外瘆人,“呵呵呵呵,鸢尾小野,你这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