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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晋越 鱼脍

    她做不到。

    十三岁那年在马场练习骑术的时候,她那匹一贯温驯的小马突然发狂将她从马背上掀下来,慌乱之中她的手腕被缰绳缠绕,整个人挂在马背侧面被惊马颠簸上下,等驯马师过来将小马制服,她的手腕已经被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

    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医生告诉她,虽然恢复得不错,但她的双手以后会比较难使力,掂拿重物基本上不可能。

    切工,雕工,揉料,颠勺,装盘。这些环节,哪一个不需要腕力?

    十三岁之前,她在江家还是呆的挺舒服的,即使母亲远走对她不再过问,她仍然稳稳的当着江家大小姐。

    因为她从小就对厨艺兴味满满,而且舍得下苦功勤练不辍。江家老爷子认可她的天赋,认为她够资格传承江家祖业。

    毕竟,一个餐饮世家的传承,财富管理能力虽然至关重要,但最核心的还是“技艺”的延续。

    而这一次惊马之后,这种可能性再也不存在了。

    即使她之后也不曾懈于练习,但做不到的事,终究是做不到了。

    就好比这片鱼的刀工,虽然不是费重力,但要巧要稳,这对腕力的要求比使一次重力更加严苛。现在的她,当然做不到。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啊。

    “怎么?不敢啊?哈哈哈,果然就是个只会抢男人的三货!没本事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下了点破烂粉就当自己厨神在世了,啊呸!说我自取其辱,我看你这才叫上门找骂!”

    江云低抿了抿嘴,不理挑衅的女人,只问文大强:“你的鱼脍没有蘸料吗,还是现配?“

    文大强看着她认真的脸,带着点轻蔑的笑容,将柜台旁抽屉打开,拎出一个玻璃小罐。

    小罐晶莹剔透,造型十分别致,里头盛放着半罐子紫红色的蘸酱。

    他将罐子打开,用勺子舀出半勺递给江云低,江云低接过用舌尖一舔,便将勺子轻轻搁放在案板。

    然后她伸出手去,从案板上取下了那把刀掂了掂重量,对文大强道:“我要换一把中片刀。”

    文大强盯着看她拿刀的手势,将柜台一侧的暗箱往上一提,刀架上一排刀具整整齐齐的显露出来,果刀、厨师刀、中片刀、砍骨刀等等十分齐整。

    江云低先去旁边流水管处洗了洗手,然后回到柜台旁将那把雪白的中片刀抽出来,用大拇指轻轻一摩挲,点了点头。

    刚刚那条鱼被文大强剥出了两瓣鱼肉,他已经片完一瓣,案板上还留着另一瓣较小的。

    江云低左手紧紧按着鱼肉尾端,刀刃偏45°,轻轻划下。

    第一片摊开在她手掌,好似忽然隐形了一般,白皙粉红的掌心清晰可见。

    文大强放下了盘在胸前的手臂,仔细的看着她的下一步。而他身边的文小倩睁大眼,也盯着她,没有再出声。

    第二刀同样轻巧,但没有切断。第三刀划落,鱼片摊开,像一只莹白的蝴蝶。

    第四刀,第五刀……

    文大强又盘起了手臂,轻蔑的笑了笑。

    文小倩则是哈哈大笑:“哎哟我的天哪,你这是切鱼片还是码积木啊?怎么一片比一片厚啊?”

    可江云低没有理会他们,仍在认真的切着。她的手腕已经开始感觉到熟悉的酸软,甚至略微颤抖,她紧紧的握着刀,努力的控制着,轻轻的划下。

    三个人的对峙虽然动静不是太大,但也引起了不少逛夜市的客人注意,特别是文小倩那嚣张的笑声,让围观的人一下子明白,这儿竟然有一场对决的好戏!于是围上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此时看着江云低切出的鱼片,也都纷纷指指点点。

    的确不太好看。

    她切出了两片蝴蝶翼,然后三四片极薄的,然后就开始越来越厚,也越来越窄小,直到最后一片,已经干脆像是一个迷你肉团儿了。

    周围的人开始哄笑出声,文大强也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江云低没有抬头,她还没有结束。

    她把刀放下,拿起一个盘子放到一旁,轻轻捏起最薄的那片,手指一旋,挽了个圈放在盘子上,第二片又是一个圈儿,小心的叠在第一片的内里,再拿起一片,卷起来叠在第二片的内里……最厚的那一点儿,被放在了中间。

    围观群众有人“哇“的一声赞叹:”好美!“

    层层叠叠的雪白鱼片被她摆放成一朵绽放的花儿,鱼片中间似有若无的血线为这朵晶莹的花儿更添了一些妖异的色彩。

    然后,她将那两片切成蝴蝶翼形状的鱼片摆放在了花儿左上方,然后拿起之前盛放蘸酱的小勺轻轻点了点,蝴蝶的身体,蝴蝶的触角,赫然在目。接着在花儿上方抖动手腕,一点紫红染上了花心。

    雪白花瓣儿,紫红花心,玉色蝴蝶,若隐若现的血色脉络。

    看热闹的人们有些已经鼓起掌来,还有好事者大声嚷道:“多钱一盘,卖不卖!“

    江云低轻轻呼了口气,直起身来,对文大强示意;“请。“