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谣 【87】风檐夜雨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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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翼二十六年，冬。
雨混着冰粒子，细细纷纷地敲打着紫阳城的街道。冻云天气，城沉睡未醒。临月楼低调而安静地立在拂煦右街街心。新来的小六正打着哈欠，哆哆嗦嗦地把门板卸下，准备一天的开张，却猛然看见一个男子长身站在小雨中，正仰头望着临月楼的牌匾。雪散子落在他肩头的黄狐毛上、落在他发上、眉上，他丝毫未觉。小六叫了声客官。那人回过神来，突然一个小脑袋从小六身后探出头来。
那男子望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见他抱着小六的小腿不撒手，裹得像只小粽子，头上戴着顶灰兔毛小瓜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模样分外惹人怜。他才长到小六的膝盖处，走路都不甚稳当，偏偏口齿继承了爹爹，伶俐得很：“你是谁啊？”
他走过去，一把抱起那孩子，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快！叫你爹起床！”
吓疯了的小六连拖带拽地把宿醉未醒的萧掌柜拖出房间，直嚷着有人要劫小西子。萧风照扶着剧痛无比的脑袋，口齿不清地抱怨：“劫走，让他劫走。”他脚底发软，似在梦游，哆哆嗦嗦地往外面走，冷风夹杂雪散子迎面向他扑来，他几乎冷得昏过去。
庭院中站着个着狐裘披风的男子，腰间别着一把黑色长剑，正举着萧西子玩“抬高高”，逗着西子笑得咯咯作响。萧风照一时怔住，那男子回头道：“真想不通，那时西子方出生，躺在襁褓里就像个睡着的小猫，我为何会对他毫无感觉。我那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反正都是以剑开头的东西。”萧风照没好气地回答。
“这次出来，我找到了个孩子，他应该当谋略者。”那男子放下萧西子。
“我一直以为我徒弟是谁是由我决定的。难道不是？”萧风照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萧西子一把扑在他腿上，他顺势将儿子抱起来，“你从前不是最讨厌徒弟这种累赘吗？怎么回心转意想要替我找徒弟了？”
那人微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世事弄人。我想将这孩子带回雨皇宫，等我将他养大，你再将此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他，如何？”
萧风照看着这男子风霜过尽的面庞，以宿醉后软弱无力的拳头做了师兄弟一别两年的见面礼：“辰逸，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我也和你一样老了。”
他们坐在东厢，如过去那样痛饮。两年以前，小音和沧锦还活着。而如今，却是斯人已逝，委身尘沙。
“辰逸！辰逸！我回来了！我带来了解药！”
那一年的萧风照一路狂奔而来，翻身下马，奔进后堂，猝然停住脚步——等待他的，是满面素霜，哀乐灵堂。是的，他最终没有在五日之内赶回来，他迟了三日。甚至没有赶到见小音的最后一面。
他不敢相信地后退几步，怔怔地流下泪来。两座棺木静静躺在后院里，素白的竹子已褪去鲜红的外皮，也衬托着无比的哀伤。
时光轰轰烈烈呼啸而过，带走了你，也带走了曾经的我。
辰逸认真地看着萧风照：“难道自那件事后，你就这么喝了两年的酒？”萧风照摇了摇酒瓶，不置可否地笑起来。
小音的死改变了他。他从此夜夜醉饮，那曾快马平剑的生涯，如同随水流葬，了无痕迹。
他也没有忘记反唇相讥：“难道你忘得了沧锦么？”辰逸眸子暗淡，许久才说：“如何忘得了！”
沧锦的死同样改变了辰逸。他从此不再如从前那般痴心剑技，他似终于领悟，可是那人已经不会再醒来。
“其实我很羡慕你。至少你们曾经快乐过。不像我……我甚至来不及对她说……”辰逸想起往事，顿然红了双眼，“是我对不起她。”
沧锦一直到死都没有醒来，纵然她曾经无数次梦呓般地叫着辰逸的名字，但辰逸却无法告诉她……其实他很在乎她，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在乎。
辰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风照，要不是小音临死前叫我不要去囊萤谷报仇，我一定将那里面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听到“囊萤谷”这三个字，萧风照的眼底浮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只默默喝着酒。
“你一直没有告诉过我，当年你在囊萤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辰逸望着他。萧风照蓦然笑起来：“发生过什么事，其实都不重要了。”
没人能够真正了解两年前的剧变给这两个怅然对饮的男子带来了怎样的悲痛与震撼。而他们各自的命运，又会因这场浩劫有怎样的逆转。而未来，这一切终有答案——
辰逸从此独守沧锦之墓，古井无波地做着雨皇宫的掌门。四个幼小的孩子，在他的带领下逐渐长大，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走出江湖，或运筹帷幄，或行医救人，或拔剑四顾，或奋起救世。他们会爱，会痛，会失望，会彷徨。就如同当年的辰逸和萧风照一样。
萧风照依旧默默独饮，午夜梦回，那个在烛光下为他疗伤的女子，音容笑貌犹在。此后天长地久，独他一人。
花下重门，柳边深巷。
旧欢如梦，物是人非。
爱恨若能语，恰如那风檐夜雨铃——
早已泣尽一切恩怨情长！
雨混着冰粒子，细细纷纷地敲打着紫阳城的街道。冻云天气，城沉睡未醒。临月楼低调而安静地立在拂煦右街街心。新来的小六正打着哈欠，哆哆嗦嗦地把门板卸下，准备一天的开张，却猛然看见一个男子长身站在小雨中，正仰头望着临月楼的牌匾。雪散子落在他肩头的黄狐毛上、落在他发上、眉上，他丝毫未觉。小六叫了声客官。那人回过神来，突然一个小脑袋从小六身后探出头来。
那男子望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见他抱着小六的小腿不撒手，裹得像只小粽子，头上戴着顶灰兔毛小瓜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模样分外惹人怜。他才长到小六的膝盖处，走路都不甚稳当，偏偏口齿继承了爹爹，伶俐得很：“你是谁啊？”
他走过去，一把抱起那孩子，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快！叫你爹起床！”
吓疯了的小六连拖带拽地把宿醉未醒的萧掌柜拖出房间，直嚷着有人要劫小西子。萧风照扶着剧痛无比的脑袋，口齿不清地抱怨：“劫走，让他劫走。”他脚底发软，似在梦游，哆哆嗦嗦地往外面走，冷风夹杂雪散子迎面向他扑来，他几乎冷得昏过去。
庭院中站着个着狐裘披风的男子，腰间别着一把黑色长剑，正举着萧西子玩“抬高高”，逗着西子笑得咯咯作响。萧风照一时怔住，那男子回头道：“真想不通，那时西子方出生，躺在襁褓里就像个睡着的小猫，我为何会对他毫无感觉。我那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反正都是以剑开头的东西。”萧风照没好气地回答。
“这次出来，我找到了个孩子，他应该当谋略者。”那男子放下萧西子。
“我一直以为我徒弟是谁是由我决定的。难道不是？”萧风照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萧西子一把扑在他腿上，他顺势将儿子抱起来，“你从前不是最讨厌徒弟这种累赘吗？怎么回心转意想要替我找徒弟了？”
那人微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世事弄人。我想将这孩子带回雨皇宫，等我将他养大，你再将此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他，如何？”
萧风照看着这男子风霜过尽的面庞，以宿醉后软弱无力的拳头做了师兄弟一别两年的见面礼：“辰逸，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我也和你一样老了。”
他们坐在东厢，如过去那样痛饮。两年以前，小音和沧锦还活着。而如今，却是斯人已逝，委身尘沙。
“辰逸！辰逸！我回来了！我带来了解药！”
那一年的萧风照一路狂奔而来，翻身下马，奔进后堂，猝然停住脚步——等待他的，是满面素霜，哀乐灵堂。是的，他最终没有在五日之内赶回来，他迟了三日。甚至没有赶到见小音的最后一面。
他不敢相信地后退几步，怔怔地流下泪来。两座棺木静静躺在后院里，素白的竹子已褪去鲜红的外皮，也衬托着无比的哀伤。
时光轰轰烈烈呼啸而过，带走了你，也带走了曾经的我。
辰逸认真地看着萧风照：“难道自那件事后，你就这么喝了两年的酒？”萧风照摇了摇酒瓶，不置可否地笑起来。
小音的死改变了他。他从此夜夜醉饮，那曾快马平剑的生涯，如同随水流葬，了无痕迹。
他也没有忘记反唇相讥：“难道你忘得了沧锦么？”辰逸眸子暗淡，许久才说：“如何忘得了！”
沧锦的死同样改变了辰逸。他从此不再如从前那般痴心剑技，他似终于领悟，可是那人已经不会再醒来。
“其实我很羡慕你。至少你们曾经快乐过。不像我……我甚至来不及对她说……”辰逸想起往事，顿然红了双眼，“是我对不起她。”
沧锦一直到死都没有醒来，纵然她曾经无数次梦呓般地叫着辰逸的名字，但辰逸却无法告诉她……其实他很在乎她，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在乎。
辰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风照，要不是小音临死前叫我不要去囊萤谷报仇，我一定将那里面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听到“囊萤谷”这三个字，萧风照的眼底浮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只默默喝着酒。
“你一直没有告诉过我，当年你在囊萤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辰逸望着他。萧风照蓦然笑起来：“发生过什么事，其实都不重要了。”
没人能够真正了解两年前的剧变给这两个怅然对饮的男子带来了怎样的悲痛与震撼。而他们各自的命运，又会因这场浩劫有怎样的逆转。而未来，这一切终有答案——
辰逸从此独守沧锦之墓，古井无波地做着雨皇宫的掌门。四个幼小的孩子，在他的带领下逐渐长大，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走出江湖，或运筹帷幄，或行医救人，或拔剑四顾，或奋起救世。他们会爱，会痛，会失望，会彷徨。就如同当年的辰逸和萧风照一样。
萧风照依旧默默独饮，午夜梦回，那个在烛光下为他疗伤的女子，音容笑貌犹在。此后天长地久，独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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