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谣 【30】龙涎铸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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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前。
黄昏残阳似血，染得天际一片嫣红。
白日里炉火动天的龙涎小镇笼罩在宁静的暮色里，户户敛息休息。这是辰国的铸铁之乡，小镇五十户人家，几乎家家以铸剑打铁为生，父传子业，世世代代流传下来，手艺各有其独到之处。这里的铁器、兵刃销往辰国各地，甚至跨越赤水去了大烨，白日里商贸络绎不绝，夜晚才能稍获平静。
昏黄暮色中，街尾一户小而破落的铸剑铺，从街头隐约走来两个人影，街头一家铸铁铺老板正欲上去招揽，却见那两人脚步并未迟疑，直向街尽头而去。前头走的中年男子邋遢着鞋袜，一头乱发，两手拢在袖子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身后跟着的小厮倒比他干净许多，背着包袱，抱着一坛酒吭哧吭哧地跟着，好生可怜。
“掌柜的，慢点走……”小十满头大汗。
萧风照只是嘿嘿笑着，越发走得快了，两人一直走到街的尽头，直走到街尾一户小而破落的铸剑铺，屋垣斜塌，被旁边的一串铸剑铺衬得可怜兮兮，两个二十出头的壮硕青年正在上门板准备歇息。
萧风照顿住脚，以责难挑刺的眼光看了半天。小十问：“就是这里？”
萧风照手拢在袖子里，径自从那两个年轻人中间穿过去，大声叫着：“老太婆！”
小十瞧见那两个男子疑惑而愤怒的眼神，缩了缩脖子，连忙跟着掌柜进去。
“啧啧，十多年了，老太婆也不好好修缮一下。”
这果然是间打铁铺，只是小而破烂，主厅黑乎乎的并不见光，小十已感觉脊背被那两个男子盯得发凉，一路跟着萧风照径自走到后厅。后院小而朴实，有一处竹桌竹椅，萧风照大步流星地环顾了一周，敲了敲竹桌，示意小十把酒放在这里。小十连忙放下，萧风照噗地捅开上面的封布，顿时酒香四溢。
“老身这狗鼻子——好一坛陈了二十年的‘醉黄泉’。”只听得一个颤颤巍巍的苍老声音，忽从内室传来。
那两个年轻人连忙打开门，搀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出来，那老妪约莫也有八十多岁，肤似鹤皮，如一般村老无异，拄着一根歪拐杖，笑得整张脸惨烈地皱在一起：
“你楼里还有一坛一百三十四年的‘清风沐雨’，别以为老身忘了。——十年前你就赌输了那坛酒，别想耍赖。”
萧风照依旧如常，翘着腿坐在竹椅上前后晃荡，双手抱肩，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老太婆，一副无耻又无赖的笑脸：“老太婆，别倚老卖老，我从来不记得有这回事情啊。”
这一口一个老太婆，叫的老婆婆的两个徒弟如怒目金刚。小十心里打了个颤，心里想道，难怪小九打死都不跟掌柜的一起出门，就掌柜这张欠嘴，早晚有天连累得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屏退了怒目的徒弟和哀怨的小十，萧风照斟满两碗酒，递与老妪。两人轻轻一碰后都一饮而尽，那老妪朗声大笑：“好酒！好酒！”
她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萧风照，萧风照被她盯得笑了，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一物，道：“看在你快要翘掉的份上，我一有好东西，就拿来给你看。”
他拿出一件卷起来的猩红色斗篷，撩开一角，露出两段银白色的匣子。
老妪轻声笑起来：“看来这段时间你过的不寂寞。”
“这个——卿明山，三个月前被血洗，地宫被毁，墓穴被盗，全山两百四十二人无一生还。”萧风照抽出第一个天地罗锁匣，轻轻搁在桌上，手指一碰，盒子弹开来，“空的。”
“想不到卿明山上藏着一个。”老妪竖起大拇指，“好家伙，这么多年倒是悄无声息，够沉得住气。洛卿明武功亦不俗，想不到却被人灭门，惨咯……”
萧风照又抽出第二个匣子，“这个，也不用我说了。”弹开来，空空如也。
老妪道：“商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好。咦，这血袍子哪里来的？”
“就搭在商鲸尸体旁边的屏风上，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萧风照拂过那柔软轻盈的披风，“满屋子血迹斑斑，不堪入目，倒是那面雪纱屏风一滴血也未沾。”
老妪盯着那猩红披风半晌，又道：“可怜了我的那柄青冥剑。”
萧风照翻了个白眼：“老太婆！现在完全不是关心青冥剑的时候吧！”
“你都有定论，何必在老太婆的面前装作心急火燎。”老妪横了萧风照一眼，“一别十年，别和老太婆讲这些刀光血影的事情，喝酒喝酒。”
“一旦这匣子在这世上露面，就只会掀起腥风血雨。”萧风照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世事如流水，朝夕一瞬间罢了。”老妪道，“年轻的一代都开始在这江湖上漂泊流浪，你这大叔还在这么伤感春秋，老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萧风照嘴角微微一笑：“是啊……凝羽恐怕已经在临月楼了。”
老妪笑道：“既然她来投奔你，你何必还要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来？就为了给老太婆看两个匣子开开眼？这不是你小子的风格。”
萧风照微微苦笑：“我自有苦衷。”
他望着酒碗里自己的模样出神，喃喃道：
“我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我帮不了她。也害怕她追问我，不停地不依不饶地追问我，像她小时候那样。我最讨厌被人缠着了。”
一向调笑不羁的临月楼掌柜不禁露出了一丝迷惘之情：
“我说不出口。——我没法子告诉她，她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老妪凝视着萧风照。
萧风照猛然一惊，缓过神来，怒道：
“老太婆不要用色迷迷的眼神看着我，为老不尊。”
“混蛋！”老妪敲了敲他的头，叹了一口气。
“老身只是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放荡不羁的一个浪子。明明鸡都捉不住，非要找我要一柄好剑，说要去天涯闯荡。奈何岁月如梭，没想到当年那个潇洒少年，成了邋遢的掌柜老板，当年哪里也呆不住，像根扯不住的风筝，拉不住的猴儿，现在安然地呆在紫阳，一呆就是二十年。”
萧风照饮了口酒，嘿嘿笑起来：
“那些过去的时候，还提它做什么。”
老妪敲了敲天地罗锁匣：
“萧风照啊萧风照，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凝羽也好，你也好，总需要面对现实。”
“能拖一日就是一日吧……”
萧风照拿胳膊肘撑着脸，斜睨着那两个银白如月光的长匣子，那上面花纹繁复，仿佛隐含着什么古老的咒语。他仿佛看到那些花纹活了起来，变成他年少时候，在夏日宁静夜晚睡在屋顶上，朦朦胧胧睡意中看到的，那几颗，闪耀的星辰。
黄昏残阳似血，染得天际一片嫣红。
白日里炉火动天的龙涎小镇笼罩在宁静的暮色里，户户敛息休息。这是辰国的铸铁之乡，小镇五十户人家，几乎家家以铸剑打铁为生，父传子业，世世代代流传下来，手艺各有其独到之处。这里的铁器、兵刃销往辰国各地，甚至跨越赤水去了大烨，白日里商贸络绎不绝，夜晚才能稍获平静。
昏黄暮色中，街尾一户小而破落的铸剑铺，从街头隐约走来两个人影，街头一家铸铁铺老板正欲上去招揽，却见那两人脚步并未迟疑，直向街尽头而去。前头走的中年男子邋遢着鞋袜，一头乱发，两手拢在袖子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身后跟着的小厮倒比他干净许多，背着包袱，抱着一坛酒吭哧吭哧地跟着，好生可怜。
“掌柜的，慢点走……”小十满头大汗。
萧风照只是嘿嘿笑着，越发走得快了，两人一直走到街的尽头，直走到街尾一户小而破落的铸剑铺，屋垣斜塌，被旁边的一串铸剑铺衬得可怜兮兮，两个二十出头的壮硕青年正在上门板准备歇息。
萧风照顿住脚，以责难挑刺的眼光看了半天。小十问：“就是这里？”
萧风照手拢在袖子里，径自从那两个年轻人中间穿过去，大声叫着：“老太婆！”
小十瞧见那两个男子疑惑而愤怒的眼神，缩了缩脖子，连忙跟着掌柜进去。
“啧啧，十多年了，老太婆也不好好修缮一下。”
这果然是间打铁铺，只是小而破烂，主厅黑乎乎的并不见光，小十已感觉脊背被那两个男子盯得发凉，一路跟着萧风照径自走到后厅。后院小而朴实，有一处竹桌竹椅，萧风照大步流星地环顾了一周，敲了敲竹桌，示意小十把酒放在这里。小十连忙放下，萧风照噗地捅开上面的封布，顿时酒香四溢。
“老身这狗鼻子——好一坛陈了二十年的‘醉黄泉’。”只听得一个颤颤巍巍的苍老声音，忽从内室传来。
那两个年轻人连忙打开门，搀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出来，那老妪约莫也有八十多岁，肤似鹤皮，如一般村老无异，拄着一根歪拐杖，笑得整张脸惨烈地皱在一起：
“你楼里还有一坛一百三十四年的‘清风沐雨’，别以为老身忘了。——十年前你就赌输了那坛酒，别想耍赖。”
萧风照依旧如常，翘着腿坐在竹椅上前后晃荡，双手抱肩，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老太婆，一副无耻又无赖的笑脸：“老太婆，别倚老卖老，我从来不记得有这回事情啊。”
这一口一个老太婆，叫的老婆婆的两个徒弟如怒目金刚。小十心里打了个颤，心里想道，难怪小九打死都不跟掌柜的一起出门，就掌柜这张欠嘴，早晚有天连累得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屏退了怒目的徒弟和哀怨的小十，萧风照斟满两碗酒，递与老妪。两人轻轻一碰后都一饮而尽，那老妪朗声大笑：“好酒！好酒！”
她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萧风照，萧风照被她盯得笑了，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一物，道：“看在你快要翘掉的份上，我一有好东西，就拿来给你看。”
他拿出一件卷起来的猩红色斗篷，撩开一角，露出两段银白色的匣子。
老妪轻声笑起来：“看来这段时间你过的不寂寞。”
“这个——卿明山，三个月前被血洗，地宫被毁，墓穴被盗，全山两百四十二人无一生还。”萧风照抽出第一个天地罗锁匣，轻轻搁在桌上，手指一碰，盒子弹开来，“空的。”
“想不到卿明山上藏着一个。”老妪竖起大拇指，“好家伙，这么多年倒是悄无声息，够沉得住气。洛卿明武功亦不俗，想不到却被人灭门，惨咯……”
萧风照又抽出第二个匣子，“这个，也不用我说了。”弹开来，空空如也。
老妪道：“商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好。咦，这血袍子哪里来的？”
“就搭在商鲸尸体旁边的屏风上，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萧风照拂过那柔软轻盈的披风，“满屋子血迹斑斑，不堪入目，倒是那面雪纱屏风一滴血也未沾。”
老妪盯着那猩红披风半晌，又道：“可怜了我的那柄青冥剑。”
萧风照翻了个白眼：“老太婆！现在完全不是关心青冥剑的时候吧！”
“你都有定论，何必在老太婆的面前装作心急火燎。”老妪横了萧风照一眼，“一别十年，别和老太婆讲这些刀光血影的事情，喝酒喝酒。”
“一旦这匣子在这世上露面，就只会掀起腥风血雨。”萧风照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世事如流水，朝夕一瞬间罢了。”老妪道，“年轻的一代都开始在这江湖上漂泊流浪，你这大叔还在这么伤感春秋，老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萧风照嘴角微微一笑：“是啊……凝羽恐怕已经在临月楼了。”
老妪笑道：“既然她来投奔你，你何必还要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来？就为了给老太婆看两个匣子开开眼？这不是你小子的风格。”
萧风照微微苦笑：“我自有苦衷。”
他望着酒碗里自己的模样出神，喃喃道：
“我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我帮不了她。也害怕她追问我，不停地不依不饶地追问我，像她小时候那样。我最讨厌被人缠着了。”
一向调笑不羁的临月楼掌柜不禁露出了一丝迷惘之情：
“我说不出口。——我没法子告诉她，她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老妪凝视着萧风照。
萧风照猛然一惊，缓过神来，怒道：
“老太婆不要用色迷迷的眼神看着我，为老不尊。”
“混蛋！”老妪敲了敲他的头，叹了一口气。
“老身只是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放荡不羁的一个浪子。明明鸡都捉不住，非要找我要一柄好剑，说要去天涯闯荡。奈何岁月如梭，没想到当年那个潇洒少年，成了邋遢的掌柜老板，当年哪里也呆不住，像根扯不住的风筝，拉不住的猴儿，现在安然地呆在紫阳，一呆就是二十年。”
萧风照饮了口酒，嘿嘿笑起来：
“那些过去的时候，还提它做什么。”
老妪敲了敲天地罗锁匣：
“萧风照啊萧风照，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凝羽也好，你也好，总需要面对现实。”
“能拖一日就是一日吧……”
萧风照拿胳膊肘撑着脸，斜睨着那两个银白如月光的长匣子，那上面花纹繁复，仿佛隐含着什么古老的咒语。他仿佛看到那些花纹活了起来，变成他年少时候，在夏日宁静夜晚睡在屋顶上，朦朦胧胧睡意中看到的，那几颗，闪耀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