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谣 【67】一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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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康跟着北王回到府上，辗转难眠，一夜无话。中城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不论郁康走到哪儿，陆远霄的心腹都伴随左右。北王对他长劝一番，他心里记挂凝羽，也没听进去多少，一心只想等凝羽病情稳定，如何带她逃出去。
凝羽原本住在侧厢，后来不知怎地被挪去住后院小楼。陆府后院废弃已久，据说还有一栋小楼闹鬼，仆人草草打扫出鬼楼旁的另一栋小楼给凝羽居住。郁康放心不下，过了几日便索性打着地铺睡在她床边，只隔了一道小小的屏风，北王也无法，只得随他去了，每日来看他。郁康平日盯着夏延堂开药，亲手给凝羽喂药，夜里甚至起来为她掖被。除了贴身洗浴之事，他全都不放心让别人来做。
满院子的守卫和夏延堂都冷冷淡淡，陆远霄和陆夫人也没有出现过，陆宁来了就会被郁康轰出去，几番热脸贴着冷屁股，也就闷闷不来了。只有善伯，每日三餐带着好菜好饭过来，和郁康闲聊几句。
肃杀的秋天越来越冷，如此漫长，日升月落的每一天就像打了一场仗。郁康孤独地在这院落里照顾着凝羽，时常想起炎炎夏日时和凝羽坐在树下谈天，遥指银河，饮酒大笑，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每夜对月祈祷，希望她能醒过来，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这么多年，他再度心生恐慌，像卿明山的那夜一样，如此害怕失去什么人。
十多天下来，他不知不觉熬出了一茬短短的胡子。这天清晨，夏延堂还没有来，他正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浅浅睡着，凝羽突然呻吟了一声，惊醒了他。
他连忙奔到榻前查看。天刚刚亮，昨夜下了一场秋雨，天光昏暗。她转醒过来，一时迷糊，没有看清榻前是什么人，皱眉呻吟道：“无我伯伯，怎么是你？”说罢翻了个身去，道，“去找无惧姑姑来，我不舒服……”嫣红的衣裳越发衬得她清瘦苍白，像被天光一照就会化了一样。她又往里缩了缩，带着哭腔迷糊道：“我痛……我要师父……”
郁康坐在榻边，伸手把她揽过来：“凝羽，我是郁康。”
她的身子软软地没有一点力气，任由他抱在怀里。她意识清醒了一点，静了一会儿，蓦然冷冷道：“放开我。”郁康这才心疼地放开她，让她好好躺在床上。她突然变了一个人，眼眸低垂，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一具极轻的躯壳，一阵风来就可以吹走。郁康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她马上就要走了。
他连忙握住她的手，语无伦次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若不打昏你，你必死无疑。你要还是恨我，就养好身子来杀我。”凝羽眼眸一转，冷冷地看着他，仍然不说话。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凝羽，二十年来我也发过一些誓言，但大多是要复仇的，天涯海角，至死方休。然而真的报了仇后才发现，从前复仇所起的煎熬与痛楚，并不会随着杀人消失，它反而要比从前多出千百倍。今天我要对你发一个和复仇无关的誓言，你若信我，想想这几个月我们度过的欢愉时光，我发誓会带你出去，我只求你好好对自己，活下来。”
她神色一动，或许也想起了那些银河与夏夜，眼泪不由缓缓漫了出来，哑声道：“我不想活。”
郁康连忙道：“你写封信好不好？随便写给谁，你师叔，你师弟……或者写回给雨皇宫，我寄到紫阳……”她想起萧风照，于是点了点头。郁康即刻拿来纸笔，又搬来小桌，扶她坐起。她无力地倚在他怀中，颤颤地拿起笔，正要落下，忽听门外有脚步声过来，是夏延堂的声音：“北王放心，那药轻得很，老臣懂得分量。”
她心里灰冷，讽刺地笑了，默不作声将笔放下，轻声道：“你们一个个都想让我再引一个雨皇宫的人来，我就算是死，也不能害了其他人，便宜了你们！”一时气恼，咳嗽起来，把纸笔都摔到地上，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推门进来的夏延堂和北王见此情景，一时怔住。夏延堂随即一喜：“醒了！”北王推他：“还不看看？”凝羽惨笑着抬起头来：“看什么？我死了还不好？”夏延堂想靠近，凝羽顺手将那方笔砚砸了过去，夏延堂避之不及，痛得龇牙咧嘴。
她倒在郁康怀里缓缓道：“当年师父带我走南闯北，寻医问药，所有大夫都说我自幼怪病，活不过十岁。师父不信，拿雨皇丹为我续命，又传授我武功，期望我强身健体。后来墨染爷爷也给我配了一副药，说只要我遵照医嘱，可活到十六岁。我总想着自己会死，所以才想出去闯一番，也不辜负这一生。原本以为可以活过十六岁，如今看来，墨染爷爷说的话从没有错过的时候……我自知命不久矣，待我死后，将我和大师兄葬在一起，就算你们赎罪了。”
郁康紧紧抱着她，心里的恐慌像是洪水决了堤似的，连声道：“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别这么说！”凝羽冷笑着：“我一心求死，再无生念，你们还奈何得了我？”说罢闭上眼睛，又咳嗽起来。
北王见状，挥手叫夏延堂出去，问凝羽：“你死之前，不想知道鹤轩是怎么死的吗？”凝羽睁开眼来，久久不语。
北王道：“你的师父们不许你们和朝廷打交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凝羽道：“因为你们贪婪，想得到雨皇宫的一切，师父怕我们被你们利用，所以……”北王道：“不，恰恰相反，你们师父是怕你们死在朝廷手中，所以百般劝阻。雨皇宫内有死令，我们朝廷里同样有一道死令——‘雨皇宫中人，不问缘由，格杀勿论’！”
凝羽神色奇异：“呵，为什么？我们避世外岛几十年，又惹了你们什么事？”
北王道：“你师父可曾告诉过你，金淳十一年，你师祖那一辈的三名救世者闯入禁宫，刺死了金淳皇帝？”
凝羽一怔，摇了摇头。
“帝殿海云楼，当年元荒的一道剑痕，如今依旧刻在金座上面那块金匾上。光翼皇帝登基之后，虽对外宣布金淳皇帝是病死的，但每每抬头见到那块金匾，始终心生恐惧。终其一生，他都下令追杀雨皇宫的人，可是当年那场倾尽全国人马的围捕仍然抓不到墨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多么可怕的力量！你大师兄四年前化名玄河，来我门下求一官半职。我见他聪明绝顶，十分欣赏，可惜，他一心想要化解雨皇宫与朝廷之间的矛盾，竟然在光翼皇帝面前自表身份。皇帝想让他说出雨皇宫的一切，他抵死不从，皇帝大怒，赐他一死。我虽有惜才之心，却不得不将他送上死路。你大师兄死前曾说，若他的死能终结朝廷与雨皇宫之间的恩怨，他亦不算白死。”北王沉痛道：“与雨皇宫势不两立的看法在赤水之战后渐渐冰消，先帝作古长眠，新帝的时代已经到来，若你大师兄晚来几年，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凝羽冷笑：“你说谎！我师兄从小良善，惜福惜命，绝不是为了那些虚妄甘愿就死的人！你以为我会信吗？我们祖训如此，我大师兄又怎么会傻到自报身份！说谎！说谎！哼……元荒师祖当年能杀入大殿，全身而退，我师弟为什么不可以？等到他踏入帝殿的那一日，我看你们……我看你们怎么逃！”
她又剧烈咳嗽起来，北王叹气道：“凝羽，你何必执迷如此，定要送命？只要你委曲求全一点点，何处不是生路？难道你一定要像四年前的玄河一样，逼着我下杀手？”说罢叹惋，见她也不愿再说，便拂袖要走。
凝羽突然道：“北王，你何必惺惺作态，这一切，不都是你设下的局吗？”北王听此，脚步一顿：“此话怎讲？”
凝羽似笑非笑：“把这一切告诉我的人是你的亲侄儿桓崇浅，你和这件事，真没有半分关系？”
凝羽原本住在侧厢，后来不知怎地被挪去住后院小楼。陆府后院废弃已久，据说还有一栋小楼闹鬼，仆人草草打扫出鬼楼旁的另一栋小楼给凝羽居住。郁康放心不下，过了几日便索性打着地铺睡在她床边，只隔了一道小小的屏风，北王也无法，只得随他去了，每日来看他。郁康平日盯着夏延堂开药，亲手给凝羽喂药，夜里甚至起来为她掖被。除了贴身洗浴之事，他全都不放心让别人来做。
满院子的守卫和夏延堂都冷冷淡淡，陆远霄和陆夫人也没有出现过，陆宁来了就会被郁康轰出去，几番热脸贴着冷屁股，也就闷闷不来了。只有善伯，每日三餐带着好菜好饭过来，和郁康闲聊几句。
肃杀的秋天越来越冷，如此漫长，日升月落的每一天就像打了一场仗。郁康孤独地在这院落里照顾着凝羽，时常想起炎炎夏日时和凝羽坐在树下谈天，遥指银河，饮酒大笑，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每夜对月祈祷，希望她能醒过来，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这么多年，他再度心生恐慌，像卿明山的那夜一样，如此害怕失去什么人。
十多天下来，他不知不觉熬出了一茬短短的胡子。这天清晨，夏延堂还没有来，他正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浅浅睡着，凝羽突然呻吟了一声，惊醒了他。
他连忙奔到榻前查看。天刚刚亮，昨夜下了一场秋雨，天光昏暗。她转醒过来，一时迷糊，没有看清榻前是什么人，皱眉呻吟道：“无我伯伯，怎么是你？”说罢翻了个身去，道，“去找无惧姑姑来，我不舒服……”嫣红的衣裳越发衬得她清瘦苍白，像被天光一照就会化了一样。她又往里缩了缩，带着哭腔迷糊道：“我痛……我要师父……”
郁康坐在榻边，伸手把她揽过来：“凝羽，我是郁康。”
她的身子软软地没有一点力气，任由他抱在怀里。她意识清醒了一点，静了一会儿，蓦然冷冷道：“放开我。”郁康这才心疼地放开她，让她好好躺在床上。她突然变了一个人，眼眸低垂，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一具极轻的躯壳，一阵风来就可以吹走。郁康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她马上就要走了。
他连忙握住她的手，语无伦次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若不打昏你，你必死无疑。你要还是恨我，就养好身子来杀我。”凝羽眼眸一转，冷冷地看着他，仍然不说话。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凝羽，二十年来我也发过一些誓言，但大多是要复仇的，天涯海角，至死方休。然而真的报了仇后才发现，从前复仇所起的煎熬与痛楚，并不会随着杀人消失，它反而要比从前多出千百倍。今天我要对你发一个和复仇无关的誓言，你若信我，想想这几个月我们度过的欢愉时光，我发誓会带你出去，我只求你好好对自己，活下来。”
她神色一动，或许也想起了那些银河与夏夜，眼泪不由缓缓漫了出来，哑声道：“我不想活。”
郁康连忙道：“你写封信好不好？随便写给谁，你师叔，你师弟……或者写回给雨皇宫，我寄到紫阳……”她想起萧风照，于是点了点头。郁康即刻拿来纸笔，又搬来小桌，扶她坐起。她无力地倚在他怀中，颤颤地拿起笔，正要落下，忽听门外有脚步声过来，是夏延堂的声音：“北王放心，那药轻得很，老臣懂得分量。”
她心里灰冷，讽刺地笑了，默不作声将笔放下，轻声道：“你们一个个都想让我再引一个雨皇宫的人来，我就算是死，也不能害了其他人，便宜了你们！”一时气恼，咳嗽起来，把纸笔都摔到地上，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推门进来的夏延堂和北王见此情景，一时怔住。夏延堂随即一喜：“醒了！”北王推他：“还不看看？”凝羽惨笑着抬起头来：“看什么？我死了还不好？”夏延堂想靠近，凝羽顺手将那方笔砚砸了过去，夏延堂避之不及，痛得龇牙咧嘴。
她倒在郁康怀里缓缓道：“当年师父带我走南闯北，寻医问药，所有大夫都说我自幼怪病，活不过十岁。师父不信，拿雨皇丹为我续命，又传授我武功，期望我强身健体。后来墨染爷爷也给我配了一副药，说只要我遵照医嘱，可活到十六岁。我总想着自己会死，所以才想出去闯一番，也不辜负这一生。原本以为可以活过十六岁，如今看来，墨染爷爷说的话从没有错过的时候……我自知命不久矣，待我死后，将我和大师兄葬在一起，就算你们赎罪了。”
郁康紧紧抱着她，心里的恐慌像是洪水决了堤似的，连声道：“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别这么说！”凝羽冷笑着：“我一心求死，再无生念，你们还奈何得了我？”说罢闭上眼睛，又咳嗽起来。
北王见状，挥手叫夏延堂出去，问凝羽：“你死之前，不想知道鹤轩是怎么死的吗？”凝羽睁开眼来，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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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羽一怔，摇了摇头。
“帝殿海云楼，当年元荒的一道剑痕，如今依旧刻在金座上面那块金匾上。光翼皇帝登基之后，虽对外宣布金淳皇帝是病死的，但每每抬头见到那块金匾，始终心生恐惧。终其一生，他都下令追杀雨皇宫的人，可是当年那场倾尽全国人马的围捕仍然抓不到墨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多么可怕的力量！你大师兄四年前化名玄河，来我门下求一官半职。我见他聪明绝顶，十分欣赏，可惜，他一心想要化解雨皇宫与朝廷之间的矛盾，竟然在光翼皇帝面前自表身份。皇帝想让他说出雨皇宫的一切，他抵死不从，皇帝大怒，赐他一死。我虽有惜才之心，却不得不将他送上死路。你大师兄死前曾说，若他的死能终结朝廷与雨皇宫之间的恩怨，他亦不算白死。”北王沉痛道：“与雨皇宫势不两立的看法在赤水之战后渐渐冰消，先帝作古长眠，新帝的时代已经到来，若你大师兄晚来几年，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凝羽冷笑：“你说谎！我师兄从小良善，惜福惜命，绝不是为了那些虚妄甘愿就死的人！你以为我会信吗？我们祖训如此，我大师兄又怎么会傻到自报身份！说谎！说谎！哼……元荒师祖当年能杀入大殿，全身而退，我师弟为什么不可以？等到他踏入帝殿的那一日，我看你们……我看你们怎么逃！”
她又剧烈咳嗽起来，北王叹气道：“凝羽，你何必执迷如此，定要送命？只要你委曲求全一点点，何处不是生路？难道你一定要像四年前的玄河一样，逼着我下杀手？”说罢叹惋，见她也不愿再说，便拂袖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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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羽似笑非笑：“把这一切告诉我的人是你的亲侄儿桓崇浅，你和这件事，真没有半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