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谣 【120】山脚避难
有热乎乎的羊奶流入她的唇齿，香醇的味道中带着淡淡的腥味。空气中飘着一种陌生却好闻的酥油味道，其间又搀着一丝冷冽的清香，萦萦绕绕，不肯停歇。厚重的裘袍与满是灰尘的毛毯有干燥的古旧气息，没有风的暗沉世界，所有气息仿佛陈了天荒地老，万世永长。
我是死了吗？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荡，清瘦面容，捉摸不透的神色。那人微微一笑，伸手将她的脉一拿，依旧习惯似的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却总忘记他的白胡子早没了，只有下巴处留着一圈黑白交杂的短胡须。她看清后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果然是死了，不过死得一点也不痛苦，你呢？”那人咳了一声：“我又没死透过，怎么知道死得痛不痛苦？”她一怔：“你……不是被云络杀了吗？”
他将她的手放回披风里，眼底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就他？恐怕他没有那个本事。”
王召奉每次死里逃生大概都是这副神色罢——玩弄了对手，保住了性命，他幽暗的眸子发着狡黠又得意的光。那种光芒与一个打了胜仗的少年又有些不一样，就连眼底灼灼的光芒也饱经沧桑，虽耀眼，却不刺眼，更像是黑夜里的一条小溪，暗暗无声地流过河床的石头，不敢和岸边睡着的花草青苔打招呼，就算见到亿万星辰璀璨耀眼也无人诉说。王召奉就是这样一条寂寞的小溪。
她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小小的毡帐里面，小若野兽冬眠歇息的洞穴，温暖安静，听不见外面的风声。清寒的毡帐随便在地上铺了干茅草和兽皮作床，几步外裸露的地上放着一盏小油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迷糊地揪紧了身上的黑狐披风，发现是郁康的，心顿时安稳：“这是哪儿？郁康呢？”王召奉回道：“我们在雁北雪山脚下，他和陆宁在外面杀羊。”她奇怪道：“杀羊？”说着有三个人掀帘鱼贯而入，她这才瞧见外面一片白茫茫，下着暴雪，冷风呼呼地闯进来，掐得那油灯如豆的火焰摇摇灭灭。
她先看到郁康和陆宁，一个依旧黑衣，一个暗黄衣衫，动作身形越发相像。两个人身体倒好，这么冷的天也没穿披风，挽着袖子，浑身热气腾腾。郁康一眼瞧见她醒了，迅速咧开一个温暖的笑容，奔过来看她，嘘寒问暖。陆宁见到她心里也是高兴的，本想上前两步探望，看见王召奉坐在床沿，他的脸又迅速沉了下去，哼了一声，在角落席地而坐。
跟在他俩身后进来的年轻男子却是一张陌生面孔，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笑道：“姑娘也醒了，我们正好一起吃！”他将羊肉放下，找来作料与几个破烂铜碗，在帐外用雪洗了，又抱来一个简易小炉，温了一壶酒。王召奉乐得拍手：“有酒就好！”陆宁没好气地喝令：“你不准喝！”小伙憨厚笑着，仍把酒碗递给王召奉。王召奉捻须而笑：“唔，人说北牧民热情好客，从不狗眼看人，果然不假！”陆宁的表情活似吞了只苍蝇。
这个浓眉大眼的粗犷小伙约莫也就十五六岁，体格却比陆宁郁康健壮许多，蓬头乱发，肤色黝黑，荒草般的络腮胡子，破衣烂衫地坐在衣冠楚楚的陆宁身边，简直天上地下。郁康给她介绍：“他叫晨昏，是这个毡帐的主人。”晨昏望着她腼腆地笑了笑。
她觉得身子舒畅许多，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连忙下床要吃肉。王召奉斜睨一眼陆宁：“怎样，现在还要不要杀我？”凝羽不明所以，郁康解释：“王召奉坚持要熬了两株冰融雪莲喂你。”凝羽对王召奉笑道：“多谢你救我，这冰融雪莲的味道倒和雨皇丹有些像。”陆宁咬了一口羊肉，依旧阴沉不说话。
喷香新鲜的羊肉洒上一些奇异迷香的作料与酱汁，别有一番风味。凝羽胃口大开，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听郁康和陆宁讲述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日陆宁和王召奉出了冰泉宫与大家汇合，便一同下山。谁知快走到山脚，王召奉突然借口肚子痛要拉屎，趁人不备就向东跑了。陆宁大为光火，一面吩咐柳大人先行下山准备，一面拔脚就追。两人在雪地里一追一逃，王召奉见跑不过了，只好乖乖束手就擒。陆宁押他回去，远远便听见厮杀声，原来柳大人一行中了埋伏。对方人多势众，正惨烈厮杀，王召奉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陆宁按倒在雪里，两人躲在一块裸露的大岩石后面，幸而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辨认不明，才没有被那群杀手看见。郁康背着凝羽顺着山脚赶了过来，四人这才汇合。王召奉怀疑前面仍有埋伏，不建议走直行的路，索性弯个圈子先歇脚再说，大家便冒着风雪向东绕行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撞见了风雪中这座孤零零的毡帐。
说到此处，陆宁气得将手中的羊骨朝王召奉摔了过去：“逆贼！为什么要阻止我！”王召奉灵活避过，不紧不慢地撕着手中的肉：“吵了一路，你烦不烦？我救了你的命，你却毫不感恩，真是白眼狼。”陆宁吼道：“我说不定还可以救下几人，不至于全军覆没！”王召奉冷哼一声：“就凭你大病未逾的身体和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你一跳进去就会立刻被吃得尸骨无存。就算你真能救出一两个人，带着重伤不治的他们，被西王的杀手追赶，在风雪茫茫的雪山脚下又能跑多远？”陆宁哑口无言，气鼓鼓地怒视着他。王召奉继续道：“到时候你不仅救不回他们，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你若要死也就算了，别拖累我们。”陆宁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逃兵，我可不是！”王召奉道：“你就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帅，偶尔做事也要用些脑子，权衡利弊。”郁康劝道：“好了，这件事情王召奉说得有理。陆宁，别再忿忿不平了。”
王召奉精明狡诈，惯于逃亡；郁康多年雇侠，见惯生死；凝羽尚是昏迷，并不知情；至于这个平凡的牧民晨昏更不用说了。他们哪里知道他心中有多痛！当王召奉死死地按住他的脖颈，强迫他留在岩石后面时，漫天呼啸的风声带来了前面厮杀圈里的声音，有刀剑相击的铿锵，有冰冷刀刃刺入血肉的闷响，有惨叫声、呻吟声、哀嚎声、怒吼声……他甚至能辨认得出那些声音各自属于谁。他血脉喷张，手脚乱扒地挣扎，恨不得提剑上去和那些杀手同归于尽，王召奉毫不客气，狠敲他的脑袋，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他心里悚然一惊，继而浑身战栗——是的，他从没有如此近地感受死亡，那么无力地面对死亡。那些呻吟声渐渐微弱，慢慢消失，风带来了浓烈又悲伤的血腥味，而他只能屈辱地躲在岩石后面。他不能死，他是陆家唯一的血脉。他将脸埋在雪里无声地流泪，既是为死去的手下，也是为怯懦的自己。
过了很久，一切都恢复了平日的寂静，王召奉才放开了他：“小子，起来。”他哆哆嗦嗦地扶着岩石站起来，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却见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他一路上生死与共的朋友，边境军、校场同僚和那些淳朴忠厚的牧人，二十多个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里，均被砍掉了头颅！他们的血从胸前、脖颈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雪地，每一处狰狞的伤口就像一张要吞噬他的血盆大口。他吓得跌坐在雪地，想要夺路而逃，身体却仿佛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王召奉走向尸堆的脚步却未见一丝一毫的迟疑，他冷静地在其中翻检：“这些杀手砍了头颅回去复命，是为了鉴别身份，我看他们的目标是你。”说罢吃力地翻过一具无头尸体，将身下护着的小木匣抱了出来，长吁了一口气，“所幸都还挺笨，只求全军覆没，不求这冰融雪莲。你的损失并不大。”陆宁凄然道：“这还不大么？”王召奉仿若未闻，将尸身上的裘袍褪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嚯，终于暖和了。”又找了个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四处翻找了些余下的干粮、冷肉和酒。陆宁怒道：“你……你还有没有良心！”王召奉笑道：“良心？我可从来没有这种东西。”说罢提着一个酒囊走来，猛地朝陆宁嘴里灌了好几口酒。辛辣的液体刺激着陆宁的喉咙，他连忙仰头灌了几口，眼泪不觉流了出来，怕在王召奉面前丢脸，连忙抹去：“太辣了。”王召奉道：“杀手回去复命，没找到你和郁康的人头，一定会折返回来。这里不能逗留，我们快走。”陆宁吸着鼻子道：“他们是因我而死，我要把他们埋起来。”忽然一掌迎风扇来，打得他猝不及防，脸登时就肿痛起来。王召奉一改方才淡然神色，厉声喝道：“起来！亏你还是陆远霄的儿子，竟然如此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你陆家先祖在战场上替你打下家业，若是都像你这样，早就死了！”说罢拎起他的衣领，将他往回去的路上一拽。
他一路与王召奉扭打咒骂，郁康显然站在王召奉这边，也劝他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可是那种无力、挫败、自责和绝望像鬼魂一样牢牢缠着他，他一闭上眼睛，全是雪地里那些可怖的尸体。他甩下羊骨，怒气冲冲地奔出帐外。凝羽担心地唤了一声，王召奉道：“别叫他，让他那个榆木脑袋在外面吹吹风，清醒一点！”
其实他并不恨王召奉的决定，他痛恨的是无能又怕死的自己，越是如此，他越是要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和王召奉针锋相对，只有这样，他才能掩饰自己的恐惧与胆怯、退缩和怕死。还好大家没有看出来，他宁愿维持着这种表面上令人羞耻的幻象，也不愿直面自己丑陋的内心。
我是死了吗？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荡，清瘦面容，捉摸不透的神色。那人微微一笑，伸手将她的脉一拿，依旧习惯似的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却总忘记他的白胡子早没了，只有下巴处留着一圈黑白交杂的短胡须。她看清后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果然是死了，不过死得一点也不痛苦，你呢？”那人咳了一声：“我又没死透过，怎么知道死得痛不痛苦？”她一怔：“你……不是被云络杀了吗？”
他将她的手放回披风里，眼底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就他？恐怕他没有那个本事。”
王召奉每次死里逃生大概都是这副神色罢——玩弄了对手，保住了性命，他幽暗的眸子发着狡黠又得意的光。那种光芒与一个打了胜仗的少年又有些不一样，就连眼底灼灼的光芒也饱经沧桑，虽耀眼，却不刺眼，更像是黑夜里的一条小溪，暗暗无声地流过河床的石头，不敢和岸边睡着的花草青苔打招呼，就算见到亿万星辰璀璨耀眼也无人诉说。王召奉就是这样一条寂寞的小溪。
她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小小的毡帐里面，小若野兽冬眠歇息的洞穴，温暖安静，听不见外面的风声。清寒的毡帐随便在地上铺了干茅草和兽皮作床，几步外裸露的地上放着一盏小油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迷糊地揪紧了身上的黑狐披风，发现是郁康的，心顿时安稳：“这是哪儿？郁康呢？”王召奉回道：“我们在雁北雪山脚下，他和陆宁在外面杀羊。”她奇怪道：“杀羊？”说着有三个人掀帘鱼贯而入，她这才瞧见外面一片白茫茫，下着暴雪，冷风呼呼地闯进来，掐得那油灯如豆的火焰摇摇灭灭。
她先看到郁康和陆宁，一个依旧黑衣，一个暗黄衣衫，动作身形越发相像。两个人身体倒好，这么冷的天也没穿披风，挽着袖子，浑身热气腾腾。郁康一眼瞧见她醒了，迅速咧开一个温暖的笑容，奔过来看她，嘘寒问暖。陆宁见到她心里也是高兴的，本想上前两步探望，看见王召奉坐在床沿，他的脸又迅速沉了下去，哼了一声，在角落席地而坐。
跟在他俩身后进来的年轻男子却是一张陌生面孔，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笑道：“姑娘也醒了，我们正好一起吃！”他将羊肉放下，找来作料与几个破烂铜碗，在帐外用雪洗了，又抱来一个简易小炉，温了一壶酒。王召奉乐得拍手：“有酒就好！”陆宁没好气地喝令：“你不准喝！”小伙憨厚笑着，仍把酒碗递给王召奉。王召奉捻须而笑：“唔，人说北牧民热情好客，从不狗眼看人，果然不假！”陆宁的表情活似吞了只苍蝇。
这个浓眉大眼的粗犷小伙约莫也就十五六岁，体格却比陆宁郁康健壮许多，蓬头乱发，肤色黝黑，荒草般的络腮胡子，破衣烂衫地坐在衣冠楚楚的陆宁身边，简直天上地下。郁康给她介绍：“他叫晨昏，是这个毡帐的主人。”晨昏望着她腼腆地笑了笑。
她觉得身子舒畅许多，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连忙下床要吃肉。王召奉斜睨一眼陆宁：“怎样，现在还要不要杀我？”凝羽不明所以，郁康解释：“王召奉坚持要熬了两株冰融雪莲喂你。”凝羽对王召奉笑道：“多谢你救我，这冰融雪莲的味道倒和雨皇丹有些像。”陆宁咬了一口羊肉，依旧阴沉不说话。
喷香新鲜的羊肉洒上一些奇异迷香的作料与酱汁，别有一番风味。凝羽胃口大开，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听郁康和陆宁讲述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日陆宁和王召奉出了冰泉宫与大家汇合，便一同下山。谁知快走到山脚，王召奉突然借口肚子痛要拉屎，趁人不备就向东跑了。陆宁大为光火，一面吩咐柳大人先行下山准备，一面拔脚就追。两人在雪地里一追一逃，王召奉见跑不过了，只好乖乖束手就擒。陆宁押他回去，远远便听见厮杀声，原来柳大人一行中了埋伏。对方人多势众，正惨烈厮杀，王召奉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陆宁按倒在雪里，两人躲在一块裸露的大岩石后面，幸而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辨认不明，才没有被那群杀手看见。郁康背着凝羽顺着山脚赶了过来，四人这才汇合。王召奉怀疑前面仍有埋伏，不建议走直行的路，索性弯个圈子先歇脚再说，大家便冒着风雪向东绕行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撞见了风雪中这座孤零零的毡帐。
说到此处，陆宁气得将手中的羊骨朝王召奉摔了过去：“逆贼！为什么要阻止我！”王召奉灵活避过，不紧不慢地撕着手中的肉：“吵了一路，你烦不烦？我救了你的命，你却毫不感恩，真是白眼狼。”陆宁吼道：“我说不定还可以救下几人，不至于全军覆没！”王召奉冷哼一声：“就凭你大病未逾的身体和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你一跳进去就会立刻被吃得尸骨无存。就算你真能救出一两个人，带着重伤不治的他们，被西王的杀手追赶，在风雪茫茫的雪山脚下又能跑多远？”陆宁哑口无言，气鼓鼓地怒视着他。王召奉继续道：“到时候你不仅救不回他们，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你若要死也就算了，别拖累我们。”陆宁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逃兵，我可不是！”王召奉道：“你就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帅，偶尔做事也要用些脑子，权衡利弊。”郁康劝道：“好了，这件事情王召奉说得有理。陆宁，别再忿忿不平了。”
王召奉精明狡诈，惯于逃亡；郁康多年雇侠，见惯生死；凝羽尚是昏迷，并不知情；至于这个平凡的牧民晨昏更不用说了。他们哪里知道他心中有多痛！当王召奉死死地按住他的脖颈，强迫他留在岩石后面时，漫天呼啸的风声带来了前面厮杀圈里的声音，有刀剑相击的铿锵，有冰冷刀刃刺入血肉的闷响，有惨叫声、呻吟声、哀嚎声、怒吼声……他甚至能辨认得出那些声音各自属于谁。他血脉喷张，手脚乱扒地挣扎，恨不得提剑上去和那些杀手同归于尽，王召奉毫不客气，狠敲他的脑袋，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他心里悚然一惊，继而浑身战栗——是的，他从没有如此近地感受死亡，那么无力地面对死亡。那些呻吟声渐渐微弱，慢慢消失，风带来了浓烈又悲伤的血腥味，而他只能屈辱地躲在岩石后面。他不能死，他是陆家唯一的血脉。他将脸埋在雪里无声地流泪，既是为死去的手下，也是为怯懦的自己。
过了很久，一切都恢复了平日的寂静，王召奉才放开了他：“小子，起来。”他哆哆嗦嗦地扶着岩石站起来，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却见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他一路上生死与共的朋友，边境军、校场同僚和那些淳朴忠厚的牧人，二十多个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里，均被砍掉了头颅！他们的血从胸前、脖颈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雪地，每一处狰狞的伤口就像一张要吞噬他的血盆大口。他吓得跌坐在雪地，想要夺路而逃，身体却仿佛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王召奉走向尸堆的脚步却未见一丝一毫的迟疑，他冷静地在其中翻检：“这些杀手砍了头颅回去复命，是为了鉴别身份，我看他们的目标是你。”说罢吃力地翻过一具无头尸体，将身下护着的小木匣抱了出来，长吁了一口气，“所幸都还挺笨，只求全军覆没，不求这冰融雪莲。你的损失并不大。”陆宁凄然道：“这还不大么？”王召奉仿若未闻，将尸身上的裘袍褪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嚯，终于暖和了。”又找了个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四处翻找了些余下的干粮、冷肉和酒。陆宁怒道：“你……你还有没有良心！”王召奉笑道：“良心？我可从来没有这种东西。”说罢提着一个酒囊走来，猛地朝陆宁嘴里灌了好几口酒。辛辣的液体刺激着陆宁的喉咙，他连忙仰头灌了几口，眼泪不觉流了出来，怕在王召奉面前丢脸，连忙抹去：“太辣了。”王召奉道：“杀手回去复命，没找到你和郁康的人头，一定会折返回来。这里不能逗留，我们快走。”陆宁吸着鼻子道：“他们是因我而死，我要把他们埋起来。”忽然一掌迎风扇来，打得他猝不及防，脸登时就肿痛起来。王召奉一改方才淡然神色，厉声喝道：“起来！亏你还是陆远霄的儿子，竟然如此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你陆家先祖在战场上替你打下家业，若是都像你这样，早就死了！”说罢拎起他的衣领，将他往回去的路上一拽。
他一路与王召奉扭打咒骂，郁康显然站在王召奉这边，也劝他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可是那种无力、挫败、自责和绝望像鬼魂一样牢牢缠着他，他一闭上眼睛，全是雪地里那些可怖的尸体。他甩下羊骨，怒气冲冲地奔出帐外。凝羽担心地唤了一声，王召奉道：“别叫他，让他那个榆木脑袋在外面吹吹风，清醒一点！”
其实他并不恨王召奉的决定，他痛恨的是无能又怕死的自己，越是如此，他越是要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和王召奉针锋相对，只有这样，他才能掩饰自己的恐惧与胆怯、退缩和怕死。还好大家没有看出来，他宁愿维持着这种表面上令人羞耻的幻象，也不愿直面自己丑陋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