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谣 【33】阴魂不散
北王府一如北孝王的人，朴素低调，温润和谐。走过严整干净的前厅，长长一条小道，两侧种满了翠绿的竹子，后院静谧安宁。竹下小桌，杜鹃回廊，无处不是雅致。
北王为他安排的客厢就在书房旁边，衣食住行，一应准备齐全。他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一套玄青色长袍，叫一旁服侍的两个侍女看红了脸。郁康站在檐下，望着这静谧小院，不觉心头生出奇怪的感觉。或许是他总觉得北王像洛卿明，因而连这庭院也格外亲切熟悉。
不一会儿北王来了，邀他在书房窗下饮茶。北王笑得开心，连眼角的皱纹也愉悦：“今日看见你的守城军都不会说漏嘴，我已暗暗布置好了，五日后正巧是陆将军的五十生辰，我带你过去，吓一吓他。”
郁康谢道：“北王之恩，郁康没齿难忘。待陆将军生辰过后，我便告辞。”北王一怔，笑意顿隐：“为何这么急？你既然来了湛都，难道不是……”
郁康断然道：“我并不想进校场，成为陆将军的手下。”
奇怪的是，北王反倒长长舒了一口气，微笑道：“郁康，你可知道若你进了校场，以你之资质，必成大器。这样好的机会，为何不要？”
郁康道：“我与一个猩红袍子的杀手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想向陆将军打听那个人，才来到这儿的。”
北王微笑道：“无妨，你只记住，今日本王邀你来，是因为与你一见如故，颇为赏惜，和陆将军无关。至于你是否愿意进入校场，以后是否留在湛都，是你和陆将军的事情，与本王无关。”
郁康见北王通情达理，不由感激道：“多谢北王。”这才问出心中疑惑：“不知今日北王用了什么法子，叫薛富商乖乖地出城去了？”北王笑道：“怎么？让他出城很难吗？”郁康老实回答：“依我看，他就算身无分文，乞讨为生，也不肯出城去的。八十六年的执迷，岂能这么轻易就破除得了？”北王点头道：“所幸这份执迷，还不至于毁了他的一生。我不过向他陈述利弊，送他一道护身符罢了。”郁康道：“我猜北王所给的，一定不是一个一般的护身符吧。”北王幽默道：“一定比陆将军的鹰纹袖带好用。”
正说着，突然北王的随从向澄匆匆进来，附耳几句。北王微微扬眉，有些诧异：“骆海？他来做什么？莫不是守城军那些人告诉他了？”向澄微微摇头：“依属下看，骆大人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彭城守也跟着来了。”
北王对郁康说：“你在这儿藏着，可别叫骆海发现了。且让本王去打发了他。”郁康含笑答应，北王遂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回来了，郁康问：“骆大人来可是因为我？”
北王的神色有些古怪，坐下久久不语，望着郁康道：“不，比你还要麻烦一点。”郁康道：“既是公事，我就不打扰您了。”北王又道：“这件事情，也和你有关。”
郁康这下不懂了，北王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彭城守在下城抓了一个姑娘，关也不是，放也不是。因为关着，怕陆将军哪日知道了，彭城守一定保不住脑袋。若是放了，依这位姑娘的能耐，能将下城闹得鸡飞狗跳。彭城守没法子，才向骆海求救。骆海也没法子，才来找本王。”
郁康心里奇怪，这姑娘和我有什么关系？又怎么让骆海这么为难？然而脑子一转，不由怔住：“这姑娘……莫不是凝羽？”
北王微微一笑道：“你看，我就说和你有些关系。我已叫骆海将她带到府上来，也算帮他的忙。”正说着，向澄在门外道：“王爷，人来了。”北王起身，对郁康道：“你自己和她说吧，我先去打发骆海。”
门一打开，郁康差点没惊得昏厥过去——凝羽穿着一身守城军的官服，女扮男装，还戴着两撇滑稽的假胡子，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欣喜地叫道：“咦！你居然在这里，真叫我一通好找！”
北王凝视着凝羽半晌，突然微笑，喃喃自语道：“我原本还十分担心，现在嘛，骆海真是担心过头。”说罢便离去了。
郁康聪明，已听出了弦外之音。骆海如此紧张，理由和萧西子一样，都是不想让陆远霄再和凝羽有什么接触。明眼人都看得出陆远霄对凝羽有些意思，北王或许略有耳闻，今日一看，不过是个黄毛疯癫的丫头，也就放心了。殊不知这丫头若是好好打扮一番，真不算丑。
郁康叹了一口气，在凝羽扑过来之前先一把揪住她的脸：“你啊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你才要气死我！”凝羽呲牙咧嘴，“说好陪我玩，怎么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还伙同萧西子一起骗我，你这个大骗子！”
郁康嗤地撕下她的假胡子：“我不骗你，你怎么能乖乖地留在紫阳城？萧西子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让你跟着我来湛都，你可好，现在闹到这儿来了！”凝羽吃痛，捂住嘴巴，嘟囔道：“我也想来湛都看看嘛，天下那么大，哪里有我不能去的？”郁康道：“西子可知道你来了？”凝羽嘻嘻一笑，神秘道：“西子老奸巨猾的，还骗我说你去帛阳城了。我又不笨，索性将计就计，打马去帛阳城，出了紫阳就往湛都跑，西子就是有八条腿，也追不上我。”
郁康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哎，你就会惹是生非，你不是要等萧风照回来吗？”凝羽道：“那是从前，那家伙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回来，我不想等了，现在我就想和你一起，天下那么大，那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我都想去，你带我一起，好不好？”
郁康断然回绝：“不行！”
凝羽谄媚道：“我也不一辈子赖着你，在我找到我大师兄之前，你就让我跟着你嘛，好不好？”
郁康大义凛然：“不行！……等等，谁是你大师兄？”
正说着，北王进来了，郁康连忙向凝羽道：“这位是北王。”凝羽嘻嘻一笑，朝北王作揖：“多谢北王相救，不然彭城守把我关在牢里，和骆叔叔两个人在牢门前来回踱步，叹的气一个比一个长，我都要烦死了。”她落落大方，毫不畏惧，郁康“啧”了一声，猛拍了一下她的头：“不可没大没小！”
凝羽咬牙切齿，对北王说：“这位北王伯伯看着就是个好心人，既然有房间给他睡，不如也给我一个吧。我吃的很少的。”郁康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马上回紫阳去。”凝羽道：“我随遇而安得很，若是没有房间，打地铺也没问题。”郁康断然喝道：“不行！你忘记王冯从前怎么说的？他说你身体虚弱，要好好静养才是！你怎么又当耳边风了，如今虽是初夏……”凝羽道：“那也好办，我睡床上，你身子好，你打地铺就是了。”郁康一时噎住。
北王笑看他二人斗嘴，待听到郁康无意说出的“王冯”二字时，突然黯然。郁康自知失言，连忙道：“是我鲁莽了，还请北王恕罪。”凝羽恍然大悟：“噢——原来这就是和王爷爷关系很好的那个……”
她再说下去，便要将地道偷听的事情说出来了，郁康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她的嘴。
北王温和一笑：“王召奉的事情我听陆将军说了，你们小辈不必介怀，也不会再有人追究这件事情。”凝羽正欲欢呼，北王又道：“只是我想知道回雪节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骆海吞吞吐吐，并没有说的很清楚。”
凝羽一时犹疑，摇摇头道：“这个么，我答应过陆大叔不告诉任何人。”郁康见她百般维护陆远霄，一时生气，便道：“那不如我来说。”便将回雪节那夜如何想去救流莺，如何巧遇陆宁一并夜闯私宅，陆远霄如何来临月楼送礼，抓走王冯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北王，当然，其中陆宁威胁他的事略去不提。
北王坐在窗下听罢，认真地扬起眼眸，问凝羽：“陆将军离开紫阳后，可还有遣人送你东西，或传什么口信？”凝羽摇摇头。北王点点头：“陆将军想必和本王一样，也觉得凝羽姑娘活泼可爱，惹人怜惜。放心，凝羽姑娘若不嫌弃敝府寒陋，住在这儿无妨。”
凝羽喜笑颜开，郁康在心里“啧”了一声，很是头痛。北王正欲离去，然而犹豫一瞬，又问凝羽：“我听骆海说，王召奉迷倒了你，趁着大雨逃脱了。他……可有说什么？”
凝羽便将王召奉最后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北王，北王听罢，长叹一口气：
“永安街中王召奉……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北王为他安排的客厢就在书房旁边，衣食住行，一应准备齐全。他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一套玄青色长袍，叫一旁服侍的两个侍女看红了脸。郁康站在檐下，望着这静谧小院，不觉心头生出奇怪的感觉。或许是他总觉得北王像洛卿明，因而连这庭院也格外亲切熟悉。
不一会儿北王来了，邀他在书房窗下饮茶。北王笑得开心，连眼角的皱纹也愉悦：“今日看见你的守城军都不会说漏嘴，我已暗暗布置好了，五日后正巧是陆将军的五十生辰，我带你过去，吓一吓他。”
郁康谢道：“北王之恩，郁康没齿难忘。待陆将军生辰过后，我便告辞。”北王一怔，笑意顿隐：“为何这么急？你既然来了湛都，难道不是……”
郁康断然道：“我并不想进校场，成为陆将军的手下。”
奇怪的是，北王反倒长长舒了一口气，微笑道：“郁康，你可知道若你进了校场，以你之资质，必成大器。这样好的机会，为何不要？”
郁康道：“我与一个猩红袍子的杀手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想向陆将军打听那个人，才来到这儿的。”
北王微笑道：“无妨，你只记住，今日本王邀你来，是因为与你一见如故，颇为赏惜，和陆将军无关。至于你是否愿意进入校场，以后是否留在湛都，是你和陆将军的事情，与本王无关。”
郁康见北王通情达理，不由感激道：“多谢北王。”这才问出心中疑惑：“不知今日北王用了什么法子，叫薛富商乖乖地出城去了？”北王笑道：“怎么？让他出城很难吗？”郁康老实回答：“依我看，他就算身无分文，乞讨为生，也不肯出城去的。八十六年的执迷，岂能这么轻易就破除得了？”北王点头道：“所幸这份执迷，还不至于毁了他的一生。我不过向他陈述利弊，送他一道护身符罢了。”郁康道：“我猜北王所给的，一定不是一个一般的护身符吧。”北王幽默道：“一定比陆将军的鹰纹袖带好用。”
正说着，突然北王的随从向澄匆匆进来，附耳几句。北王微微扬眉，有些诧异：“骆海？他来做什么？莫不是守城军那些人告诉他了？”向澄微微摇头：“依属下看，骆大人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彭城守也跟着来了。”
北王对郁康说：“你在这儿藏着，可别叫骆海发现了。且让本王去打发了他。”郁康含笑答应，北王遂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回来了，郁康问：“骆大人来可是因为我？”
北王的神色有些古怪，坐下久久不语，望着郁康道：“不，比你还要麻烦一点。”郁康道：“既是公事，我就不打扰您了。”北王又道：“这件事情，也和你有关。”
郁康这下不懂了，北王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彭城守在下城抓了一个姑娘，关也不是，放也不是。因为关着，怕陆将军哪日知道了，彭城守一定保不住脑袋。若是放了，依这位姑娘的能耐，能将下城闹得鸡飞狗跳。彭城守没法子，才向骆海求救。骆海也没法子，才来找本王。”
郁康心里奇怪，这姑娘和我有什么关系？又怎么让骆海这么为难？然而脑子一转，不由怔住：“这姑娘……莫不是凝羽？”
北王微微一笑道：“你看，我就说和你有些关系。我已叫骆海将她带到府上来，也算帮他的忙。”正说着，向澄在门外道：“王爷，人来了。”北王起身，对郁康道：“你自己和她说吧，我先去打发骆海。”
门一打开，郁康差点没惊得昏厥过去——凝羽穿着一身守城军的官服，女扮男装，还戴着两撇滑稽的假胡子，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欣喜地叫道：“咦！你居然在这里，真叫我一通好找！”
北王凝视着凝羽半晌，突然微笑，喃喃自语道：“我原本还十分担心，现在嘛，骆海真是担心过头。”说罢便离去了。
郁康聪明，已听出了弦外之音。骆海如此紧张，理由和萧西子一样，都是不想让陆远霄再和凝羽有什么接触。明眼人都看得出陆远霄对凝羽有些意思，北王或许略有耳闻，今日一看，不过是个黄毛疯癫的丫头，也就放心了。殊不知这丫头若是好好打扮一番，真不算丑。
郁康叹了一口气，在凝羽扑过来之前先一把揪住她的脸：“你啊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你才要气死我！”凝羽呲牙咧嘴，“说好陪我玩，怎么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还伙同萧西子一起骗我，你这个大骗子！”
郁康嗤地撕下她的假胡子：“我不骗你，你怎么能乖乖地留在紫阳城？萧西子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让你跟着我来湛都，你可好，现在闹到这儿来了！”凝羽吃痛，捂住嘴巴，嘟囔道：“我也想来湛都看看嘛，天下那么大，哪里有我不能去的？”郁康道：“西子可知道你来了？”凝羽嘻嘻一笑，神秘道：“西子老奸巨猾的，还骗我说你去帛阳城了。我又不笨，索性将计就计，打马去帛阳城，出了紫阳就往湛都跑，西子就是有八条腿，也追不上我。”
郁康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哎，你就会惹是生非，你不是要等萧风照回来吗？”凝羽道：“那是从前，那家伙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回来，我不想等了，现在我就想和你一起，天下那么大，那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我都想去，你带我一起，好不好？”
郁康断然回绝：“不行！”
凝羽谄媚道：“我也不一辈子赖着你，在我找到我大师兄之前，你就让我跟着你嘛，好不好？”
郁康大义凛然：“不行！……等等，谁是你大师兄？”
正说着，北王进来了，郁康连忙向凝羽道：“这位是北王。”凝羽嘻嘻一笑，朝北王作揖：“多谢北王相救，不然彭城守把我关在牢里，和骆叔叔两个人在牢门前来回踱步，叹的气一个比一个长，我都要烦死了。”她落落大方，毫不畏惧，郁康“啧”了一声，猛拍了一下她的头：“不可没大没小！”
凝羽咬牙切齿，对北王说：“这位北王伯伯看着就是个好心人，既然有房间给他睡，不如也给我一个吧。我吃的很少的。”郁康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马上回紫阳去。”凝羽道：“我随遇而安得很，若是没有房间，打地铺也没问题。”郁康断然喝道：“不行！你忘记王冯从前怎么说的？他说你身体虚弱，要好好静养才是！你怎么又当耳边风了，如今虽是初夏……”凝羽道：“那也好办，我睡床上，你身子好，你打地铺就是了。”郁康一时噎住。
北王笑看他二人斗嘴，待听到郁康无意说出的“王冯”二字时，突然黯然。郁康自知失言，连忙道：“是我鲁莽了，还请北王恕罪。”凝羽恍然大悟：“噢——原来这就是和王爷爷关系很好的那个……”
她再说下去，便要将地道偷听的事情说出来了，郁康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她的嘴。
北王温和一笑：“王召奉的事情我听陆将军说了，你们小辈不必介怀，也不会再有人追究这件事情。”凝羽正欲欢呼，北王又道：“只是我想知道回雪节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骆海吞吞吐吐，并没有说的很清楚。”
凝羽一时犹疑，摇摇头道：“这个么，我答应过陆大叔不告诉任何人。”郁康见她百般维护陆远霄，一时生气，便道：“那不如我来说。”便将回雪节那夜如何想去救流莺，如何巧遇陆宁一并夜闯私宅，陆远霄如何来临月楼送礼，抓走王冯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北王，当然，其中陆宁威胁他的事略去不提。
北王坐在窗下听罢，认真地扬起眼眸，问凝羽：“陆将军离开紫阳后，可还有遣人送你东西，或传什么口信？”凝羽摇摇头。北王点点头：“陆将军想必和本王一样，也觉得凝羽姑娘活泼可爱，惹人怜惜。放心，凝羽姑娘若不嫌弃敝府寒陋，住在这儿无妨。”
凝羽喜笑颜开，郁康在心里“啧”了一声，很是头痛。北王正欲离去，然而犹豫一瞬，又问凝羽：“我听骆海说，王召奉迷倒了你，趁着大雨逃脱了。他……可有说什么？”
凝羽便将王召奉最后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北王，北王听罢，长叹一口气：
“永安街中王召奉……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