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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谣 【68】神秘之人

    这日夜里,郁康悄无声息地出了北王府,小心避开守卫,一路去了永昌街附近的东王府。传说东王贪腐俗气,府内空虚阔大,假山峥嵘,金碧辉煌,却因为刻意装显,落了俗套。郁康本想来探探底,转了一会儿,突然见一个踉跄的黑影翻着屋瓦过去了,他一时觉得那身影熟悉,便疑虑地跟上。

    那人身形矮胖,可是踩砖飞瓦,脚步轻盈,近乎无声,武功显然不弱,像极了他从前见过的一个雇侠。郁康小心翼翼地跟着,一直跟到后院一处地方,那人悄声蹲在屋瓦上,默默揭下一片残瓦来。郁康躲在另一角上,正巧一株大杨树完美地掩护了他,他便也如法炮制,揭下一片瓦来。

    原来这儿是东王府的书房,方一揭瓦,便听见低声激烈的争辩。

    “这次是我疏忽,也怪北王家那小崽子做事没个分寸。”发声的人坐在下席,一身乌金华服,矮胖身材,形似冬瓜,脸上有丝不安的局促。

    “你当真不知?那官轿和轿夫不是你府里的人?”另一人坐在上座,紫檀华服,精瘦个子,长脸细眼,像一条梭子鱼般,眯着眼睛,神色清冷地问。

    郁康暗想:这胖子应是“东义王”年有方,至于这瘦子定是“西廉王”郗显了。

    在如今湛都,朝堂上分作两派,明争暗斗、风波暗涌。北王与陆远霄抗衡角斗的对手正是面前这位阴和狡诈的西王。湛都十大豪贵家族中,陆家第一,郗家第二,桓家因是早年从帛阳城搬来的,资历尚欠,所以北王虽居高位,桓家仍是第三。郗家只有郗显一个男丁,其余皆是女子,虽人丁寥落,但个个都是人中翘楚。郗显承袭父亲的爵位做了西王,亲妹妹郗琴曳自进宫便深受圣宠,做了皇后,表妹郗琴璧嫁给陆远霄,更有一些远方姐妹,或是嫁与湛都城的显贵,或是嫁与外地官吏富商,郗显靠此,权倾一时。至于这位年有方,在湛都城也是树大根深,他本是西王一手提拔上去的,遂多年一直谨慎尊敬。

    东王辩解道:“桓崇浅来找我借人,说不信自己府上的,我没有细想,就派给了他。是大哥你说的,他是北王府深深扎下的一枚楔子,只要不是什么要紧事,都要依着他。”西王猛然将桌子一拍,怒道:“胡说!你自己暗藏心思,想借此邀功,讨好主上,顺便打击桓陆两家,你以为我不知道?”东王吓了一跳,连忙道:“万万没有的事!大哥要是这么疑心我,我……我遭天打五雷轰,让天上降下雷来……把这宅子……一把火烧了!”忙擦了擦汗,又愤愤道,“再说……雨皇宫的人本就该杀,那个黄毛丫头活着,只会让皇帝的病好起来。我现在既打压了桓司温和陆远霄,又浇灭了凝羽和郁康的气焰,难道不是一箭双雕?”

    凝羽说出“桓崇浅”这个名字后,郁康第一次见北王发了脾气——他气得胡须乱颤,浑身发抖,冲回府里就叫管家去侧院把那畜生拿来,拿鞭子抽得桓崇浅皮开肉绽,险些没有打死他。

    郁康在北王府里住了两个多月,竟然不知道府中还有一个桓崇浅。后来听北王说起才知道,桓崇浅是桓司晔的独子。桓二夫人为生崇浅丢了性命,司晔因此恨极了崇浅,将尚在襁褓中的他丢在北王膝下,便不管不问了。这孩子因为残腿不被父亲喜爱,从小自卑寡言,没有别的爱好,惟独喜欢弹琴唱歌。司晔喜欢少年英雄式的人物,见儿子沉湎阴柔女气的东西,就更加不愿搭理,冷落多年,甚至不肯当众承认父子关系。司晔死后,崇浅越发孤僻,常常闭门不出,在侧院自成一统,只顾谱曲奏唱,谱了曲子便偷偷叫仆人传去外面,以慰寂寥。

    桓崇浅并不知道,在中城以外的世界里,他所谱的百余首曲子传唱两国乐坊,人尽可歌。人们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每每歌谱落款只有一个“浅”字,因此外界给他取了一个雅号,唤作“浅君”。

    那孩子不过十六岁,容貌和北王回忆里那个调皮的桓司晔一样,极为清秀。只是桓崇浅常年宅居,个子比一般女孩子还要矮小许多,身子佝偻,孱弱苍白,俊秀的容貌反显得畏缩女气,尤其是那右腿,萎缩得像断了一般,只由薄薄一层皮肉相连,真是天大的缺憾。

    北王几鞭子下去,桓崇浅已是奄奄一息。北王厉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桓崇浅仰起头,乖戾的眼睛紧紧盯着郁康:“我就是恨他!”北王不明,连郁康也觉得莫名其妙。桓崇浅道:“你这贱民,伤透了檀雅的心,我打不过你,杀不了你,总有法子伤你!”

    郁康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的源头竟然是他自己。凝羽的痛,有七分是他给的,整整一天他一直在自责,甚至因为这样不敢去看望凝羽。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桓崇浅的背后还有东王和西王。

    如今郁康疑惑的只剩下两个人。书房里的第三个人临窗而立,人高马大,丰姿俊爽,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星目,隐约像是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就是不远处那个低声笑着的神秘人。

    倚窗而立的黑衣人开口了:“看来你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郁康一听他的声音,隐约觉得耳熟,仍然想不起来。东王一听,突然簌簌发抖:“求大人饶命,我……我是一时糊涂……”黑衣人道:“北王的侄子想杀郁康,合你二王之力,岂有杀不了的道理?偏偏要用这种方法,险些让雨皇宫的人丢了性命!哼,依我看,根本没有糊涂不糊涂这回事,你也不必替那个人背黑锅了。你在这儿千错万错,那人倒在屋顶上看得高兴。”

    此言一出,东西二王猛然明白过来,都朝屋顶看去。郁康屏息凝神,那醉酒的黑衣人大笑了一声,跳下屋瓦,从窗子里翻了进去。郁康这才看清他的相貌,见是个四十余岁的男子,中等身材,双目塌陷,脸色青怪,一张甲字脸颇为淫邪——果然是他曾经交过手的一个雇侠!

    “酒气熏天……”临窗的黑衣人皱了皱眉头。醉酒的人大大咧咧朝椅子上一坐,打了个大大的酒嗝:“老子高兴!怎么着!”

    黑衣人不为所动:“你我同为军师做事,本是同僚,但井水不犯河水,你想作怪,别动我的人。”醉酒的人嘻嘻一笑:“老子每天忙得够呛,哪有心思管你小子的人。雨皇宫那黄毛丫头是个雏儿,我想摸一把又摸不得,干什么在意她的死活!你要舔军师的臭脚就去舔,老子只听更上面的命令!”

    临窗的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似乎不愿再与他争辩,跳窗扬长而去。醉酒的嚷嚷道:“喂,别走!话还没说完呢!”说罢也追了出去,只余下一屋子浓烈的酒味。

    东王西王相顾无言,郁康本想追着那两个神秘人去,突然有仆人来说夏延堂来了,东王便叫传,郁康觉得奇怪,便留下来看看。

    夏延堂来了,先是寒暄几句,便喜道:“回二王的话,雨皇宫那丫头怕是撑不下去了。”

    东王一听,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巴掌朝夏延堂脸上扇了过去,打得夏延堂猝不及防:“狗东西!怎么就撑不下去了!”夏延堂愣愣道:“不……不是王爷吩咐的吗?将那些伤神的药随便给她吃一吃,死了最好……”东王怒道:“我……我几时这么说过!”

    西王冷笑:“东王这些年仗着翅膀硬了,就多了三分心思,如今可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要那丫头真死了,雷霆大怒,说不定连我也要和你陪葬!”

    夏延堂吓了一跳,连忙道:“臣……臣之医术,确可保凝羽的性命。”东王道:“那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拿着你那些好药材救命去!”夏延堂擦汗道:“只是……只是凝羽死意已决,再没有生念,臣纵有回天之医术,也救不回一个心死的人啊!”西王道:“你尽管去治。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夏延堂道:“臣想求王爷杀一个人。”西王问:“谁?”夏延堂道:“郁康。”

    郁康听此,心里亦暗暗一惊,心想:我与他也算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我?

    东王道:“怎么,莫非你也和桓崇浅一样,暗地里喜欢檀雅?”西王低喝:“你还不住口,这种话也能随便瞎说?”夏延堂道:“实不相瞒,郁康在紫阳城和王召奉有些勾结,他居心叵测,指不定是王召奉想回来,便派他来探探的呢!”

    西王眼睛一眯,微微一笑:“二十五年了,夏太医还是怕他。这件事情容我考虑考虑,你什么都别管,只给我安心地救那丫头。”夏延堂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郁康顿觉荒谬:夏延堂想杀我,竟然是因为上次我当众说了王召奉的事情?又听西王站起身来道:“这老家伙到底是被王召奉弄怕了,二十五年,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像只兔子一样乱蹦,可怜,可怜!”东王在旁不支声,又来仆人,对西王道:“陆夫人在府里等着王爷呢,王爷快去吧。”西王便匆匆走了,越发勾起郁康的好奇,索性也暗暗跟到了西王府,想看看陆夫人找西王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