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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谣 【20】陆家公子

    四月姗姗来迟,郁康终于甩掉拐杖。

    今早凝羽终于获得少掌柜许可,出门玩耍去了,东厢突然安静得无趣,他闷得慌,也想出去透透气。

    小九听闻,很是赞许:“郁康公子留心些我们家凝羽,若是看见,就顺道拎回来。”

    他闲转了一圈,没找到凝羽,趁着天还未黑就回来了。刚走近临月楼,就见门口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银衣公子,身侧跟着几个神色肃穆的侍从。

    几人眼光一直落在郁康身上,待他走过,那公子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声音低不可闻:“我知道你是谁。”

    郁康心里暗惊,面上却殊无表情:“我与阁下素不相识。”

    说罢要走,公子再次截住他的去路,低声道:“你是一剑青冥,对不对?”

    这次郁康终于抬起眼,仔细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人约莫二十,与他一般高,身形较宽,人高马大,天庭饱满,浓眉大眼,英气俊朗,不过模样单纯天真,带着几分纨绔公子的风流。郁康一时辨认不出身份,骇然而笑:“阁下说的可是前几日被紫阳府尹挂在城头的那具尸体?”

    这人冷哼一声,口气略微激动:“不,我看见你了。赵馆出事那晚,我亲眼看着你带着那柄剑翻了进去,可是却没见你出来。我不知你是怎么脱身的,又用了什么计谋骗过府尹。起初还不敢确认,但又见商却泉来找你喝酒,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你……”

    郁康正欲听他说清来龙去脉,再做打算,不防身后忽然来了一声清脆的呼唤:

    “郁康!可找到你啦!”

    郁康趁机撇开那公子揪住衣襟的手,谁料凝羽从后风风火火地扑了过来,一个不留神撞到公子身侧最近的一个侍从,侍从怀中抱着一个匣子,被她一撞,脱手掉在地上。

    “啊!”

    银衣公子和凝羽同时叫了一声。

    侍从脸色一白,连忙捡起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瓷器已摔成几片。银衣公子挑起眉毛,怒道:“喂!小丫头!你打碎了我的东西!”

    “我……”还未等凝羽解释,银衣公子气冲冲一掌搭在她肩上,微一用力,凝羽吃痛,肩膀一低,挥手一拂,未见多少力道,却让公子狼狈扑了个空,她伶俐地跳进了临月楼。郁康认出那是一招极其纯熟的“仙女拂尘”,暗暗留心。

    银衣公子登时气恼,当下袖子一撩:“好啊,想不到还有点武功!”快步追进临月楼,又伸手拿她。

    凝羽抽身一退,旁边的小六一毛巾已默契地朝那公子抽了过去——这一招曾打退薛富商一众随从,谁知这银衣公子侧头一避,左手捏住小六手腕,右手朝小六颈中一劈,两招便撂倒了小六。

    凝羽心下吃了一惊,侧头避过他的凌厉掌风,挡了几招,就围着大堂桌椅左窜右窜,两个人在大厅桌椅之间来回穿梭,玩起了捉迷藏。说来也怪,凝羽脚步灵活,几回被银衣公子逮到,扬手与他过几招,总是化解干净,好像一条滑溜溜的鱼,怎么也捉不到手。银衣公子更觉烦躁,瞅准空隙,抬脚踩住她的裙角,趁机把住她手腕,把她连拖带拽地拉出来:“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跟我玩?”

    那公子的手正扣在凝羽的伤处,她“啊”地尖叫起来:“痛!放手!放手!”公子扬眉,力道更大:“就要让你痛!”

    旁边的小二们全部黑脸,冲动的胖厨子提着菜刀怒气冲冲地跑进前厅,郁康已经几步冲了过去。银衣公子抬脚便踢,郁康抬脚抵住他正欲抬起的膝盖,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扣住银子公子抓着凝羽的那只手:“她莽撞不懂事,阁下何必如此动怒?”

    银衣公子见出脚被制住,当下怒气四生,放开凝羽,不由分说地挥拳朝郁康打来,郁康侧头避过这一拳,见这公子下招凶狠,也不敢掉以轻心,公子掌风数次迎面朝郁康劈开,直逼得郁康连连后退。

    只见这两个年纪相仿、身材相近的年轻人在临月楼大厅打开来,一个银白耀眼如昼,一个墨黑沉郁如夜。两个影子纠缠过招,银衣咄咄逼人,出手凌厉,黑衣则举止风流,闪躲随意。

    郁康连躲数次,对这公子的掌法有所熟悉,趁着对方一掌凶狠地劈过来时,便拿右手一绕,将他掌力朝左一打,顺势右手斜劈在他的左肩上,这招看似绵软无力,实则暗中发力,那公子哎呦一声,被这掌劈得左肩一麻,连连后跌,一屁股坐在地上。

    郁康收手,淡淡道:“承让。”他眉间淡然,仿佛舒身采花。

    凝羽看呆了,啪啪拍起手来:“郁康,精彩!太好了!”还朝银衣公子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怎么样,服了吧?”

    “你!”银衣公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狼狈至极,“看我不杀了你!”

    郁康尚未回答,突然紫阳府尹风风火火奔进来,怒喝:“大胆!还不快住手!”一面弓腰上前,赔着笑脸朝银衣公子道:“给陆公子请安!属下来迟,还望您多包涵!”

    郁康眼神微变,整个临月楼突然肃然无声,只有凝羽左看看右看看,毫不知情。

    陆公子此时昂着下巴,冷哼了一声,神情倨傲得意。

    “湛都十大家族之首,护国大将军的独子。”郁康微微躬身,“陆宁公子,方才我们多有得罪,还望你见谅。”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手下留情。”

    陆宁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望着郁康。他身手如此了得,一定是一剑青冥!赵馆那夜,陆宁就住在紫阳府,他百无聊赖,推开窗,正巧看见这个人翻进了赵馆。陆宁心中激烈挣扎,他想立刻告诉紫阳府尹,可又顾忌没有证据,恐怕闹笑话。

    他再三按捺,才决意暂时不去管一剑青冥,扫了一眼侍从手中的碎片,怒气冲冲地看向凝羽:“你打碎了我的笔洗,要怎么办!”

    凝羽揉着手腕,倒是落落大方:“对不起,我赔给你就是。”

    陆宁的随从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这个烟色翠染笔洗是我家公子在珍宝大会紫玉坊买的,前朝飞云大师的遗作,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

    郁康见陆宁没有向紫阳府尹告发,心里松了一口气,劝解道:“还望陆公子海涵,珍品难得,终究是一堆碎片,不如再去寻找其他的吧。”

    陆宁怒道:“你可知道我找了多久?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他猛拍了一下凝羽脑袋,凝羽嗷嗷直叫,陆宁道:“对不起。”说罢又伸手狠狠打了一下:“对不起。”

    凝羽捂着脑袋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抬脚朝他裆部一踢,又狠又准。整个临月楼的男人们皆捂嘴“嗯”了一声,表情痛苦。

    凝羽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对不起!”陆宁捂住要害,缓缓蹲了下去,从牙关逼出几个字:“死——丫——头——”

    一旁侍卫连忙围上去,少爷、少爷地叫个不停,紫阳府尹吓得脸色惨白,郁康连忙上去把凝羽拉开,以防她对陆公子再下杀手。

    陆宁痛苦地抬起头,一字一句:“死丫头,你不想活了?”

    凝羽捂着脑袋,一跺脚道:“多少钱?赔给你就是了!”

    陆宁神情扭曲道:“多少钱你也赔不起!要么你就赔个一模一样的给我,要么,算上方才你踢我的这一脚……杀了你算便宜你,我要你做我府上的洗脚奴婢!”

    凝羽道:“我要是能找一个一模一样的烟色翠染笔洗给你,你就去我府上做我的洗脚奴婢。”

    众人嗤然大笑。陆宁缓过神来,冷笑道:“赝品我可不要。”

    “既然你不要赝品,还巴巴地抱着碎片做什么?”

    陆宁一脸鄙夷之情:“你说我的笔洗是赝品?”府尹见她信口开河,面子上也挂不住了,扬起声音:“小姑娘,紫玉坊百年老店,从来不卖赝品!”原想顺着给个台阶下,谁料凝羽微微一笑:“我家也有一个烟色翠染笔洗,是飞云大师亲手相赠。飞云大师手底下的瓷器从没有一模一样的,莫非你这个也是飞云大师赠的?”

    紫阳府尹喝道:“黄毛丫头,信口雌黄!”一面不迭地朝西子使眼色。

    西子一把拉过凝羽,还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她就嚷道:“你们要是不相信,不妨去找紫玉坊的老板来与我对证!”

    府尹算是兜不住了,暗暗扶额。陆宁气得直跺脚,即刻找来紫玉坊的傅老板。傅老板先是一番呼天抢地信誓旦旦,从紫玉坊的历史渊源说到自己的人品操守,从笔洗的历代演变说到色彩纹路,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这么着得说到第二天早上去。

    凝羽不耐烦了,问:“你只告诉我,是不是尚络给的?”

    紫玉坊老板脸色一白。

    “尚络仿制一向以假乱真,飞云大师十年前病逝,他徒弟尚络也死了六年了,老板你果然聪明,这宝贝压了十年才出手,哄得这个有钱的暴发户花了不少银子吧?十年前飞云大师把烟色翠染笔洗赠给我师父,现在就摆在我家书架子上。”凝羽顿了顿,“你们不信,就等萧风照回来了问他。他眼馋想要,我一直没给。”

    萧风照?紫玉坊老板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将方才想数落的话都吞了回去——谁不知道紫阳城临月楼里的萧掌柜喜爱收藏,手中绝无假货?

    “傅老板?”陆宁瞧见老板犹疑神色,更见凝羽神态笃定,突然恼怒,脸色登时涨红,眼看就要爆发,西子及时从后厢捧出来一个小盒子,道:“要说真迹,临月楼也有一件笔洗,虽不如飞云大师的那件烟色翠染名贵绝世,倒也非无名之作——鬼镶一尊‘墨色浮华’,还附有手信一封。陆公子若不信,可以叫傅老板验一验。”

    傅老板已经讪讪地擦汗,忙不迭地验了,确认是真品,府尹也忙打圆场。陆宁只得顺着台阶下,收了那墨色浮华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凝羽望着离去的大队人马,吁了一口气,擦了把额头上根本没有的汗珠,撅嘴道:“西子,何必把鬼镶的那尊笔洗给他呢?”

    “不过是鬼镶的一个笔洗。”西子坐下来捡起陆宁随从留下的那匣碎片,仔细看了看,“要赔飞云大师的遗作,难道不是绰绰有余?”

    郁康这才听明白他们的意思,眼睛一亮,指着一脸正经的凝羽:“你……”

    凝羽嘿嘿一笑,狡黠地眨眨眼睛。旁边的小九拍着胸口叫着我的妈妈呀,连连道:“凝羽!几年不见你,你撒谎越来越到家了!脸都没有一点红的,差点把我也骗了!”

    “我哪有西子厉害。”凝羽满嘴蜜糖地称赞西子,“不愧是跟着师叔混的,眼睛这么尖。”

    西子淡笑:“不过竭尽所能,免得你打碎陆公子一盏笔洗,我得用整个临月楼来赔。”

    凝羽瞧见郁康仍然一脸惊异,便笑着解释道:“哎呀,我也不是全说了假话,飞云大师送过我好些东西,只是没有这个笔洗罢了。”

    说着,她双手描绘出另一个笔洗的轮廓:“也有一个草色烟雨笔洗,大概这么大……嗯,就摆在我大师兄的书架上……”她突然顿住,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